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雷朔夜是整个轩毓城里权势最大的人,但洛棂罂不能麻烦他,因为找上高大师要付出的代价,她不能让他替自己承担。
「我想……不用找上高大师吧。」
雷朔夜知道洛棂罂担心着什么,云淡风轻的道:「高大师欠我一个人情,紫微院为他培育过一株名花,所以他承诺可以帮我一个忙。」
「侯爷大可要求高大师为您制作一把琴,不必把这个人情用在修补我的琴上,何况还只是条琴弦,这实在不妥。」
「棂罂姑娘,你可知这把琴的琴弦是什么做的?随便一个琴匠来修缮,可能会破坏了这把琴的音色,你是我的琴师,为我弹奏出最完美的天籁是你的责任。」
洛棂罂看雷朔夜似乎十分坚持,但她不愿让他这么做,她知道郡主送她的琴是名品,不该随意请一名琴匠修缮,但她不能接受雷朔夜的善意,所以急着想把琴由他手中取回。
没想到他一个旋身便躲开了她,「棂罂姑娘,你的琴是我的人质了,你就放宽心陪我走一趟高大师那儿吧。」
「侯爷,我会想办法修缮这把琴,不会让侯爷失去了兴致。」洛棂罂说完,还想拿回自己的琴,于是两个人就像孩子一样在街道上闹了起来,「侯爷请把琴还我,除了高大师,我想轩毓城还有其他手艺超凡的琴匠才是。」
雷朔夜有些恼怒,因为洛棂罂的见外,他正想再说什么,就见一名男子走过他们身边,他的双眼直盯着洛棂罂,看得他相当不快。
洛棂罂看着她的琴盒,有些烦恼地轻拢秀眉,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凝视,直到那名男子开口。
「棂罂?!你是棂罂吧!」
她抬起头看了那名男子好一会儿,才想起久别重逢的他,「贤熙哥,是你!」
「是啊!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四年了吧!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啊!」
原来是旧识!雷朔夜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人,他长得粗犷性格,身材高大,比精实的自己还足足高了几寸,他正背着一个大竹篓,因为重量不轻,所以卷起袖子背着,露出了半截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
雷朔夜看着洛棂罂见到那男人也显得十分热络,那红扑扑的脸蛋说明,这男人不只是一个四年不见的普通故人而已。
「贤熙哥,你在笑话我吗?都四年了,当然是大姑娘了。」
雷朔夜是不接受被冷落在旁的人,他介入了两人的谈话之间,「你们是旧识?」
石贤熙这才看清楚站在洛棂罂身边的男人是谁,连忙下跪行礼,「草民石贤熙见过轩毓侯。」
雷朔夜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并没有免他的礼,「你们是什么关系?」
洛棂罂的介绍听来十分平常,「侯爷,贤熙哥他姓石,他的父亲石大叔与我师父是好友,石洛两家是世交,只是我们洛家搬离轩毓城后就鲜少再连络了,四年前曾重逢了一次,再次见面就是这回了。」
世交啊!雷朔夜见洛棂罂对石贤熙的介绍就像只是一位邻居大哥一般,他收起了对石贤熙的不善,免了他的礼让他站起身。
不过,虽然她说得简单,但他看石贤熙的脸却是有不一样的解读,这个男人对她可不只是一个世家的大哥而已。
「是啊!洛大夫当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举家搬迁去京城,还误了我们两人的婚事。」
婚事两个字给了雷朔夜一个警醒,但他的神情却没有表现出来。
倒是洛棂罂又绯红了双颊,「贤熙哥说什么啊!那是石大叔笑话我的,师父跟我都没有当真。」
石贤熙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随即恢复正常,那转变之快,虽然洛棂罂没有发现,但雷朔夜尽收眼底。
「棂罂,你回轩毓城定居了?」石贤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如果她是回来定居的,是否他又有机会了?
「是啊!」
石贤熙再看她跟着雷朔夜,而后者正抱着琴盒,他记得洛棂罂琴艺非凡,虽然他这个粗人听不懂,但来自他人的评语他可听得一清二楚。「为何侯爷会抱着琴盒,里头的琴怎么了吗?」
提到琴盒,洛棂罂就想起方才正和雷朔夜提到的事,「这把琴是我的,琴弦断了正要找琴匠修缮。」
既然是她的琴,石贤熙当然急着献殷勤,「琴匠?我记得你的琴艺不错,用的琴也定是好琴,怎么可以随意找个琴匠修缮?」
洛棂罂要制止石贤熙的话都来不及,她本就因为要找谁修缮而与雷朔夜意见分歧,他这话无疑是认同了雷朔夜的想法。
她看向雷朔夜,果然见他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神色。
「棂罂,你知道高大师吧!」石贤熙没发现他们的默契,只是想到他有门路可以在她面前表现。
雷朔夜挑起了眉,如果这人也能请得动高大师,那他紫微院的面子何在?
