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丫鬟道谢之后,戚允扬怀着一丝疑惑,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戚允扬才一靠近马厩,就听见丁茉茉的嗓音传了出来。
「加油,继续努力,要撑住啊!」
咦?她在跟谁说话?马厩里还有其他人吗?
戚允扬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她说话的对象是一匹马儿。看起来,那匹母马即将生产,而她一直守在这里。
丁茉茉没发现戚允扬来了,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母马的身上。她一边安抚地摸着母马,一边不断地为它加油打气。
「你一定办得到的,『牡丹』,加油,你绝对可以的。」她开口鼓励,而「牡丹」就是这匹母马的名字。
她的语气相当温柔,但又蕴含着鼓动人心的力量,那让戚允扬的心一暖,嘴角也不禁噙着一抹微笑。
除了坚强、开朗之外,她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需要帮忙吗?」他轻声开口。
丁茉茉一怔,抬头望向他。
直到两人四目交会,戚允扬这才发现她那双美眸竟泛着一层泪光。
那闪动的水光让他一怔,胸口蓦地揪紧。
「怎么了?」他关心地问。
丁茉茉咬了咬唇,眼底掠过一丝无助。
「它的胎位不正,努力了好久都还生不出来,要是再拖下去的话,恐怕……恐怕……」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透露出明显的不安,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连忙深吸口气,努力缓和住情绪,就怕马儿感染了她的焦躁不安,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
「没事、没事的,『牡丹』,你一定可以平安地生下宝宝,一定可以,加油!」她再度温柔地抚摸马儿。
眼看她明明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却拚命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戚允扬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从这件事情,他彷佛可以看见过去她为了体贴他人,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了多少的重担。
她是如此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是她的不安、她的孤单、她的无助,谁来为她分担?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呀!
一阵强烈的怜惜涌上心头,戚允扬忽然有股冲动,想将她拥入怀中,可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而是迈开步伐走了过去,来到她的身旁,希望能让她感受到至少在这一刻,她并不孤单。
「别担心,它一定可以顺利生下宝宝的,有你这么认真地帮它打气,它也一定会努力撑下去的。」
他的嗓音低沉而浑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尽管丁茉茉知道他只是想安慰她,可是她心中的不安真的霎时减少了许多。
「谢谢你。」她弯起红唇,朝他扬起一抹感激的微笑,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在母马的身上。
她一边帮马儿轻轻按摩腹部,一边柔声鼓励、打气,戚允扬则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寸步不离。
或许是她的安抚与鼓励起了作用,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之后,仔马总算生出来了!不仅马宝宝很健康,就连母马也平安无恙。
丁茉茉小心翼翼地捧着甫出生的仔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如释重负地落下。
安心、感动的情绪霎时涌上心头,让她哭个不停,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将仔马温柔地放在母马的身旁之后,伸手抹了抹泪水,手上的血污因而沾上了脸,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真是开心极了!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戚允扬的心受到不小的撼动。
过去他见过许多端庄娴雅的千金小姐,那些姑娘们虽然总是妆扮得宜、举止优雅,但是在他的眼里却远比不上眼前这张沾了血污的小脸。
这张又哭、又笑、又脏的容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
只不过,看她不断地伸手拭泪,结果却把自己的脸蛋愈弄愈脏,他不禁莞尔地低低一笑。
「我来帮你吧!」
他靠了过去,倾身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与脏污。
这温柔又亲昵的举动,让丁茉茉的双颊微微发烫,心跳的节奏也蓦地乱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就这么乖乖地任由他为她拭净脸蛋。
脸红心跳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略微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温柔的抚触在心底撩起一阵异样的骚动,而他靠得好近,近得让她觉得自己被一股阳刚的气息包围起来。
她不自觉地屏住气息,仰着脸凝望着他的俊颜,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和胸口都愈来愈热。
戚允扬察觉了她的沉默,低头一瞥,就见她的双颊嫣红,眼角眉梢带着一丝娇羞与无措。
那娇美的神态让他的心蓦地一动,手也不自觉地停在她的脸颊上。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一交会就没法儿分开了,而静默地凝望间,他们彷佛能听见来自胸口怦然跳动的声音。
戚允扬凝望着她,目光从她那双含羞的美眸,缓缓往下来到她嫣红柔润的唇儿,最后再度与她四目交会。
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丁茉茉也觉得自己的心愈跳愈快,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口,猛烈得让她怀疑都要让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响。不仅如此,一直不自觉地屏着气息的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若真因为呼吸困难而晕过去,岂不是太糗了吗?
