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知本王现在不回头,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朕跟父皇长得很像?」
「皇上真聪明。」长孙励看着秘密的遗诏,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先帝当年急召我与雍亲王入宫时,他已是出气多而入气少了,即使是临死前,也是这么恨极,要毁了庞何一生吗?」
小皇上一愣。这事果然跟庞何有关,遂道:
「朕可以看父皇留下的遗诏吗?」
「这遗诏,得等明年皇上大婚后方能打开,如今本王大不敬地一窥究竟了,皇上也要跟着看?」
「那当然!」一顿,小皇上道:「此时此刻,只有朕跟皇叔,谁会知道?」
「你这无赖想法,是跟庞何学的么?」
小皇帝才眨眼,那遗诏便落入他的手里。
他连忙打开细看,一呆。猛地抬头,对上长孙励的黑眸。
长孙励平静道:
「我曾允你父皇,留至你大婚,你成为天朝名副其实的皇帝后,再离开天朝。到那时,天朝的海令归我,我可亲选任何人随我出海,从此海外世界任我遨游。」
小皇上吶吶道:
「遗诏上……不是这样写的啊……」
长孙励嘴角上扬,直视着他。「是啊,你父皇,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海令给我。他要我付出当年护下庞何的代价,要我看得见庞何却得不到她。」
不是先帝也不是皇兄,而是你父皇……小皇上低头重复看着那遗诏,双手有些颤抖。「也许……父皇……只是很喜欢庞何……」
长孙励面色一怒,猛地一击在那屏风上。
「喜欢庞何?喜欢到要在你大婚后,将庞何许给宫里老太监,将庞何送进寺里当尼姑?」那声音竟无比严厉。
小皇上不知生谁的气,细长的睫毛有些湿,他咬牙道:
「庞何当年要入宫了……不就不用落得这种下场了吗?」
长孙励望着他。
小皇上撇开目光,心知庞何要真入了宫,也许他根本不会识得这个耍赖的小国舅,因为早在父皇走的那一年,庞何也魂归西天了。
「皇叔……为何今年才来找遗诏?」
长孙励淡淡自嘲道:
「是啊,为何直到今年才来一探究竟呢?」
因为,君无戏言吗?小皇上多少明白了。因为,恭亲王被视作天朝强梁的象征,当年他若一走了之,等同天朝倾斜一半,四岁小娃又怎能令满朝文武信服?
只怕父皇早已明白一纸遗诏尚留不住皇叔,便利用皇叔身为皇族人对天朝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他为天朝卖命,辅佐出一个贤君。
偏偏父皇暗地又害怕他夺权,再以海令与庞何为饵,待到皇叔还权给他时,由他亲下杀手,毁了父皇曾得不到的人。
这就是他的父皇吗?
小皇帝失神喃道:
「当年父皇走前,曾召皇叔与摄政皇叔入宫,难道,连摄政皇叔也……」不必等长孙励回答,光看长孙励神色,小皇帝已知答案。
他又低头细读那遗诏:
「庞何……颠鸾倒凤,冒充国舅,入朝为官……品性顽劣,淫乱朝堂……念其父为天下圣儒……庞何择期永伴青灯不得见人……如不识好歹当场抗旨,即将庞何廷杖二十由太后亲配给宫里老太监……」宫里老太监……母后一点也不喜欢庞何啊,会怎么配、配给谁,他心里都有数了。甚至,父皇料定庞何顽劣,必会当场抗旨……难道得不到,就一定要毁了她吗?
他的父皇……他的父皇……小皇帝轻声问:
「皇叔……朕虽小,但也知道女孩家的青春有限,为什么庞何愿意等上这几年?」
就在小皇帝以为长孙励不愿答时,他听见一句:
「自然是她宠我了。」
庞何宠皇叔?小皇帝差点傻眼了。怎么看,都是皇叔宠庞何吧?
「那……」小皇上低声问:「皇叔你打算怎么做?」
长孙励扬起眉,目光略精,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皇上现在知道了一切,又打算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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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好痛好痛哪……
庞何摸着两侧耳垂,上面血淋淋啊……她出生后,爹把她当男孩养,从未要她打耳洞,甚至,爹希望来生她当个男孩,说不得就不会这么体弱了。
现在可好,耳垂沉甸甸的,悬着闪闪发亮的耳环。平常她看姑娘家戴耳环,只觉得配上那些天朝矮姑娘,衬着整副娇躯嬴嬴弱弱,想教人抱上一把亲上一口,她不一样,她个儿高啊,戴这种娘玩意,果然不伦不类……
她暗叹一声。赵子明的话,果然在她心中发芽了。
每过一更,她便巡一次闹鬼的宁安宫。黑漆漆静悄悄的,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如果真是宁安宫,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来的。
她没提着灯笼,怕吓着鬼,只能借着星光,边巡边目扫着四周。
蓦地,她凤眸微瞇,察觉花丛下有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不像是花草影儿,反而很像人影……短短小小的……头顶有两根须须飘啊飘的,她暗暗惊讶,怎么这个鬼像只小人参呢?
