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很遗憾很遗憾,一想到以后多了师娘,大概就不能当师父的跟屁虫了。
他上朝,她就去为非作歹;他在书房里看书,她就读着各国风俗民情;他教武功,她就汗流浃背去学;他睡觉,她就偶尔翻墙去吓人……这几年常做的事,以后这种事再也不能做了吧。
师娘不知道会不会陪师父出海?可不可以,等她死了再出海?
她忘了她才十二岁,但身边的男子却已过了二十,明白感情之事。
她这么想的时候,竟有错觉,师父覆在她眼上的掌心使了重力压下来。
不是错觉!「痛痛痛,师父师父,你太用力了……」小小的嘴巴遭人堵住了。
她一时傻呆。
嘴上的气息是师父的,温暖的触感也该是师父的,连舌都……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烟了。滋滋滋的……
那温暖的唇舌离开后,又亲了亲她的小嘴。湿答答的,是师父的口水吧?
她小心地呼吸着,舔了舔唇,发现自己有些气喘地说道:
「师父……你在做什么?」那嘴竟又被亲了一下。
「自然是渡气给妳。」
这声音有些低哑,跟他平日说话温和大不相同。她喃道:「渡气……原来有这法子啊……难怪我有些喘,师父,你渡气渡太多了啦!」
师父的体温是不是比她还高?也对,两人窝在棉被里,真的很热。
过了一阵,她眼上的手掌才慢慢移开,她终于可以看到师父。她目光先是落在师父的红唇上,心一跳,师父的唇色向来偏淡,现在却是湿湿红红的……
是渡气啊!她在心跳什么?
她目光上移,对上长孙励带点褐色的黑眸。那黑眸平常温温的,给她很大的安全感,就连烧人偶时,也因为这双眼睛,她觉得很安心。但此刻,师父的眼底有着薄薄的流光徘徊,第一次她觉得原来师父有一双让人发热的眼睛。
猛然间,她的鼻子被弹了下,她回神。
「勤之记得我几岁了么?」
「过二十了。」
他替她擦着脸上的汗,哑声说道:
「妳跟我的年纪,虽差七八,但妳毕竟还有七分孩子性,对感情一知半解。」那语气似有惋叹。
她皱起眉。「才不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师父的!
他沉默一会儿,试探地问:
「勤之,妳等几年,过几年,我不动声色请旨回封地,到那时,妳就跟我走,远离皇城,这事是有点冒险,妳愿意么?」
「咦!」她脱口叫着:「师父,我还能当师娘吗?」
她惊喜交加的表情全落在他眼里。他嘴角微地上扬,道:
「我以为,妳要放弃了。」
「才不呢才不呢!」她精神了。「我听庞豹说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更大,师父总不可能跟男的成亲,皇帝老头到时当然知道我是女的,这老头真讨厌!」
「是有点儿讨厌。」他微笑附和。
「那可说定了!师父到时还是要教我点穴功的……不能教别人的!」
他笑出声。「这是自然。」
她闻言,大松口气,连日的心头郁结散了一大半。她又看向他,道:
「师父,你是皇帝老头的弟弟,以后也会搞陪葬那一套吗?」
他笑道:
「妳年纪比我还小,也不比我操劳担心某人,我一定比妳早走。妳放心,我不搞陪葬那套的。」
她闻言,皱皱眉又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道:
「到那时,师父不会寂寞吗?」
「若是我寂寞了,那妳就烧些人偶陪我吧。」
她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完全无法理解师父在提及人偶时这么的自然。用人偶陪葬哪好啊,他却说得这么轻淡……
长孙励见她终于不再盗汗了,便道:
「妳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了,身子就好了。」他把她放回床上,下了床,再替她盖好被子,笑道:「现在妳可没力卷成小毛虫了。」
她抿抿嘴,想起自己最爱在师父床上卷成毛毛虫。
「师父,我真的可以当师娘吗?」她又问一次。
「嗯。」
小手从棉被伸出来。「击掌为盟,师父要骗我就会变成胖猪公!」
他失笑,顺着她意,跟她击掌。
她看着自己的小手击在他的大手掌上,有点抱怨:
「什么时候,我的手才能跟师父比大?」
他哈哈一笑。「妳要长这么大了,我可害怕了。」
「……师父,再渡一次气好不好?我要有很多气才能快快好!」虽然是这样想着,但不知为何,她说到渡气时还是脸红了。
他站在床边,先是一愣,而后温柔地笑了。
「好啊。妳总是小了点,这气要渡得太多次,妳会晕头转向的。」那语气有点遗憾。
她还来不及挖掘这遗憾,就发现眼睛又被蒙住了。
咦!师父怎么老爱蒙她眼?让她看怎么渡气有什么关系?难道里头有什么秘密高招?真小气!
她愤愤地,务必要偷学。
温暖的唇压在她的小嘴上,接着她的舌头轻轻被碰触了……她的目标就是成为第二个长孙励,所以非常认真地学习。
可惜!她个小手小舌头也很小,绝对不比师父大,斗不过他!