「呃……呃……我……我该去做别的事了……」
她急忙想起身,却因为坐在地上太久了导致双腿发麻,还没站稳就一阵踉跄,结果整个人反而栽进了戚允扬的怀中。
这个意外让她的俏脸霎时烧红发烫,也不禁回想起初次见面时,他晕跌在她身上的情景。
「对……对不起……我……我的脚麻了,所以……」她尴尬极了,结结巴巴地道歉,就怕他以为她是故意投怀送抱的。
戚允扬当然没有误会,事实上,他想她恐怕不只有脚麻了,应该也相当疲累吧!
听丫鬟说她从一早就守在马厩,说不定连午膳也没吃,这样子体力怎么负荷得了呢?
怀中娇小的人儿,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的责任,实在令人心疼不舍。戚允扬的胸口揪紧,恨不得能帮她分担一切。
在这一刻,他轻搂着她温软的身躯,清楚地察觉自己动了心,而这个发现一点也不令他感到诧异。
这么一个美丽又特别的姑娘,要他不心动才难。
外头那些口出恶言的男子,愚蠢得不懂得欣赏她的好,明明她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独特,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一样好的姑娘了。
只不过,虽然察觉自己对她动了心,他却明白此时此刻不适合说些什么,至少他得先处理完义妹的事情,才有资格待在她的身边。
戚允扬压抑住想要继续搂抱甚至是亲吻她的念头,小心地扶着她,让她在一旁的乾草堆上坐好,自己也陪着一块儿坐下。
「还是先休息一会儿,你肯定已经累坏了吧?我刚才听丫鬟说,你今日一早就到这里来了?」
「是啊,我看『牡丹』要生了,所以就过来陪着它。这里有好多马儿都是我帮忙接生的哪!」她说着,语气透着一丝骄傲。
在他们的身旁,母马「牡丹」正温柔地舔舐仔马,那温馨的画面,让丁茉茉扬起一抹感动的微笑。
刚才她真怕「牡丹」会撑不下去,好在这坚强的母亲终于顺利产下了宝宝,母子均安。
「真好,『牡丹』当娘亲了呢!它是五年前,我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丁茉茉说着,语气流露出对爹的想念。
听出她话里带着一丝感伤,戚允扬不由得一阵心疼。年仅十八岁的她就当上「丁家马场」的主子,这担子未免也太重了。
「这些年来,你真是辛苦了。」
他彷佛可以看见年幼的她,娇小纤细的肩头就已扛着不为人知的重担。当其他女孩儿无忧无虑地嬉戏时,她已经在努力地学着经营马场的一切。
丁茉茉摇了摇头,娇美的脸上没有半丝怨怼或自怜。
「帮爹娘分忧解劳,再怎么辛苦也算不了什么。」她笑道:「幸好那些事情还难不倒我,否则我爹娘可能会头疼吧!」
听着她轻快的笑声,戚允扬的心却是狠狠揪紧。
这么一个孝顺又善良的好姑娘,真该有人好好地珍惜她、为她分担一切,让她不必承受外头那些恶劣的流言蜚语。
尽管她不会将那些浑话放在心上,可是那些言论对一个姑娘家而言,毕竟是严重的伤害。
心头涌上的不舍,让他更想要保护她,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须快点把「啸云山庄」和义妹的事情解决才行。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我已经大致复原,也差不多该走了。」
丁茉茉闻言一怔,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也霎时僵住。
「嗯。」她点了点头,闷闷地轻应了声,心底蓦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让她的心彷佛突然破了个洞。
虽然早就知道他伤愈之后就会离开,她也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了,可这会儿听见他说要走,她的心仍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揪住。
她向来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呀,可胸口那阵难以忽视的疼痛,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不舍。
这可是生平头一回,她对一名男子产生了依恋不舍的情愫,但他却即将离开了,而她到现在除了他的姓名之外,对于他的身分与来历仍是一概不知。
他这一走,是不是不再回来了?
他们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他的心中是否对她没有半点不舍?
