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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与忧(上)  第7页    作者:决明

  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她,维持此一本性,继续有口无心:「你是不是……有点怕狩夜?你虽贵为魔主,但他好像比你强悍。」

  话本子里,弱势的主子,对上强势的臣下,主子只剩下盖国印的功能〔有时暖暖床呀陪陪睡〕,其余国家大事身全是臣子说了算,一个朝政的腐烂,皆是由此开始。

  「他是我叔父,多活了我不知几万年,比我强,有何奇怪?」他不否认。

  原来是叔侄关系呀,难怪狩夜胆敢说出「由不得他」的狂语,毕竟辈分高出一截嘛。

  「既然如此,魔主位置为何是你,不是他?」她真心好奇。

  魔境向来强者为王,不兴父传子那套,老爹强,不代表儿子也强,谁都可以挑战新主宝座,若狩夜本领高大,直接夺位,岂不爽快。

  「你猜?」他没有给答案。

  她略为沉思,乌眸骨碌碌转,如他所愿地猜测道:「他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掐住,不得不屈居人下。

  忧歌没点头身没摇头,她只好继续再揣测瞎猜:「……他爱你?」宁爱美人,不爱江山;宁要侄儿,不要宝座,禁忌之恋,总是苦甜参半。

  这三字,换来他托腮的手一拐,脸上表情变化倒不大,但隐约能捕捉一抹哭笑不得,一闪乍逝。

  「狩夜叔,你对我,存的是这心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旁侧问。

  狩夜身影刹那而至,犹胜鬼魅,来之无影,去之无踪,冷回:「胡说八道。」

  「是你们要我猜的。」她咕哝。既然是猜,自然随她胡拉混扯呀,有意见干么不直接给她答案?!

  灵思突地澎湃汹涌,又一个猜测成形,她掩嘴惊讶:「……你们是亲生父子?」

  话本子里的情节,多的是伪叔侄、真父子,嫂子偷人只偷窝边草。

  狩夜面具下,神情难辨,倒是一身想捏死她的杀气,比她的灵思更澎湃汹涌。

  忧歌以手捂额,唇角上扬,难掩轻笑逸出。

  她曾经幻想过,这男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可总是拿捏不准。

  而此时,他这样浅浅一笑,薄美的唇,弯如钩月,面庞因笑意而柔软,脖光因微眯而温暖,使他更显耀眼炫目,无比诱人。

  「狩夜叔,你听,她是不是挺有趣的。在我婚宴上吃掉她,多可惜,还是再留一阵子吧。」微笑着的他,却说着残酷的现实。

  残酷之处在于,她最终还是要被吃,在……他的婚宴上?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毋须意外,况且他堂堂魔主,娶几个魔后魔妃魔小妾,更是理所当然,开喜也没弄懂,自己吃惊什么、震骇什么。

  只是吃惊震骇之余,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即持嫁他为妻的魔境女子,生得如何?长得怎般?与他般配否?

  不对,身为婚宴上一盘主菜,命运只可能是魔主魔后两人夹她一块腿肉、挖她一颗眼珠,相互亲昵喂食,再软声询问「好不好吃?我再给你多夹一些」,他们般不般配这等小事,她实在不该管--

  「不如先吃金发小神崽吧,我看他最近养得不错,肥嫩肥嫩的,烤后,撒些盐味草,应该就很美味。」忧歌又道,摆明要看她脸上神情变化。

  为扞卫破财小命,开喜欲开口阻止,却听狩夜先了一步说:「还太小,再养一阵。」略为一顿,沉嗓再道:「金发长度不够,编不成一条金巾。」

  这对魔性叔侄,当着食材的面,讨论这种事,真真失礼!

  更失礼的是,吃肉便罢了,连毛……不,是头发,都打算好如何处置!