「知……知道……」洛棂罂怯怯地看了雷朔夜一眼,方才他们也正提到这件事,雷朔夜还因此心生不快,此时再提起高大师,她担心又勾起他的怒气。
「高大师调养身子需要一味很特殊的药材,得跋山涉水的由北方运来,居中协调的就是我石家药铺,虽然修缮的费用少不得,但平常就算捧着金银珠宝高大师也不一定帮忙修缮的,我带你去高府吧!高大师应该还会卖我一个面子。」
「这……」虽然一样是找上高大师,但因为贤熙哥带她去不用欠人情,只需付出银子,她想,还是让贤熙哥带她去较好,可方才侯爷提时她不肯,如今却让贤熙哥带她前去,会不会让侯爷心生不悦?
雷朔夜怎不明白洛棂罂的想法,可他虽然不快,却不想在大街上起更多争执,像无理取闹的孩子,「棂罂姑娘想随石公子前去吧?」
「是……」洛棂罂怯怯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修缮费呢?让高大师为你修缮,所费不赀。」
「我会想办法的。」
雷朔夜由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准备给她的,有了这块令牌,她可以自由出入紫微院不必等候通传,她是他的琴师,他要她随时可以入府,「这令牌早该给你的,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紫微院,更是你身为紫微院琴师的象征,给高大师看这块令牌,让他到紫微院来收取修缮费即可。」
「我不能接受侯爷的好意。」
雷朔夜神情淡漠,但心里可是扬起了灼灼怒火,她还真打算与他分割得如此彻底吗?她可是奉郡主之命来当眼线的,却一点小手段也不会用?
「你是我紫微院的琴师,没有一把好琴弹奏我听了也伤耳,收下吧!你这么推辞是不是忘了我的身分?」
他……终究是生气了吗?洛棂罂看着雷朔夜,她不是害怕他,而是不希望他生她的气,「侯爷……」
第3章(2)
看着洛棂罂怯懦的模样,雷朔夜懂得怎么去掌握她,不能太由着她,当然也不能让她怕他,「听话,就这么决定了,我不是为了你修这把琴,是为了我自己。」
雷朔夜乃是堂堂轩毓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她连一把好琴都拿不出手,又怎么能弹出让他满意的琴声。
「我明白了,侯爷。」洛棂罂接下了令牌,又接过雷朔夜终于还给她的琴,对他福了个身,「那侯爷,棂罂随贤熙哥去找高大师了。」
「嗯,去吧。」
雷朔夜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旋即转身离开,仿佛对他来说,亲自带她前去找高大师真不是因为她特别,只是他为了自己听琴的享受罢了,直到他走得够远,都未曾听见石贤熙及洛棂罂离去的脚步声,知道她一定还悬着一颗心看着他,那淡漠的表情才渐渐融入一抹笑意。
回过身,看见她果然如自己所想的看着他,适时给了她一个笑容,用的正是一手糖一手鞭的策略,「还不快去修琴,万一我想听琴的时候你的琴还没修好,你该当何罪。」
「是!棂罂知道了。」
这回,她是真的与他告辞,让石贤熙为她带路前往高大师府上。
雷朔夜目送着洛棂罂离去,突然感叹,好一名窈窕淑女啊!果然君子好逑,竟能让他面临如此大的挑战。
棂罂那个师兄对她应该是有爱意的,毕竟日久生情;至于这个石贤熙,由他主动提起当年婚事看来,大概对她也是有意的。
但自信让他无视这两名敌手,要配得上他雷朔夜,还非得是像洛棂罂如此抢手的女人不可。
对他来说,越难驯服的,得到之后的果实便更甜美。
而且她也的确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女子,她从不主动迎合他,也不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营造疏离感,她是一名很真的女子。
石贤熙先顺路带着洛棂罂到石家药铺一趟,放下了背着的竹篓,继而带着她前往高府。
洛棂罂抱着琴盒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石贤熙虽与她相隔着合乎于礼的距离,但双眼始终是偷偷看着她的。
石家经营药铺,洛天华当年是药铺常客,因此只比洛棂罂大两岁的石贤熙便成了她的朋友,他们两小无猜的模样让长辈们越看越有趣,而石贤熙的父亲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向洛天华提起要先为他们两人订下亲事,待成年之后再完婚。
只可惜洛棂罂十一岁那年不知何故,洛天华突然带着她举家迁离轩毓城,直到四年前石贤熙进京去办事才意外重逢了洛天华,当然也再次见到了洛棂罂,那时她才十四岁,但已经可以看出她清丽的容貌。
当时的她墨黑长发披泻在脑后,只用一把朴素的玉簪簪着,与现在相同穿着一袭雪白的罗衣,不过那时还素着一张脸,如今已懂得轻施薄粉,那双唇瓣依然不点而朱,轻轻眨着的双睑之下,是一双如夜星般闪烁的灿眸。
石贤熙当下就决定,待她成年之后一定要去京城向洛家提亲,只是回轩毓城不久后父亲便过世,他接下了药铺,忙得再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的婚事。
前不久,他在轩毓城街上看见了一家新开的洛家医馆,他既是开药铺的,自然得去打声招呼、拜访拜访,一见,竟然是洛琌玥。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洛天华也过世了,于是他们师兄妹决定再回故乡来,他一直等着洛棂罂回乡,今天就在街上巧遇。
他觉得这是他与洛棂罂的缘分,他想着……或许连上天都要他不可错过这段姻缘,才会又将他们的缘分拉在一起。
「改天我在城里的粟月楼作东,替你们师兄妹接风。」
由于洛石两家是世交,再加上石贤熙请的是他们师兄妹,洛棂罂没觉得不妥便答应了。
「好的,我回去就告诉师兄,我们两家是该好好聚聚了。」
「洛大夫他开了医馆,我是知道的,那棂罂你呢?还在医馆里帮忙?」他记得在京里时洛棂罂也在医馆帮忙洛天华,她识得药草,所以帮洛天华写的药方抓药,但如今洛家医馆没有附设药铺,也就是她不在医馆里帮忙了吗?