她渐浙呼吸不稳,喘了起来。这个气是不是灌了太多点?她努力倒灌叵去,维持平衡。师父,气太多啦——
啪的一声,她的眼睛还来不及见到光明,暖暖的棉被就完全覆住她的脸。
「好好睡觉。明天要是再没好,我就揍妳屁股!」
「……」师父,你的被子盖得太上面了,会闷死我的。
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没有拉下被子,直到听见门被掩上的声音后,她才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凤眼。
角落的人偶被师父带出门了。她手指轻轻碰着嘴,再碰碰舌头,这种渡气功真神,还会麻麻呢。
她摸摸脸,热呼呼地,但跟之前那种病得很难受的感觉不同,师父果然是她的贵人。
她难得乖乖躺好,让棉被把自己包得紧紧,不让自己再加重病情。这种乖巧的行为,对她而言简直前所末见。
她要快些长大,跟师父一块走,就不要面对那个臭老头了。
「吱吱。」她又露出小老鼠的笑,只是这次,发出的笑声有些虚弱,让她又多喘几口气。
她想起姊姊——庞府里只打过几次照面的堂姊,如今已是她的干姊。她喜欢欺压庞府堂兄表弟,却很少碰那些像娃娃的姊妹,虽然老爹跟师父都说姊姊是自愿,甚至,其他表姊妹也羡慕姊姊能荣华一生,但她心里总是对姊姊不起。
庞豹说她够坏,但她想她还不够坏,才会耿耿于怀。
人偶走人偶走,师父入梦来……她内心默念着,然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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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寝楼,长孙励便停步不前,侧耳倾听。
天色已黑,会有谁来?
会来的只有他才是。他自皇宫隐遁赶回王府,留下亲信侍卫,当做他还在宫中的假象,庞何在庞家人是标准的小霸王,哪来的人缘?
这细碎的脚步声分明是个男子拖着重物而来……
长孙励隐进黑暗里,微地瞇眼,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走进院里。
还拖着等人高的人偶。
「哼,这会儿不吓死你才怪!」那已有点虎背熊腰的少年低咒着。
黑沉沉的眼瞳抹过难掩的怒气。
「同是庞家人,你不觉得过火了么?」声音冷极。
「谁?」庞豹受惊地东张西望,差点怀疑是自己抱来的人偶在说话了。
长孙励自黑暗里现身。他冷冷望着这少年,道:
「庞何重病,你身为庞家人,竟这般吓他,还有兄弟之情么?」
庞豹一见是恭亲王,不由得大愣了下。他自庞老爹嘴里得知庞何这小霸王拜隔壁亲王为师,不知道是因为恭亲王教庞何一身养生功夫见效了,还是恭亲王真是那小子的贵人,庞何这两年来身子是越发的好了。
他目光落在长孙励稍嫌凌乱的皇族礼服,又看见地上那被打得稀巴烂的人偶,立即明白恭亲王刚从庞何房里出来。
这时候,恭亲王该在皇宫里啊!
难道就为了一个病发的徒弟,自皇宫里赶来?庞豹不解,又暗骂那小霸王的狗屎运气,竟能拜皇族为师!
但暗骂归暗骂,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开始心虚了。他努力让自己对上长孙励那黑沉严厉的眼瞳,却又下意识地回避。不是说,这个恭亲王脾气甚好吗?
这压力,分明是出自这人的。
庞豹吞了吞口水,道:
「恭亲王不知,庞何素来极坏……」
「再坏也不该这般吓她。每人心中都有死结,你若将她吓死,你对得起老太傅么?」
「那就是他自己倒楣了!」庞豹脱口。「没人瞧他顺眼,他死了也活该,就当大伯伯没这儿子吧!」
一股怒气蔓延,长孙励十指已成拳,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容已蒙上薄冰。
「那么,你要本王赐死你么?」
庞豹一吓,双腿有些发软,但仗着平日的虎胆,不服问道:
「为什么?」
「哼,本王要杀一个人,也用得着问什么?庞家男丁除老太傅外,全是一些搬不上台面胡作非为的小霸王!见本王不下跪,甚至出言顶撞,试图谋害自家兄弟,好个庞家男儿啊!再过个几年,只怕你们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庞豹闻言,心一跳,盘下真的虚弱了,不由得单脚跪在地上。他试着不结巴道:
「恭亲王收庞何为徒,自然为他说话……这不公平……」
长孙励来到他面前,冷眸俯看他,嘴角勾起冷笑:
「这世上哪来的公平?本王是皇族,而你不是,这就是不公平;本王要杀人,回头请旨就说庞家男丁犯下滔天大祸,到时谁敢拿本王?这又是一个不公平!庞豹,我一向不理庞何跟你们的相处,她虽任性,却也不会害死你,不曾藉本王之力害你,而你呢?」他清俊的面上已掩饰不住怒气,一脚踹向庞豹。
庞豹不是不想避,而是避不了。他往后仰倒,压垮了他带来的人偶。
