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皇后与赵阙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与莹嫔居右侧,欣嫔与昭嫔居左侧,两边倒还留有数张椅子,只是,周夏潋弄不清哪一张属于自己。
其实,她对于自己的身分也还有些迷惑,说是入宫为妃,可到底是妃是发嫔,又或者只是身分更低的才人?关于这个,赵阙宇倒也没有明说。
她只能怔怔站在红毯中央,给庄皇后施礼。
“听闻周丞相家长千金有倾国之貌,本宫起初还不信,一见之下,果然惊艳至极。”庄皇后微笑道,“昨日你刚入宫,本应让你好好休息,却唐突地把你召来,实在辛苦--”
“给娘娘祝寿是何等幸事,妾身怎会辛苦?”问夏潋浅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备礼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寻得珊瑚一株,红若晚霞,甚是可爱供娘娘赏玩。”
话音刚落,两名太监便将珊瑚抬了上来,布巾甫掀开,四下一片惊叹声。
“本宫屋里也曾有株红珊瑚,”庄皇后点头道,“只是颜色没这个艳,枝蔓也不似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气了许多。”
“听闻周丞相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一旁的莹嫔阴阳怪气地说,“皇后娘娘贵为北狄公主都不曾见过的宝贝,周丞相却信手拈来。皇上常感叹国库空虚,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银两,那军出怕是早已够了”
周夏潋一楞,不知该如何回答。
送礼还真是件为难的事,礼轻了人要怪,礼重了,却露了财。她不知父亲这一回是如何考虑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儿在宫中过得如意,反倒无意中泄露了一些不该被赵阙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于国,不如藏富于民。”赵阙宇却开口维护周夏潋,“皇后,周丞相看来是对你极其敬重,才倾万贯之资为你备下贺礼,这个人情你可不能同顾啊。”
“妾身自然知道。”庄皇后笑盈盈地额首,“来人,再搬一把椅子搁在皇上左边,供周俪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不仅因为庄皇后示意让周夏潋与她并排而坐,而且还称她为“俪妃”。
“敢问皇后娘娘,这俪妃的俪字何解?”莹嫔仗着皇上宠爱,一问再问。
“伉俪的俪。”赵阙宇朗声代答,“皇后本来提议,依夏潋的美貌可封为美丽的‘丽’,但朕觉得伉俪的‘俪’更好。”
莹嫔霎时僵怔,其余诸位妃嫔亦脸色苍白。
“皇上登基不久,后宫新立,妃嫔数量不多。”庄皇后补充道,“若按祖制,本宫之下应有四妃,贵、贤、淑、惠,而后为昭仪、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独余惠妃暂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着,俪妃出身显赫,周丞相亦对本朝有功,封位自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为最末。”余惠妃却异常镇静,淡淡笑道,“俪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头,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礼。”
“朕打算封夏潋为贵妃。”赵阙宇出言越发惊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边的。”
这话别说在座诸妃,就连周夏潋本身也不禁一骇。
她一直以为,赵阙宇只把她当成个小玩意儿,觉得她貌美可爱,招进宫来消遣一下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厚待她……忆及父亲身分,她开始觉得,这桩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与政治扯上了些关系吧。
“好了,话都说明白了。”庄皇后话题一转,“诸位姊妹,听闻你们为本宫准备了不少节目助兴,本宫可是翘首以待。”
“回娘娘,”见事情已无法改变,莹嫔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备了一卷百花贺寿图,为她亲手所绘。妾身编排了舞蹈‘百鸟朝凤’,算凑个热闹。欣嫔弹琴,昭嫔吹笛,皆以才艺为娘娘助兴一只是,不知俪妃娘娘准备了什么?”
周夏潋瞪大眼睛,没料到还有这一回事。
她本以为备了厚礼也就够了,谁知还要当众出丑。谁都知道,她自幼琴棋书画皆不通,诗书礼乐亦不精,她该拿什么来献艺?
