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娘娘也参与好了。”莹嫔出声提议,“听闻俪妃娘娘待字闺中时曾习过武?”
“不不不。”她连忙澄清,“那哪里算得上习武,不过是掷掷石子罢了。”
“哦,如何掷呢?”赵阙宇倒仿佛有了一丝兴趣,侧眸问道。
“不过是用石子打树上的雀儿罢了。”周夏潋低下头回答。
“这个好玩!也适合女子,不似射箭那么暴庚--”他笑语之间决定,“不如诸位爱妃就以掷石子论输赢吧。”
欣嫔与莹嫔皆是一怔,余惠妃倒是开口说:“一切听皇上定夺”
“来人--”赵阙宇扬声道。
没一会儿,便有宫人捧着一大瓷瓮上前,各色石子在里边琅琅作响,另有侍卫捉了些雀鸟来,在笼里叽叽喳喳。
“妾身斗胆,先行一试”莹嫔轻笑开口。
她轻卷衣袖,拣了两块瓮中石子,只听侍卫一声“放”,一只雀儿便冲出笼飞往空中,她手一抬,石子便击中了那雀儿羽翼,然而它却没有马上摔落,依旧挣扎着往更高处飞去,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另一块石子一弹,这回正中雀儿要害,如流星坠地。
“好则赵阙宇喝彩,身旁一众宫人即刻鼓起掌来为莹嫔庆贺。
“妾身叹服,”余惠妃笑道,“不敢与莹嫔妹妹相比,妾身自行弃权。”
“妾身亦不再献丑了。”欣嫔也跟着表示。
“俪妃,你呢?敢与莹嫔一较高下吗?”赵阙宇看向她,脸上似有些讥讽的笑意。
周夏潋本来也打算作罢,偏偏他这神情语气让她心头一堵。她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还真想一事。
她对莹嫔欠了欠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
瓷瓮中石子色彩斑澜,她却唯独喜欢纯白的,望瞭望倒还真有一块,于是便挑了起来,握在掌中。
“放--”
她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只云雀,但因为阳光太过灿烂,她感到眼睛有些蒙胧,仿佛身处梦境一般。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击中这只雀儿,只凭着直觉,将石子往空中一掷。
那雀儿几乎在她扬手的一瞬间,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诸人皆呆了,周夏潋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儿身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雀儿已然毙命,击中雀儿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渍,然而,然而……
分明记得她挑选的是一块纯白的石子,可眼前这块却带看彩虹的颇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这不是她击中的,可又会有谁帮她?
“没想到俪妃身手了得”赵阙宇道,“莹嫔,这一局,你是落了下风了一俪妃只用了一子,而你用了二石。”
莹嫔心中不服气,可乌儿应声坠落是大家都见着的,也只得额首,勉强微笑。
“所以,朕此次秋狩同行之人,便是俪妃!”他就此宣布道。
四周一片道喜之声,好似周夏潋得了天大的荣耀,然而她却依旧僵着身子,思绪一片混乱。
是谁?会是谁?这个时候,会有谁暗中相助?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只叨念着这一个问题。
然而,她很快便无暇多想,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嗖的一声,划过她的面颊……
周夏潋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自幼便被人称赞的完美容颤如今白璧有瑕,一道伤疤从左颊直入发鬓,暗红发黑。
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这一刻,她却有些紧张,怕自己真的变成丑八怪,怕身旁这个男子不再青睐自己……
此刻,她身旁的男子从盒子里挑了一抹淡绿的药膏,转过她的脸,轻轻涂在她的伤疤处,药膏清凉,透看股青拿的香气。
“不必担心,太医说,这伤疤不会留下痕迹的。”赵阙宇安慰道。
周夏潋垂眉,被男人的手指温柔抚过了,她觉得这伤疤并不十分疼痛,在膏药的清凉舒缓中,只有些痒痒的。
“潋潋--”赵阙宇低唤她的名字,“还是不想理睬我吗?难道这一辈子,你都忍心不理睬我了?”
他没用“朕”,只称“我”,这样的话语,让她的心越发柔软。
可是他越这样待她,越让她心里感到迷茫,好似一切并非真实,如雾中花、水中月。
如果他真的如此疼惜她,为何不能为了她网开一面?如果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他又何必费心讨好她?
