因赵纸绊郝红双颊的模样,他的心像刚出生的小鸟一样轻轻颤动。
本意是要消遣她,结果他也沉迷了,还真好笑。
“对了,昨天我到你们店里,结果店长告诉我你上个礼拜已经辞职了。”
虽然她看起来就是认为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态度,确实是不必刻意提起,只要在想起来的时候,简单带过,告诉他这个讯息,他也不会白跑一趟。
“嗯,因为我已经存到钱了。”
蓝朔维一愣,花了片刻才了解存钱和辞职之间的关联。
“存到钱就不做了?”才刚以为她正常了些,结果在想什么他还是抓不出个头绪,“那你存到钱以后要干嘛?”
“秘密。”还不到告诉他的时间。
他想着自己有没有办法从她口中套出“秘密”,随即又认为她如果想说,无论他想不想听都会很完整的说完,反之可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干脆放弃。
“那你现在整天待在家里发霉?”
“现在是七月,不会发霉的。”
蓝朔维白了她一眼,赵纸绊这才回答:“我之前跟你说过以前当家教的事,前阵子家教的学生联络到我,说要再请我去当她的家教,所以我现在每个礼拜二、四都会到她那里去。”
“男的?”听完她的解释,他只问。
“女的。”她找出手机里拍的相片给他看。
确认过后,蓝朔维突然想到,“不是说你们差四岁而已?你今年二十五了,她应该是念大学的年纪,还是她要准备重考?”
再说她都毕业多久了,还有办法教别人吗?
“她没有要考试,也没到学校去上过学,一直都是请家教。”
“所以她是个拒绝上学的孩子?”
“莫莉比较特别,但是她和人相处上并没有问题。”赵纸绊点到为止,似乎不想多说。
蓝朔维能感觉出她保留的说词,一抹暗影飞快掠过眼底。
也许是她的习惯,很多事她总是很斟酌的说,有所保留,不愿让他知道全部。
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即使是他完全没听过或不认识的路人,一有什么有趣或八卦的动向,都会噼哩啪啦说给他听。但是赵纸绊完全不同,仿佛还有某部分是在警戒、试探他,或是不愿意被人侵犯的领地,于是她自己竖起了一道高墙,不让任何人跨过。
和她聊天的时候,他常常有不小心撞到那面墙的感觉,即使过了好一阵子,仍不能习惯。
情人间不是应该互相信任坦白的?
蓝朔维起了疑问,却无法当面问清楚。因为他承诺过不会再发脾气,不要有争执,等她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就好。
“前阵子我爸妈寄信给我。”没注意到他若有所思,赵纸绊突然提起。
蓝朔维闻言,不发表任何言论,等待她的下文。
“他们在长滩岛,过得好像不错。”她面无表情的说着,只有眼底流窜的安心,说明她有多高兴接到双亲平安无事的消息。
一瞬间,蓝朔维想起赵氏夫妻的样子——一对笑容满面,看起来对人没防备的“老好人”,或许笑容是比赵纸绊多了些,但是可以感觉得出遗传基因的可怕,都是一样的天兵一族。
难怪她会担心。
但是换个角度思考,这样的人看起来完全不会有自杀倾向,例如她,不就是在没电的房子里,还住得挺习惯?
之前他们为了搬家的事吵架时,她是怎么说的?
“有电没电,你有差别吗?”蓝朔维突然问。
“久居则安。”赵纸绊回答。
对,没错,就是这句,久居则安。
对她而言根本不会有活不下去的原因,也许当初律师给她一个纸箱,她也能活下去,反正“久居则安”嘛!
“真不知道该说是没神经还是乐观。”蓝朔维揶推揄。
赵纸绊没有答腔,喝完红茶后,把碗盘收进水槽里,“今天是礼拜四,我要上家教,先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十一点。”
“那时候没有公车了,我去接你。”
“嗯。”赵纸绊没有拒绝,说了一间台中着名的五星级饭店的名字。
“你们在饭店里上家教?”虽然她父母的朋友极有可能也是富豪等级,但是上个家教不在自己家,还特别跑到饭店去?
“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从小就住在饭店里。”赵纸绊理所当然的说。
蓝朔维微窒,最后想,他和这些天生的有钱人的价值观实在差太多了。
“纸绊,你有点不专心。”
于莫莉转动笔,说出观察家教兼好友的赵纸绊二十分钟后的心得。
“我最近压力很大。”赵纸绊推了推眼镜,在几乎从小认识的于莫莉面前,老实承认不敢说出的话。
“要和我谈谈吗?”