「无法无天要有个限度,庞府男丁都以为天下是庞家的天下吗?还是,你以为庞家出了个庞宁嫔,从此你们就有了靠山?老太傅是怎么教你们的?他是打算等你们这些孩子真正闹出事,亲自送你们上铡吗?」
「没人敢这样对我们……」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当的一声,束发的金饰竟裂了开来,他披头散发,愣愣地看着地上那碎裂的金饰。
「你说,本王敢不敢呢?」
头一遭,庞豹发现自己极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如果他此刻死在这里,天朝里是不会有人替他申冤的。
因为恭亲王可以只手遮天,庞府绝对斗不过的。忽然间,盛暑的风,令省悟的庞豹备感冷意。
「滚吧。」长孙励冷冷地说:「不要让本王再看见你。」
庞豹闻言,眼眸竟起薄雾,连忙狼狈地爬起来,就要往院外跑去。
「把人偶带走。」
庞豹跌了一脚,才跌跌撞撞拖着人偶,奔出庞何院子。
那低垂的眼眸,仍有难以掩饰的火气。
长孙励负手站在那儿,就维持着那姿势,任着夜风拂面,吹乱他的长发,冷静他的思绪。直到天方渐亮,他才来到那面高墙前。
他回头看向那扇门。
「庞何……庞何……」那声音无奈又温软,而后长叹一声。
他平日修养甚好,不对平民百姓发怒,因为盛怒之中,容易使用自身的权势结束一个人的性命,但这两个月来,他却一连两次大怒。
一次是今晚,一次是皇上遇见庞何的那一日。
庞何没看见,但他看见了皇上的神色。那样的神色……那样赤裸裸的欲望竟是对庞何的!
他一直以为,对庞何有宠有怜有喜欢,等她长大了娶她为妃,如师如父如兄,还有点男女之间情感的谱儿,那就够了。
就这么照顾着她,把她放在自己的眼下,省得他一日没见她主动跑来,还会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心思转到其他人身上了……
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自己竟能为了庞何,犯下欺君之罪;为了庞何而憎恶皇上;为了庞何,他让其他庞家人入宫;为了庞何,他愿冒险一试,回到封地永不回京。
而今天更为了这丫头,以权势压人。
它日呢?
长孙励苦笑。
男女问情感的谱儿,他已开始并往前走了,她却还爬在那崖壁似懂非懂的。
一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他了,他内心便是恼意不断。
这崖壁她一定要爬,就算她不肯爬了,他也非要逼着她爬上去不可。
思及此,他又长叹一声,一施轻功越墙,在晨光之中走回自己的寝楼。
第六章
春花秋月楼的掌柜欲哭无泪。
庞家的国舅书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
「掌柜,你说,本少爷够不够义气?」
「……国舅,您就饶了小的吧。」
庞何凶恶地瞪他一眼。「说得好像我是欺压你的恶霸似的。你说,前阵子,本少爷要进你这酒楼,结果你派人出来张贴什么?」
「……东主有丧。」掌柜心已死,泪已干。
「东主有丧才几天,你就开张大吉了,本少爷今天不嫌弃你,特地进来用餐,还顺道帮你重写一次,你不感激还哭什么?菁菁,咱们这位子好,就从窗口铺下去吧。」
菁菁应了声是,小心地将庞何的墨宝从二楼窗口直铺而下。
一时之间街上路人皆纷纷抬头,一看见那有二层楼高的绢布上,有着龙飞凤舞的四字,最后一个字异样的刺眼,行人连忙走避。
庞何打开折扇,笑弯眼:
「瞧,这不是清楚得很吗?那天你贴的东主有丧,字丑得难以见人,本少爷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能了这心愿,哎,胃口大开啊!去去去,快把好酒好菜拿出来。」
掌柜含泪认了。谁教那天他们一看见暴走中的庞何,就立即关门呢。
「少爷真是心地善良,知道店家字丑,特地替他们写。」菁菁在旁恭维着。
庞何正喝着温茶呢,差点喷出来。这笨菁菁,到底是哪里捡回来她绝对不想去回忆!
「赵爷……一楼也不错啊……何必上二楼呢……」店小二在楼下招呼着。
庞何微地讶异。酒楼被她这么一闹,二楼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哪有人敢直上二楼来?
阶俤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一名很熟的男子上来。
「是赵太傅的独生子,上次少爷才跟他抢了没有用的娃娃回家,还浪费庞府食粮。」菁菁提醒道,同时后脑勺挨了一掌。
赵子明一上来就往这儿看来。他面露惊喜,结巴道:
「庞何,好久下见……我在外头看见东主有丧这四字,就知道是你。」还自动自发撩袍襬坐在她的对面。
真是匹夫勇气啊!庞何要欺压人有时看心情有时看对方资质,赵子明很无趣,所以她没兴趣,遂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