“潋潋,你知道吗?我的奶娘和你的奶娘一样,也姓顾。”赵阙宇忽然叹了一口气。
周夏潋抬眸,不解为何他要谈起这个。
“从小奶娘就悉心照料我,在我眼中,她比我的母妃还要可亲。”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深沉,“每晚临睡前,我都等着她来讲故事,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可故事讲得特别好听,我缠着她,听了一个又一个,不肯睡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眸闪动着水波般莹亮的光泽,可见,那是一段多让他难忘的回忆。
“可是有一年秋天,我突然病了,母妃找了太医来诊治,起初都说无恙,最后终于有一个太医说了实话一我是中了毒。”
周夏潋不由得“啊”了一声,满眼惊讶。
“母妃动用了所有手段查出了下毒之人,潋潋,你猜是谁?”赵阙宇话音中仿佛有一丝硬咽。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笨,但这一次,耳边却似有一个声音,告诉了她那个不可思议却最最可能的答案。
“是……你的奶娘?”她颤声问。
赵阙宇额首,苦涩至极的笑了。“没错。谁也想不到,最亲近我的人,却是对我痛下毒手的人。”
“我想,她一定有苦衷吧?”周夏潋轻轻靠近他,低声道:“否则,她如此疼爱你,断不会那样做……”
“潋潋,其实你是很聪慧的女子。”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抚弄着她的发丝,“你知道吗?”
从小到大,她都跟“聪慧”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是,这样的赞美出自赵阙宇之口,却让她觉得并非谎言。
也许在他面前,她真是聪慧的,因为她想了解他,所以拚尽了全力,去思索他的一言一行的合意。
“我的奶娘的确受了别人的胁迫。”赵阙宇低低的又道,“母妃知道真相后,决定秘密处死奶娘,可我跪在母妃面前求她饶恕奶娘,甚至要求将她留在宫中。从我出生,我便视她若至亲,我实在不忍心……”
周夏潋除了微微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潋潋,你觉得我做得对吗?”他反问。
“换了妾身,也会如此做的。”
“不,我错了……”赵阙宇却否定了,“不久之后,我再次中了毒,仍是奶娘所为……”
她霎时心下骇然。
“上一回指使奶娘的幕后之人发现我们非但没有处置奶娘,反而如常待她,便认定无论奶娘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变本加厉。”
赵阙宇敛去忧伤的神情,眼眸霎时变得清明,仿佛刚才所叙述的只不过是个惹他不快的梦境,弹指一挥后,他仍是那个冷静的帝王。
“澈淑,你现在还认为朕不该处置二楞吗?”
她懂了,这一刻,她完全懂了。
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起这个故事,因为他在提点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她该感谢他这一番话语吗?虽然故事如此残酷,却很能让人清醒。
“皇上”她轻声说,“妾身明白了--”
“潋潋,还在生我的气吗?”他伸出一只手,期待她的响应。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能在威严冷酷与柔情密意间变幻自如,让她的心随之起伏。
这一刻,即使她再生气,也像没理由似的平息了下来。
周夏潋沉默着,最终亦伸出一只手来,与他的大掌相握。
她是真的被他的故事打动了,也深深感到身处宫廷之不易。
他是帝王,有他要守护的江山法度,她实在不该以儿女私情威胁,逼他做为难之事。
呕气呕了这些日子,如果她再执拗下去,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潋潋。”赵阙宇笑了,如初见时那般光彩夺目,“你终于理睬朕了。”说话间,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唇吻轻啄,落在她的眉间。
周夏潋闭上眼睛,这一刻,像是等待了一世,又像昨日才刚刚发生过。她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闻到他的气息像檀香般醉人。
“潋潋我们去狩猎。”他又道,“去北边,去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其实,那只雀儿……不是妾身打下的。”她顿了顿,决定说实话,“却也不知是谁,让妾身占了便宜。”
“潋潋,你就是这么傻。”赵阙宇低笑起来,将她抱得更紧,“换了别人哪里会承认呢?”
“打下雀儿的,跟射伤妾身脸的,是同一个人吗?”她迷惑地问。
“射伤你脸的,朕一定会查出来,替潋潋你讨个公道。”他语气忽地冷峻,接着又变得调皮,“至于打下那雀儿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你以为,朕真会带别的妃嫔去狩猎吗?”他一脸神秘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儿,让她拣了便宜?
这一刻,她只知道,不语,是最好的话语。
第4章(2)
赵阙宇启程往秋狩之前,丞相府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江映城与周秋霁正式订亲。
听闻,是由皇上大力撮合这桩姻缘,原本周丞相还有些犹稼,但既然天子从中牵了红线,似乎也找不着理由再推托。
听闻,江周两家举办了盛大的订亲仪式,奢靡华美,惊动京城,周秋霁一时间成为羡煞别人的待嫁新娘。
订亲的第三日,周秋霁入宫谢恩,周夏潋特意屏退了宫人,牵着妹妹的手步入内殿,说些体己话。
“大姊--”她担心地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听闻大姊受了伤,可还好吗?”