赵纸绊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慢慢浮现困扰和懊恼的表情,双手不自在的翻动桌上的参考书。
于莫莉于是把注意力放回书上,没多久就听到惊呼和杯子翻倒的声音。
“抱歉。”赵纸绊迅速移开书本,并四处寻找卫生纸来擦。
“没关系啦!放着就好了,我找人来收,倒是你的衣服都湿了,快点进浴室!”于莫莉按下她忙碌的手,催促她去清洗。
赵纸绊被她推进浴室,还听她喊着“把脏衣服给我”的话,没多久她坐在可以眺望台中市夜景的浴缸里发呆。
“介意我一起进来吗?”于莫莉虽然问着,但是已经拉开浴巾,裸身坐进特别尺寸的大浴缸里。
赵纸绊见她把一些小孩洗澡用的玩具放进泡泡浴中。
“我不知道你何是迷上这些玩意儿了?”
听了她的话,于莫莉腼腆的笑了笑,皱皱小鼻子说:“是别人送给我的。”
只消一眼,赵纸绊立刻明白那是恋爱中的女人会有的笑容。
“原来莫莉也在谈恋爱了……”
于莫莉笑容甜蜜,她看了不禁羡慕起来。
她也在谈恋爱,为什么却无法那么笑?有时候照镜子,都会觉得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好严肃,眉间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尤其跟他交往的时间越久,心底越不安。
“这么说来你也是?”于莫莉问,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但赵纸绊毕竟在初恋就经过那种事,之后也没听说过她再谈任何一段感情,所以她才会怀疑。
赵纸绊抱住自己,慢慢沉浸在水中,只露出一半的头,发出噗噗的水声,“……嗯。”
“他对你不好?”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于莫莉保守猜测。
赵纸绊摇摇头。
于莫莉认真看了她许久,最后道:“你是不是还没把事情告诉他?”
这次换赵纸绊沉默许久,才几不可察点了下头。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那些全是不开心的事。”
“但是你为此烦恼。”于莫莉一针见血,“不正是因为心底也认为应该告诉他,才烦恼的?或者找个人好好谈一谈?”谈谈她的烦恼,谈谈那些早该随时间褪去变成笑话的伤痕。
她们两人认识的时候,她十二岁,赵纸绊十六岁,所以正好参与了赵纸绊那年从暴红到突然消失的经过,所有内幕她都还算了解。
简单的说,那时候一切的巧合撞在一起,结果把事情导向最坏,仿佛连续的发展,于是她成了伤害初恋男友最深的人,而且还是在分手之后。
那时候的赵纸绊有多痛苦憔悴,连年纪还小的她都有深刻的感觉,等到风头渐渐过了之后,她几次去探望她,但是她仍然很糟……非常的糟。当时的事伤害赵纸绊至深,可是她不但没有向谁发出求教,也不曾和任何人谈过,只是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愿再出来。
平常看起来好像没事,一旦触及那件事又会变回那时的她。
原本还以为赵纸绊谈了恋爱会有所改变的。
“纸绊,你也该忘掉那些事了,否则你永远无法前进,会因为担心而裹足不前。”于莫莉捏了捏一只会发出可笑叫声的黄色小鸭子,想逗她笑,“如果愿意的话,我也能听你说喔。”
赵纸绊接过小鸭子,无意识的把玩着。
事情都过几年了?九年有了吧!
可是对她而言,从十六岁那年起,时间仿佛凝结不曾再前进过。在人生的这条路上,因为犯过大错,如今她的每一步都踏得心惊胆战,深怕一不小心又重蹈覆辙。
她不想再受伤,也不愿伤人了。
于莫莉握住她的手,无言传递出希望她能藉此机会走出伤痛,但是赵纸绊看了她一眼,深深的一眼,“不,我已经发誓过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因为心情被过往扰乱,穿上借来的衣服的赵纸绊,在于莫莉的坚持下一起到一楼的点心坊去吃甜点放松。
但是走下去后才发现过了晚上八点,点心坊早就打烊,于是于莫莉和赵纸绊站在大厅,讨论要去哪儿找甜食,边走边讨论的结果就是和人迎面撞个正着。
“对不起。”赵纸绊在好友的帮助下稳住身躯,接着抬头对高出自己不少的人表示歉意。
“不,我也——”对方才开口讲了三个字,蓦然停顿。
互相看清楚对方,不只当事人说不出话,连一旁的于莫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赵纸绊难掩诧异的瞪着巴可夫。
她明明说过巧合不会再有第二次,现在是怎么回事?
第7章(2)
巴可夫先是皱起眉,片刻后叹了口气,转身对饭店经理说了声谢谢,经理告诉他随时乐意效劳后离去,然后他又转头对上她。
“纸……纸绊,你好吗?”
她没回答,只是惊恐的瞪着他。
巴可夫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于莫莉则盯着他们瞧,寻找可以插话的机会,以及思考该说什么缓和沉重的气氛。
“那个……你接下来有事吗?可否耽误你一点时间?”巴可夫维持一贯随和的笑,然后对于莫莉说:“假如你朋友不介意的话。”
认出巴可夫是谁的于莫莉用眼神告诉赵纸绊如果不愿意的话,她可以代她拒绝。
过于震惊的赵纸绊久久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早该在彼此的生活中永远淡出才对,他现在为何提出这种请求?