“俪妃,你就随便表演个节目吧。”赵阙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长的,尽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潋蹙眉思忖,“妾身不会什么才艺……”
“常听丞相说,你歌喉不错。”赵阙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对了,她的确会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声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时候,她在外祖母家常听窗外的采莲女唱些民间小调,清脆婉转十分动听,听看听着,她便学了起来。
“那么妾身献丑了。”周夏潋清了清嗓子,顾不得许多,朗声吟唱,“一片紫竹轻轻摇,冬少梦中谁吹萧。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
她许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滞,但越唱越亮,仿佛黄莺出谷悦耳,池鱼得了溪润,旷野中闻见花香。
一曲终了,她忐忑地看着四周,只见诸人皆是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料到她真会唱歌,而且如此悦耳。
“俪妃好歌喉。”庄皇后合笑额首道,“本宫记得欣嫔也会唱曲,只是嗓音没这般清亮婉约。”
“欣嫔姊姊的歌声醇美绮丽,动人心弦。”莹嫔仍是不服地争辩,“皇后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嫔姊姊亦献曲一首,绝不比俪妃娘娘逊色。
“妾身最近感染风寒,嗓子哑了。”欣嫔却温言婉拒,“容妾身日后再为皇后献艺吧。”
“无论如何,今日俪妃一首‘紫竹调’,深得本宫喜爱。”庄皇后伸手招她,“来,俪妃,坐到皇上身畔来。”
周夏潋躬身施礼,徐徐步上台阶来到赵阙宇身侧。他正对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今日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么知道她会唱歌的?
看来,他对于她的了解,远比她对于他的,多得多……
第3章(1)
清晨的御花园格外清爽,晨曦之中一花一草皆呈现娇嫩之色,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四周有着纱一般的透明淡雾,使花园宛如仙境。
周夏潋由两个宫牌伴着,轻扫着花瓣上的露水。从以前她都会收集几瓮沾了花息的露水,以供泡茶之用。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道飘渺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周夏潋听得有些发怔。
她自恃歌声还算拿得出手,但与此人相比,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对方嗓音不仅清冽醇美,更难得的是高亢处仍细腻悦耳,实在令她望尘莫及。
“给俪妃娘娘请安--”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周夏潋回眸一看,却是余惠妃向她行礼,她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姊姊入宫比我早,跟皇上的感情亦非我能相比,不必如此客气。”
余惠妃微微地笑答,“话虽如此,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俪妃也不多睡会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我在家时已是如此,并不贪睡。”周夏潋回答,听见那婉转歌声尚未停止,不禁问:“这是何人所歌,如此动听,宫中的歌婢吗?实在令人闻之惊艳,如天篇一般。”
“看来俪妃毫不知情,”余惠妃神秘的莞尔一笑,“这便是欣嫔在练嗓啊。”
“欣嫔?”她大为惊讶,“昨日欣嫔不是说感染风寒,嗓子哑了吗?”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再度笑了,“当时皇上那般护看你、称赞你,欣嫔傻了才会与你抢风头,不怕皇上生气吗?”
周夏潋瞪大眼睛,没料到事实竟然如此。
“相反地,莹嫔那般公开为难你,才叫不知趣呢”余惠妃摇头无奈道,“她年轻,沉不住气,怕你分了她的恩宠,可这般胡闹才真会让皇上与她生分了”
“听说莹嫔是皇上跟前第一的可心人……”说看,却发现自己的心尖有一丝酸涩,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
“跟俪妃相比,莹嫔算得了什么呢?”余惠妃却道,“皇上哪里会像待俪妃这般待莹嫔?别说刚入宫就封妃位,就连平时爱吃什么、玩什么、擅长什么、不喜欢什么,皇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呢。”
“我会唱歌的事,好像是没几个人知道……”周夏潋喃喃地说。
“听闻皇上曾经到周丞相家饮酒,在院子里偶然听到有少女婉丽而歌,从那时起,皇上就知道俪妃有一副好嗓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没有一丝记忆。
“从前吧,大约几年前。”余惠妃也不太清楚。
所以,他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她、注意她了?周夏潋前思后想,觉得不太可能。
从小她不过是被人轻视的傻丫头罢了,哪里能得到他的青睐呢?。
“俪妃若不厌弃,我倒有几句话,想对俪妃直言。”
“姊姊但说无妨。”她连忙额首。
“皇上心思复杂,我入宫多年也不曾揣测明白,不过,既然恩宠就在眼前,俪妃为何不好好珍惜,要跟皇上闹瞥扭呢?”
“闹瞥扭?”周夏潋错愕不解,“姊姊这话好生奇怪,我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啊。”
“可皇上现在每日服用绿豆等祛火之物,夜凉了还用冷水沐浴……”余惠妃悄声道,“俪妃为何要拒皇上于千里之外?”
“啊?”她想了又想,怎么也没听懂对方话中合意。
“唉--”余惠妃不由得失笑,“都说俪妃还是个孩子,果然如此。教习嬷嬷没告诉过俪妃吗?男子欲望得不到宣泄,该有多伤身?”