  破财金灿灿的发丝,在上界都珍稀罕有,到了魔境,更是前所未见,那般浓亮夺目的金色,魔境无任何东西足以比拟一一所以想把它编成一条巾子挂颈上,也不难理解。

  「本君知道,狩夜叔中意那头稀罕金发,一定留给你。」忧歌一笑,而后笑意渐渐敛起,恢复成向来那副面无表情,仿佛先前笑靥,仅只昙花一现,短暂乍见的惊艳。

  身为食材,开喜选择抿唇不回嘴,直接砰然关窗。

  哼,食材也是有食材的尊严,不一定能选择被不被吃,起码选择爽不爽听,她还是做得到。

  第四章  三杯醉(1)

  但食材有一件事,全然身不由己,只能任凭宰割。

  刷洗身体。

  她这辈子,数不清经历多少个日月交替的这辈子,头一次被嫌弃身体脏、身味臭、拿去喂魔主真真亵渎了魔主尊口,须日日押去熔岩火池,好好刷洗彻底。

  她一开始挣扎过,然力气不如粗壮魔婢,遭摁进池水,几乎从头到脚刷脱了一层皮。

  尝过那种非人对待,她很快学乖了,隔一日,不等魔婢卷袖动作,她自行脱衣下池,把自己刷个干干净净,省得旁人出手。

  除她之外,破财自然也比照办理,远远就能听见,由另一端池塘,传来的崽子惨叫声。

  傻孩子,人家当你是萝卜刷呀,  自己动手才能免去皮肉痛……

  熔岩火池,非指池水蓄满火烫岩浆,而是这池的下方,有熔岩经过,池中地泉水因而生热,算是颇舒畅的水温(人类会觉得过烫),她倒不排斥洗洗泡泡,松一松筋骨。

  熔岩火池偌大若湖,称其为「池」是小觑了它,不过水不甚深,溺不死人。

  紫红色晖光落池上,染出一片斑斓美色,似火似霞,水清见底,底下铺满靛蓝色卵石,大大小小错落,仍能看得清楚。

  右畔不知名的紫叶树木,开着红色小碎花,散发淡淡甜味,有点像花蜜,又更像桃子香。

  红碎花飘入池水,因热气蒸腾,香气更甚,让她有种错觉……自己是被置于甜汤锅中,佐以鲜花香料,等着煮至美味可口的甜品。

  加之她身形矮小,沉了大半在水面底下,仅露出一颗脑袋瓜,还真像是汤圆丸子,载浮载沉。

  熬呀熬,煮呀煮,熬煮出她昏昏欲睡的睡意。

  水温正好,暖着周身,她脑袋瓜枕靠在一颗墨绿色圆石,寻找最舒适仰姿,爽爽快快小憩一番。

  堂堂喜神,就算到了被煮熟上桌,也不改她向来的乐天进取。

  「再来杯酒,多好……」她合眼吁道,湿漉漉的双臂轻舒,挂于池石上,听池水声咕噜噜噜。

  倏地,池水声咕噜噜噜中,介入另一道声音。

  「想喝酒,就过来。」

  声音,来自于池心一处墨岩后。

  以岩为中心,数株铁刺棘笔直生长,宛若一小丛树林。

  铁刺棘无叶,徒长带刺枝桠,枝桠坚韧难折,拿来做牢笼最合适,此时,半没入池水,不见刺棘冰凉锋利,颇是肃索。

  她一听,便知声音主人是谁。

  明智之举应该高声唤来魔婢,赶忙起身穿衣、羞答答逃开,可是她觉得,有必要向某人好好教导礼义廉趾,这种偷窥女人沐浴之事,做不得呀做不得!

  另一方面,偷窥男人沐浴之事,她这辈子,还没做过,偶尔做做没关系。

  「你有窥视人洗澡的癖好?!」她拨水滑去,往墨岩的另一边挪移。

  越是挪近,才看见岩边挂着火红色衣袍。

  衣袍挂着,自然代表有人裸着,她精袖振奋,又挪得更快了一点点。

  池烟氤氨,蒙昧不清,蒸腾热气间,忧歌神情闲懒,用着她方才同样姿势,裸臂挂在岩上,微微仰首,闭眸,侧面的脸庞棱线优美,酒盏握进手里,轻轻摇晃。

  听她划水而至,双眸未睁,淡回答:「本君在池里饮酒时,你正给人押进来。」言下之意,本君比你早到。

  她马上纠正:「我是自己下水,不是被押进来的!」

  「哦,那本君记错了,你被押进来狠狠刷皮,是另一日。」真巧,他一样也在场,全程目睹,以之配酒,那日的酒特别香、特别好喝。

  「你究意偷看了多少天?」她一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看我几日,我也要看回来!