洛棂罂摇了摇头,其实上回石贤熙到京里看见她在医馆帮忙只是碰巧,她虽然识得药草,但只是偶尔在医馆里帮忙而已,「我现在是琴师。」
是啊!刚刚轩毓侯说过了,「在紫微院当琴师,是否不妥?」他总觉得让侯爷纡尊降贵的领着她,找琴匠为她修缮瑶琴,似乎并不寻常。
「怎么了吗?」怎么贤熙哥和师兄都觉得她在紫微院工作不妥,她不就是当一名琴师吗?
看见洛棂罂轻蹙起双眉,知道她并不乐意听到这样的忠告,大概是洛琌玥也曾反对过吧!
其实轩毓侯在城中的风评不错,并没有什么不良事迹,比起大多数妻妾成群的大老爷们名声好上不只千倍,但也就因为如此,他实在不希望棂罂与轩毓侯走得太近。
「我觉得侯爷人品不错,你真的不用为我搛心。」洛柜罂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奇异情愫。
她看着手上还缠着的纱布,想起雷朔夜为她包扎,而她这右手也曾经被他紧紧扣住,在他受合欢散药性所苦的时候,他说,抓着她的手,能清醒他的神智。
她很肯定雷朔夜不记得她,但她能给他的安心感是否和七年前一样?
她当年问过他,她什么都不能跟他说,他会不会防着她?担心她害他?
雷朔夜当时只是仰天朗笑数声,接着便欺近,带着气音问她,「就凭你一个小女娃,伤得了我吗?」
她嘟起嘴,但再不满也只能同意他说的,「也是,我怎么伤得了你。」
雷朔夜则是给了她一个摸头安抚,对她说,她给他的感觉很舒服,他觉得他可以相信她,所以不会防着她,那是一种安心感。
见洛棂罂想起雷朔夜,竟然双颊飞出了赧意,石贤熙皱起眉头,再开口就是诋毁,「棂罂……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吗?」洛棂罂见他脸色凝重,顿时不解。
「轩毓侯他……有些不好的名声。」
「不好的……名声……」
「他是个侯爷,却二十五岁了还未娶亲,就是因为他游戏人间、留恋花丛还定不下心。」
洛棂罂不太相信这件事,直觉是谣言,她在紫微院当琴师也有几日了,看不出雷朔夜是这样的人。
反而是他拿着书在撷碧亭里阅读的模样,给人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让她几乎都要忘了他其实是一名能上战场杀敌卫国的骁勇武将。
见洛棂罂一脸狐疑,石贤熙给她模棱两可的回应,「依他的身分当然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但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总会有一两件丑事在私下传开来。」
真的吗?洛棂罂还是不信,遂笑着对石贤熙说那应该是谣言。
在洛棂罂未注意到的时候,石贤熙敛起了神色,他发现……雷朔夜在洛棂罂的心中似乎有其特别之处。
这怎么行?他可不允。
撷碧亭中,今日洛棂罂抱琴而来却意外听见琴音流泻,琴声旷远悠然,她缓下步伐,被这琴音吸引,这曲子之中隐含着潇洒,而抚琴者正是雷朔夜。
一直以来,她以为像雷朔夜这样的武将,就算弹琴也是豪气干云的战曲,怎么他的琴音好似沧海一笑,不带任何垩念?
这琴声若是出自于一名武将之手,那也好像是将一生之路走到终老,始将心融于琴才能让这琴曲弹得似诉似忆……
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雷朔夜停了琴曲,回身一望果然看见了洛棂罂。
「棂罂姑娘,你来早了。」
「有幸能听见侯爷抚琴,棂罂早来得好。」抱着琴盒走进撷碧亭,在琴桌上放下自己的琴,再望向雷朔夜时,他已走至亭边仰望着湛蓝的天,「或许能有幸听见侯爷的 《弱水吟》。」
她还真是对那曲《弱水吟》念念不忘啊!雷朔夜唇角微勾,没有针对《弱水吟》做回答,「我很久不弹琴了,今日只是一时兴起,本想在你来到之前将琴收起,没想到你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