她手脚疾快,一手拉着裙子,一把拨开花丛,大喊:
「逮到妳了!快去升天吧,不要待在这种臭地方……皇上?」
小皇帝愣愣看着她,一时未得言语。
她跟他大眼对小眼,最后试探地问:
「外甥?」有被附身就快说!我先逃命去!
「……舅舅……妳打我的头做什么?」小皇帝怒声道。
「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我还怕你被附身呢!」庞何揪起小皇帝头冠的两条穗子……暗骂人吓人吓死人,还小人参精呢?呿。
小皇帝瞪她一眼,又撇开目光,恼声道:
「真是……丢人现眼,穿、穿成这样……又生得这么高,真是不好看……」
庞何沉默。
「妳手……手又这么长,没有一个姑娘的手长成这样,妳扮的真……真是不伦不类……把裙子放下啦!」说着说着,竟然脸红了。幸亏夜色重,阴影罩在他略嫌可爱的小脸上,看不分明,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外甥,真的很丑?」
「咦……」小皇帝呆了呆,看向她一双虚心求教的大眼。水汪汪亮晶晶的,里头透露着「给点安慰拜托不要说实话」的讯息,跟母后的完全不同,母后总是高高在上的……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嘛……舅舅相貌虽好,男女皆宜,可惜个儿高了点、手脚长了点……实在不能看,幸亏妳不是女子,要不,天朝里,可没人敢上门求亲了。」不知为何,心里乐了点。
庞何嘴角抽动,哼声道:
「皇上还没大婚,来这后宫做什么?依天朝规矩,后宫未有妃嫔,皇上是不能随意进来的。」
小皇帝咳了一声。「朕能不来吗?妳是什么人物?不过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国舅而已,太后为难妳,要妳来探鬼虚实……唉,朕还能不来吗?」最后一句,带着无奈。
庞何咧嘴笑两声:
「你是皇上呢,你一出现,鬼可不敢出现了。」
「能跟着先帝入土,是她们一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她们继续伺候先帝,这恩宠不是每人都有的,竟还敢在后宫作乱……」小皇上心里总是不太舒服的,暗觉这些妃嫔不识相,可又想到自己的父皇竟要庞何出家为尼,又骗了皇叔,君无戏言,这样的父皇令他隐隐有些失望又不敢去深想。
他抬眼看庞何一言不发,柔声道:
「舅舅,妳若想要,我可以保证将来等妳寿终正寝,将几个宫女太监,或者妳喜欢庞府哪个丫鬟奴才,我让他们陪葬,这样一来,妳死后也不会寂寞了。」
「千万不要!」庞何连忙道:「我还不想死后遭这些陪葬的人追杀,那福气你自个儿享受吧,我挨不起!外甥大恩,舅舅感谢不尽!」
小皇帝瞪她一眼,坚持陪她巡着宁安宫,说道:
「我听人道,舅舅幼年病弱,很怕死。」
「是啊,」庞何快手快脚,在手臂上拍死一只虫。「现在我还是很怕,不过,我怕的却是死后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那就把妳想见的人一块带下去,不是更好吗?」
庞何瞪他一眼。「甥儿,我带你下去,怎样?」
大胆,竟敢要朕死!这话滚到这舌尖上,小皇帝却是不知要骂出来,还是要感谢庞何的看重……要他死,这是看重吗?
「嘿嘿,你是皇帝嘛,自然没有为人陪葬的道理,给点思念就好给点思念就好。」
小皇帝沉默一阵,又道:
「舅舅,妳曾说过以后,妳是要出海当海盗的?」
「是啊!」
「跟皇叔一块走?」
庞何慢慢转头看向他,俯迎小皇帝的目光。
「……是啊。」她很无辜地说。
小皇帝又气又好笑:
「妳跟皇叔间有暧昧,我早就看出来了,妳这么害羞做什么?天朝不禁男风的。」故意又问了一句:「妳……怎么不早几年跟皇叔走?如果……为了海令,我可想法子赐给皇叔。」那海令的功效等同海上地图,民间绝不会有如此周详的地图。
「这个嘛……」她又在脸上打了只虫子。「至少等你大婚后……」
「等我大婚后?」
「是啊,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当然希望等你成年后再离开,至少,有恭亲王在,嗯……不会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夺权……」她意有所指。
小皇帝一怔。这是指摄政皇叔跟母后吗?他不认为摄政皇叔有此意念,虽然摄政皇叔并没有还权的迹象……
庞何蹲在他面前,笑弯了眼,道:
「我爹为天朝圣儒,走过天朝每一片土地,身为他孩儿的庞何,总要亲眼看见一代明君诞生才好吧。」
「……朕将会是明君吗?」小皇帝轻声问。
「这是自然。皇上也不看看你身边有多少忠臣,好比庞何啦……」
小皇上噗的一声又笑了。
「皇上这笑得多可爱啊,真想捏啊……」其实她更想捏师父的脸,现在只能望梅止渴了。
小皇帝抿了抿嘴,看着她,道:
「以前朕小时候,妳总是背着人偷捏我,也不曾见妳问过朕啊。」见她一惊,他又开心了:「朕记忆好,妳对朕的坏,朕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皇上大了,我这要捏下去,你要报仇我可挨不住的。」
小皇帝又瞪她,停顿一会儿,嘴巴很无奈但面色却有点高兴道:
「朕准妳捏,明天开始朕就真的长大了,不准再捏了。」
她咭咭发出怪笑,还真的很不客气捏他鼓鼓的双颊。
小皇帝吃痛,发怒地回报,把她美美的鹅蛋脸用力捏得往外扩张,变成一团长面饼。这还是女人吗?这样用力!当不当他是皇上啊!