怎么办?她的心情好乱。
眼前这个人是她这辈子亏欠最多、也最愧疚面对的人,对他,有多少的抱歉用言语都无法完整表达,几乎只要看到他,她的泪就快要滴下来,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侵蚀她早已无一处完好的心。
只是见到……就快要无法呼吸。
不!她还没准备好见他,或许永远也准备不好!
“我、我——”赵纸绊露出窒息的表情,仓惶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拔腿跑出饭店。
她想见蓝朔维!
“这是你的衣服?”
见到她的第一眼,蓝朔维只想得到“混乱”这两个字。并不是指她的外貌,而是给人的感觉。
赵纸绊没有哭,但是他有那种感觉。
“不是,我打翻饮料,弄脏衣服,于是莫莉借我浴缸和衣服。”她解释,口吻平常,表情完全不是。
她的嘴唇颤抖着,真像要哭了一样。
蓝朔维下颚一抽,顾不得蛋糕师傅边做蛋糕边朝他们投来关注的目光,一把揽住她,往一楼的后门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从不会在脸上表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曾经希望她能多些表情,使他知道她的想法,现在却没那么确定了——她伤心难过,他也不觉好受。
关上后门,他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用伪装出来的和平嗓音问:“你不是说十一点才结束?”
“我想见你。”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道。
她在发抖,到底是什么令她害怕?
她发生意外了吗?但是他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明显外伤。
她和家教的学生吵架了?那么他该问吗?
但是他说过只要她需要他,会无条件为她存在,现在他应该等待她自己说,逼她恐怕会有反效果。
是以,他只好问:“你要不要吃点蛋糕?”甜食向来能使她心情好转。
“让我这样……再一下子就好。”她低声要求。
“多久都行。”加紧力道,拥她入怀,他既温柔又哀伤的呢喃。
就算是恋人,也有只能守护,别无其他作法的时候。
“这个蛋糕看起来有点单调。”
“不是单调,是简洁纯粹。”
“随心所欲吧。”
“或者说有些唐突?”
蓝朔维双手抱胸,和所有蛋糕师傅研究刚做好的蛋糕究竟哪儿不对劲。
没有家教课,于是跟着他来店里的赵纸绊看了,决定去替这群总是忙到忘记吃饭的蛋糕师傅们买迟来的午餐。
半个小时后,终于把蛋糕装饰到完整,所有人都称赞的程度,找不到赵纸绊的蓝朔维来到一楼,先晃过后台的蛋糕房,然后到前台去。
“纸绊呢?”他询问店长。
“她说要去替我们买午餐。”简品篆忙着确认订单和应付满坑满谷的客人,还要回答他,恨不得多出一个分身,“今天忙得连我都快要疯了!还好有她在。”
“你给她钱了?”
“午餐不是店里负责的吗?”
是没错,所以他担心那位“认知系统有误”的小姐会买回来不够他们吃的东西,还不够钱。
“我去找她。”蓝朔维拿下帽子,正要离开时,简品篆开口阻止。
“蓝先生,朱小姐再过三分钟就要来了。”
话才说完,前头的服务生跑来说:“蓝先生,预约的客人来了。”
“还有三分钟!她不懂准时怎么写吗?”蓝朔维翻了一记白眼,没办法,只好先放下找她的事。
带着商业用笑容来到前台,蓝朔维一见来人,表情差点扭曲。
“你是蓝先生?”巴可夫只觉蓝朔维有点眼熟,并没有想起他是那天在蛋糕店的人。
“打电话预约讨论蛋糕的,我记得是一位姓朱的小姐。”蓝朔维维持优雅的笑。
闻言,巴可夫无奈的苦笑,“没错,她是我的未婚妻。她怀孕了,但今天早上情况不太对劲,我送她到医院做检查,看样子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才要我过来和蓝先生讨论。”
未婚妻……听到巴可夫这么说,蓝朔维不能否认对眼前的男人放心许多。
“请坐。”蓝朔维指引他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但他还是不想花太多时间处理巴可夫的蛋糕,因为赵纸绊随时可能回来,而他极不乐见他们碰面的情况。
待巴可夫坐下,服务生送上红茶,蓝朔维立刻问:“巴先生和朱小姐想要怎样的结婚蛋糕?”
巴可夫顿了顿,笑问:“我是否自我介绍过?蓝先生怎么知道我姓巴?”
蓝朔维的眼里闪过锐利的精光,随后粉饰太平的回答,“可能是我发音不够标准,我是说,‘这样吧!先生和朱小姐想要一个怎样的结婚蛋糕’!”
“蓝先生大概是在法国待过,语序有些奇怪呢!那么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敝姓巴,巴哈的巴。”巴可夫也没追究,似乎相信他的话。
“巴先生,你好。”蓝朔维顺从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