  「本君先来的。」魅人红眸终于张开,慢慢转向她,再度重申。视线在她泡得通红的脸上,稍稍停留,再略往下一瞟,很失礼哧笑:「你真的是孩子体型,一点胸部也没长。」

  池水太清澈,什么都挡不住。

  闻言,她仅仅挑眉,也没作势娇羞动手遮胸,此行径太多此一举,要遮也没玩意儿须遮。

  况且,他看她,她也看回去,一点都没损失,再说……他露在水面上的部分,比她还多,算算自己赚了。

  在她观念中,雌雄无区别,哪有道理女人被瞧几眼就天崩地裂,而男人就不痛不痒?

  他肤色显白,饮酒泡汤地不见晕红,水气蒸润,几粒晶莹水珠凝挂,微湿黑发落在上头,像纸上一笔随性墨迹,两色对比强烈,形成动魄美景,真真赏心悦目。

  他这般的慵雅姿态,衬以红眸赤艳深邃,投来的睐视,似要看入内心深处,无所道形。

  忧歌取下肘际悬挂的长巾,递给她。

  「我不会帮你擦背!」她严正声明,坚守立场,喜神天尊绝不做奴仆之举。

  况且擦背的话,就看不见他正面美丽风光了呀!

  「遮遮。」谁要你擦背了?身为女人……嗯,女娃,好歹产生些羞怯心,很难吗?

  开喜总算听懂了,拿起湿长巾裹胸,长度够她绕两圈有余。

  「选个成熟些的外貌,出外行走,岂不更方便?」他好奇问。

  「我这模样,没什么不方便呀,旁人看我娇小年幼,怜稚之心满到溢出来,常常忍不住让让我,我占尽不少便宜。」她实话实说,一点也不觉得拿年纪诓骗人,是多罪恶之事。

  「所以你实际神龄多大?」

  她掐头去尾,诚实报了个整数,换来他挑眉,酒盏朝她一敬:「今时今日,本君才算彻底明白,「女人是高明的骗子」,此言何意。」

  此句名言,出自于他属下之一,数百年的魔生中,调上十个雌性皆辜负于他,四个骗走他的钱,两个诓走他的传家稀珍,两个接近他只为暗杀,最后两个被他捉奸在床,若说十名雌性教会他的事,便是这么一句血淋淋遗言。