第3章(2)
这些猜测一个接一个地浮上心头,宛如带刺的藤蔓般一圈圈地捆缚住丁茉茉的心,让她胸口的那阵疼痛更加强烈了。
她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开口问清楚,想知道他的身分来历,想知道他是否还会再回来,想知道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然而她又怕他什么都不想提,更怕这些问题会对他造成困扰。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太习惯为他人着想,太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会儿即使心中有着澎湃的情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然而,尽管她什么也没说,她的神情却透露出一丝落寞与不舍,那让戚允扬的胸口也跟着一紧。
他想告诉她,他很快就会回到她的身边,但这会儿他和义妹的婚约尚未正式解除,他自觉还没有资格开口说些什么。唯有先把一切的问题解决,他才能坦然地回来她的身边。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尽管心中都萦绕着对彼此的不舍,却因为各自的顾忌而只能沉默。
依依的离情宛如一块巨石,沈甸甸地压在两人的胸口,沉默的气氛笼罩他们,几乎快令人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丁茉茉觉得这样什么都不说实在有些尴尬,她暗暗深吸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戚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上回大夫开的药还有两日的分量,不如服完这些药再走吧?」
她的眼底流露一丝期盼,多希望他可以再在她的身边多留一会儿,即便只是多一天也好。
戚允扬闻言迟疑了片刻。
原本他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的,但……看着她那双透着企盼的美眸,他却说不出自己原先的决定。
最后,他点了点头。
就为了她,再多留一日吧!
★★★
隔日,丁茉茉比往常更早出门,骑着「追月」到马场去巡视,而戚允扬在服过药之后,打算来练练功。
尽管屋外那片空地是个练功的好地方,但是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在那里遇见蒋杰宇那些令人厌恶的家伙,他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不如就在屋内找个地方吧,丁家的庭院还挺宽敞的,应该会有适合他练功的地方才对。
打定主意后,戚允扬迈开步伐走向庭院,打算寻觅恰当的地点,然而他才刚弯过回廊,就看见角落那片花林后有几个人影。
咦?那些是什么人?怎么会躲在角落?
戚允扬的心底升起一丝疑惑,原本怀疑是什么不轨之徒,可仔细一瞧,他很快地认出其中一名中年妇人是丁茉茉的娘亲卢秋雪,在她身旁还有另一名年近四十的妇人,及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男子。
既然丁茉茉的娘亲也在,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而他们会刻意选在不起眼的角落,该是不想让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吧!
身为外人的他,不仅不应该打扰他们,更不应该偷听。
戚允扬正打算转身离开,然而隐约传进耳里的对话,却让他惊讶得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什么?要『丁家马场』当嫁妆?」卢秋雪发出惊呼。
嫁妆?!
戚允扬当场怔住,俊颜满是诧异。
原来……他们是在谈丁茉茉的婚事?这个发现让他的浓眉立刻皱得死紧,胸口也涌上一股恼怒不悦的情绪,彷佛有人想要夺取他所在乎重视的珍宝。
他眯起黑眸,望向那名身着青衣的男子,恨不得将那家伙给扔出去!他咬了咬牙,勉强按捺住那股冲动。
撇开得知那家伙想娶丁茉茉的事情不谈,刚才卢秋雪口中的要「丁家马场」当嫁妆是怎么一回事?
戚允扬踌躇了一会儿后,虽然知道非礼勿听,可隐约感觉这件事情不太对劲,让他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可……现在『丁家马场』的主子是茉茉,我没法儿作主呀!」卢秋雪一脸为难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这位身穿红衣的大婶名叫江凤娘,是附近一带最知名的媒婆,而一旁的青衣公子是城北「田家茶行」的少东田大庆。
这几年来,卢秋雪为了女儿的婚事烦恼极了。
自从女儿及笄以来,她提过几次婚姻之事,可偏偏女儿对这个话题半点兴趣也没有,让她这个当娘的急在心中。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的身边依旧半个追求者也没有,去年她只好瞒着女儿,私下拜托江凤娘帮忙想法子牵线。
原以为依这位媒婆的口碑与本领来看,女儿的婚事应该很快就有谱了,想不到都快过了一年却一直没有下文。
好不容易这会儿终于有人愿意娶女儿为妻,想不到却提出要她们以「丁家马场」当嫁妆。
兹事体大,她怎么能随便答应呢?
「怎么会没法儿作主呢?」江凤娘的脸上堆着笑,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娘亲,你的话她难道还会违抗不成?」
「可是……」
「哎呀,你就放心吧,茉茉是个善良孝顺的好姑娘,只要你答应了,她一定会乖乖听话的。」江凤娘的语气热切,就盼能快点谈定这桩婚事。
要知道,去年接到这桩请托时,着实让她头痛极了。
这一年来,她不是不曾努力想帮丁茉茉促成好事,可对方只要一听见是「丁家马场」的丁茉茉,全都毫不考虑地摇头,不愿再听她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