周夏潋霎时双颊绯红,心中波涛澎湃,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哪里敢……是皇上他……”她支支吾吾,词组难吐,“宫里这么多嫔妃,就算我……也可到别的宫去啊”
“是说,皇上现下眼中唯有俪妃你了。”余惠妃叹道,“纵使你不愿睬他,他也不想找别的嫔妃,这么些年来,还不曾见他对谁如此用心。”
周夏潋一时无语。一直以为赵阙宇宠她爱她,不过是寻常帝王恩情而已,但他居然甘心为她至此……她到底哪里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情深至此
说起来,大婚之前他们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即使她美若天仙,也不至于让一个君王沉迷至此吧?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她不知道的、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多谢姊姊对我直言。”周夏潋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姊姊,为何要对夏潋这般好?”
“在这宫中,妃嫔之间也是拉党结派的。”余惠妃似乎也不隐瞒,“皇后先不必说,莹嫔、欣嫔、昭嫔如今已结成一线,唯我孤立无援,而我从前小产时末调养妥当,太医说难以生育,后半辈子真可谓无依无靠了一俪妃若愿与我交好,倒是天赐之福。”
是了,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非亲非故的,一个陌生人何以对她如此好?
不过,她倒喜欢余惠妃这般坦荡直言,至少让她觉得今后在宫中还有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姊姊以后常到我宫中坐坐,”她额首说,“我也不会再与姊姊见外。”
“将来遇上任何迷惑之事,都可问我,”余惠妃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所知的自然比后来的多一些。”
周夏潋也微微一笑。的确,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回到栖云宫的时候,她听见赵阙宇在弹琴。
他下了早朝,换了常服,褪去了帝王威仪,变成让她倍感亲近的男子。
周夏潋轻轻走过去要向他请安,他抬眸看到了她,却未停止拨动琴弦,只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近侧。
她乖乖倚到他身畔,倾听他的琴音。
赵阙宇此曲弹得并不精妙,周夏潋觉得跟自己的二妹相比还稍逊一筹,难得的是曲中自有一种沉稳磅砖之前峙,气象万千,果然有帝王之势。
一曲终了,他侧眸望着她。
“听说潋潋采了花上晨露,要为朕泡茶?”赵阙宇笑问。
“皇上如何得知?”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傻了一不提他来她宫里一问便知她行踪,就说他一直这样关注她,还有什么会是他不知道的?
“潋潋晨起不练嗓吗?趁着朕在抚琴,不如高歌一曲吧。”他拨着琴弦又道。
周夏潋思忖片刻,终于吟唱,“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学着早上听见的歌声唱。
赵阙宇停下琴音,似笑非笑。“潋潋,这不是你的曲风吧?哪儿学来的?”
“方才听欣嫔所歌。”她回答。
“潋潋,你调皮了,”他捏捏她下巴,“这可不像你啊,有话为何不直说?”
“妾身听欣缤的歌声才知道,皇上待妾身这样好。”她合蓄地答,“若是没有皇上,妾身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唱歌唱得最好的。
“你的确是。”赵阙宇握住她的手,“在朕眼里,一千、一万个欣嫔都比不上你。当初,朕就是觉得她的嗓音与你有几分相似,才留她在身边。”
“皇上几时听过妾身唱歌?”周夏潋忍不住问。
“当年朕还是永宁王的时候,有一次到丞相府作客,听过你唱歌。”他深深望着她,露出一抹回忆之色答道。
“妾身为何不知?”她轻蹙起眉。
“你唱得很投入,朕也没敢打扰,听了一曲便走开了。之后,朕就老想着再听听你唱歌,可惜一直没机会。”赵阙宇笑着说:“如今总算天偿所愿,朕现在可以与你朝夕相对,想什么时候听你唱,就什么听。”
“妾身唱的歌哪有这般好,值得皇上念念不忘……”她心下涌起一股感动,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有片刻沉默,仿佛,在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好不好?”他忽然说。
“明日?”她不解。
“民间都说三朝回门,”赵阙宇笑道,“明日可不正巧三天了?做丈夫的自然是要陪妻子回家一趟的。”
他身为帝王,何以纤尊降贵至此,让她霎时无言,胸间荡出一圈圈涟曲。
“皇上,明儿个让教习嬷嬷过来伺候,好不好?”周夏潋忽然提出。
“好端端的,传教习嬷嬷做什么?”他诧异地看看她。
“妾身一定有什么没学好,让皇上厌弃了。”她听见自己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快听不清。“否则,皇上为何宁可饮些祛火之物,也不肯……亲近妾身?”
他一怔,随后明白其中合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朕只是觉得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潋潋你刚刚入宫,定有许多不适,朕是想等你习惯些再说--”他凑近她耳边低语,“若你嫌朕冷落你,今晚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