她狰狞地叫道:「甥儿泥哈狠……」
「九九,明天偶还要上草……」好痛好痛,这臭舅舅还真的不留情面,把他当小孩一样捏……当小孩子一样疼……父皇,一个人的美色真的对您很重要吗?我是不是也成了您毁掉庞何的棋子?您就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吗?
庞何再坏,也是世上天下圣儒唯一的孩子,所以您不敢背负着让天下人辱骂的名声将她许给那些太监,却要儿臣下手,您没有考虑过天下人对儿臣会有的看法吗?
如果庞何没有倾倒天下的美色,是不是一开始就能跟皇叔远走海外?对他而言,就算庞何只是貌色普通的庞何,他也还是喜欢这个在宫里唯一能跟他聊真心话的舅舅啊!
「泥先放手……」小皇帝终于忍不住,眼红了。
「皇汤先赐偶免死金牌偶才干放搜……」开玩笑,她不小心施力太重,害皇上掉眼泪了,她当然得先自保啊!她再胡来也有一定限度好不好?
「……胖何放手……」他掉眼泪了。
「……先赐棉死金牌……」她也掉眼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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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像小皇上这种九五至尊身分的人,才敢在闹鬼的宫里睡着吧?
庞何打个呵欠,回头看着那躺在榻上的黄色小身影。明明是个小人参嘛,明年就要成亲是不是太早点?
说起来,师父要是十二岁就成亲……她脑中只剩四个字……灯枯油尽啊!
她抬头看看弯月,伸了个懒腰。不是哪本书上写的,鬼出现时,万物都闪远了吗?怎么还有虫?她又击中臂上的虫子。
这肌肉……她记得师父也有的,只是比她的好看结实……但天朝女人不该有啊!她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可是当她从太后眼里看见迟疑,就因为她前臂有小肌肉……胸部很平、腿很长……她有点受到创伤。
她摸摸鼻子,打定主意在师父面前一辈子以男装示人吧。
她准备再巡一趟宁安宫就收工。
有宫女在下弦月见到鬼,而且不止一个,宁安宫里的妃嫔也确实在殉葬名单里,今晚如果没遇上鬼证实一下,是不是这下半月,天天都要来?
还是,这是太后搞的鬼?
这念头才倏忽而过,她眼角抹过黑影,心头一跳,发现那黑影竟在逼近她。
她及时侧头而过。
不是鬼!是人!
她这么想的同时,忽地发现那黑衣人的手竟回勾而来,目标是她的……她一愣,即时以手臂挡过。当她是废物吗?她发狠起来,连连出招直逼对方,她学武可不是白学的。
那黑衣人连挡数招,目标仍是她的胸部与下裙,宫里哪来的淫魔?她背后有劲风,她一颤,长发弹至第一个黑衣人面上,旋即反身出臂挡住那躲在后头的第二人的爪痕。
嘶的一声,臂上薄皮被抓了两道。她不理,裙下右脚猛地踢中对方,心想着明明是个男人,那来的利爪……
太监?
「公公,你也敢惹我庞何?」她高声试道。
果然,对方那双眼里出现异光,眼角有皱纹,分明是待在宫里已久的老太监。是谁身边的?
这两名黑衣人并未停止攻势,反而加重杀手。要杀的,不是她的人,而是要撕光她的衣裙验明正身吧——
当那老太监擦过她胸前,五爪几乎撕破她衣襟时,她火大得想杀人。两拳毕竟抵不了四手,当她穷尽所有招数,冒着裙襬被撕了一角的危险,硬要掀开那人的面布,后面那人,竟拐了她一脚,她马步向来学得不好,又踩到垂地的裙襬,重心不稳,扑向地面。
她极力要弹起来,哪知前面的蒙面人一拐子过来,侧腰部挨痛但幸亏她及时闭气。
她跌向地面的同时,瞥到后面那人竟一把握住她晶亮的耳环,显然要用力扯下。
她暗叫声糟。这耳环多重啊,把她耳垂扯下都不意外……剎那间,她只看见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她最后的视觉范围内。
男人的手,一把扣住那拉扯她耳环的手腕。
随即,她跌了个狗吃屎。
咔啦一声,有人的骨头碎了。
闷哼一声,有人在面布下痛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