  第二句遗言则是,下辈子,老子换找雄性来爱。

  可惜,魔境没有来世。

  死了就是死了,干干净净,无牵无扯,不像上界,费事建了座冥城,司掌万物生死轮回。

  魔境,不囊括于仙界掌管的「万物」之中。

  开喜没在客气,取过他中酒盏,豪迈饮尽,痛快吁出满足。

  空盏朝他挪挪,意图很明显,要他这位魔主动动尊手,快些将酒盏斟满。

  他如其所愿,倒满一盏,她又咕噜噜喝掉,妥妥酒国女豪杰。

  「你们这儿的酒,喝起来味道怪怪的,有股铁锈味,入喉也刺刺的。」她舔舔唇角道。

  滋味倒不能算不好,只是与她喝惯的仙酒大不相同,仙酒香醇,入喉回甘,饮之飘飘然,而这里的酒多了分苦涩。

  「制法不同,所用材料不同。」当然,醉后的反应,更是大大不同。

  「下回,我带些仙酒给你尝尝,让你知道,什么叫世间美味。」酒盏又挪向来,无声催促。

  他未搭腔,应她要求,替她倒来第三盏。

  「我的宠物被你们关哪了?」酒也喝了,汤也泡了,百般悠哉中,她终于挤出些良心,想起了探问猋风下落这档事。

  「本君未来的魔后中意他,讨了去。」

  很快地,她又把猋风抛诸脑后:「你未来魔后……是怎么样的女子?」

  他未思索太久,给了答案:「与你完全相反。」

  「哦,胸大无脑的妖娆贱货。」话本子里读过的词儿,刚好搬出来用用。

  「……」你自我感觉可真良好。

  不过很显然,她的回答,取悦了他,他唇线弯了道浅浅扬弧。

  「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她讲话很直,心里浮上什么念头,脱口便说了。

  忧歌静静觑她,取过她中酒盏,倒酒自己喝,并不在意与她同用一盏,甚至就着她饮过那处印子,抵唇而饮。

  「你属哪一类的神只?你碰过的酒盏,残留的唇温,让酒的滋味,更好。」

  「识货,魔主你真识货。」开喜完全夸不得,一夸,尾椎都翘起来了,咧唇嘻嘻笑。「本天尊可是喜神,指捎随随便便模过,便能赐人无上的喜乐仙泽……目前暂且失效,我平日里,可威风呐。」她作势比划了两招。

  「喜呀……魔境中最贫乏之物。」他似叹息般,喃喃低语。

  红眸微敛,池面荡漾的波光,粼粼映入其间,他只手撑颐,又问:「喜神天以大驾光临,来我们这处荒芜之境?」

  嘴上虽敬称她「喜神天尊」,着实听不出半分敬意,倒有几分戏谑。

  「我瞧也没有很荒芜呀,虽不及上界繁华热闹,但看得出来,你们很用心,将这儿打造成合适魔族生存的地方。先有日月,再分阴睛,许不过百年,上界的花草植物,都能在此生长绽放了。」

  「百年之内,不可能做到,光要维持炤阳与幻阴运行,耗损太多力量。」

  「全靠你一人之力?你干嘛不分派旁人帮忙?像狩夜,不是说他比你强大,还是你叔父,丢给他抗抗嘛。」提到分派旁人这档事,她很有经验,足以充当他师尊,教他两招。

  「……魔境私事,很难与你说个明白。」忧歌摆明不想多费唇舌,仅以此句作结,话锋转回她身上:「你仍是没说,你进入此境,用意为何?」

  说到这,她幽幽叹口气,忍住想抢酒来解愁的冲动,面庞略带优愁:「不就是跟人开赌局了嘛……天愚给我出了道题,要我来魔境散散喜泽,他真是就不够义气,居然没告诉我,一进到魔境,仙力全给废了。」

  「没人废了你的仙力,而是魔境,本不适合娇弱神族存活。」

  「我想也是,所以赌局输了也无妨,被天愚指使扫地一百年也没关系,我只希望,早点从魔境出去,回去重过我喜神多姿多彩的幸福神生呐……」她再度一叹,这回叹得好绵长,好哀怨。

  边绵长继续叹,边拿乌溜溜的眼珠子打量他,一副很心怀不轨貌。

  「敢问魔主大人,出去的通道,藏于城中何处?」她希望他一个不留神,把答案泄漏于她。

  「你想知道?」他问。

  她心里喀了声「废话」,可巴掌大的小脸蛋上,依然悬挂甜笑,如糖似蜜,乖巧点点头,温驯假象演得极好。

  他长指勾勾,她本能凑耳过去,他的吐息,和着淡淡酒气,暖热过她耳廊、拂动她的鬓发,有些痒,害她不着痕迹地抖了一抖。

  微颤之际,感觉他唇瓣若有似无,快要碰触她的耳朵。

  她思索着该不该闪躲,又觉得若一闪躲,便像服输了,内心尚在挣扎之际,听见他低语道:「本君不打算放你走,岂会告诉你,离开魔境的那处通道,就在主城后方的通天魔树,沿着阶梯往上走,便能出去了。」

  他、他居然就这般轻轻巧巧、闲话家常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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