“不过划了一下,太医说无碍。”她抚了抚面颊,微笑回道。
“那幕后主使还没找着吗?”周秋霁轻皱起眉,“到底是谁想暗害大姊?爹娘都很担心你在宫里的处境呢。”
“有着皇上的底护,哪里用得着担心呢?”她倒是不烦恼,笑着说,“何况,我就要随皇上出宫狩猎了,更不必怕了。”
“爹娘请了名医,配了祛疤痕的药膏,特意叫我带进宫来。
“还真怕有人要毁我的脸啊。”周夏潋觉得爹娘太过操心了,
多,我都记不住了。”
周秋霁取出一只药盒,“宫里的太医到底没有相熟的,爹娘不太放心。”
“你瞧瞧,自我出了意外,这里都快成了药铺,隔三差五便有药膏送来,名目种类繁多。
她打开一个柜子的抽屉,果然药香扑鼻,形形色色的罐子满满摆放在内。
“这是什么?”周秋霁好奇的打开一个个盒子瞧瞧,被一盒子红丸引去目光,轻轻拈起一颗,气味闻起来格外芬芳。
“哦,这个啊……”周夏潋却脸红了,“惠妃遣人送来的,说是给我调养身子用的……”
“余惠妃?”周秋霁皱眉,“大姊,你最近与她交好?”
“宫中寂寞,余惠妃的为人大方坦白,挺讨人喜欢。”
“这余惠妃我也听说过。”她想了想开口,“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后的?”
“不错。”周夏潋额首,“难得她能不计较,所以封为‘惠’妃。”
“大姊,说句实话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周秋霁却道。
“什么?”她讶异地眸一凝。
“你想想,她与皇上是青梅竹马,感情一定极深。可现在她不但没被封后,还在宫中被冷落了多年,她心中怎可能不计较?若她真的全然不计较,那只有一个可能一她从未真正倾心干皇上,所以乐干大度。”
“或许真的如此吧。”她思村道。
“可她若未倾心于皇上,当年大可不必委屈入宫,依她的门楣家世,负家个如意郎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周秋霁反问。
周夏潋一怔。如此深远的问题,她从未细加考虑过。
的确,将心比心,天下哪个女子能隐忍至此?余惠妃能喜怒不形于色,昔日谈时波澜不兴,实在不像一个平凡人该有的表现……
“话又说回来。”周秋霁追问:“这红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调养身子……”周夏潋尴尬地清咳两声,“有助于……绵延龙嗣。”
“大姊可吃了?”她双眸一瞠地再问。
“还没”
皇上尚未真正宠幸于她,又何需此药?
周夏潋忽然觉得有些焦躁,毕竟她入宫已近三月,自己却仍是处子之身……
“大姊,那先别吃吧。”周秋霁取了一颗红丸,“待我回家寻了可靠的大夫请他们验过再说。”
“你啊,”周夏潋微笑地说:“紧张过度了吧?这药是余惠妃所赠,上下都知道,若出了什么事,她能脱得了干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摇摇头,但由看妹妹去了。
“对了,大姊,”周秋霁又道:“皇上带你出宫秋狩,是去淮江一带吗?”
“大概是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一封信,要寄往淮江邬子村。”犹豫了下,才掏出一封信,交给她。
“邬子村?”好熟悉的名字,她记得,仿佛……“奶娘就是邬子村人吧?”
“不错。”
周夏潋愕然,“那么,这封信……”
“是奶娘给家里人梢的,提了些二楞的事。”周秋霁轻叹,“二楞如今尸骨已经碱,可是奶娘还是希望他能魂归故里,所以给家里人写了这封信,看看是否能安排棺木回乡”
“可是要我帮忙捎信?”她当下明了。
“这等小事,本不该麻烦大姊你,只是北边好像有盗匪为患,往来书信不易,想看走‘俪妃娘娘’这层关系可以省事许多。”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奶娘的事,我本应多尽心。”周夏潋当即收了书信,心下浮现一片忧蓝郁色。
她从来不觉得身为贵妃就能如何如何,但此刻她第一次发现,这层身分的确会有许多便宜。
可惜,这样的便宜却勾出了她诸多伤感。
淮江就位于夏楚与离国的边界处,拿木丰美,四季鲜明、飞禽走兽常常出没于此,可谓狩猎的好去处。
周夏潋掀起车帘往外望去,眼中充满好奇。
她还是第一次出京城,第一次乘坐如此宽大华丽的马车,而夜里休息的帐蓬,也是华美得像座屋子。
如此行进了十数日,终于到达淮江边上。
这十几日中,她不常看到赵阙宇,他似乎很忙,当与随行大臣议事。
不过他派来服侍她的人,却将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相当好,甚至与宫中无二,让她即使在旅程之中,也不觉得有所欠缺。
这天晚上,他们在准江边扎营,据说明日就可到达行宫,可赵阙宇却忽然下令暂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