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喔!咿喔……
两辆白底漆红十字的救护车从不同方向驶向一幢十五层楼高的医院,几乎算是同时停在大大显目的急症室招牌前,两名少女躺在病床上被拉下车。
一样的急迫,一样的危在旦夕,少女们的手因救护人员急切的动作互碰了一下,随后一起进了急诊室,两床并列。
左侧的病患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女,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她脸色苍白,出气多,吸入的气少,肤色渐成灰白。
右侧是一名因车祸受重伤的十七岁少女,由于未系安全带而被抛出车外,被后方煞车不及的车辆辗轧而过,气胸、骨折、肺穿孔,口鼻大量出血,看不出美丑的面容上满是擦伤的大片伤痕。
她们都是急待救助,刻不容缓。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五公里外另一家教学医院涌入了上百名食物中毒的学生,以及三十五名山难患者,附近七所大型医院紧急调派忍受,让原本有六名急诊医生的医院只剩两名急诊医生留诊。
她们到医院前,有位老太太摔下楼,颅内出血正开刀中,占去了一位医生,无法再分神抢救车祸受伤的女孩。
而另一名紧急取消休假、前来支持的医生刚好是心脏科权威,更巧的是他是少女的主治大夫,在他瞧见他最疼爱的病人又发病,二话不说地先行治疗她。
院方联络几家医院,对方都表示无法再接下转诊病患,正考虑是否再跨区找医院时,去支持的医生回来了,连忙帮车祸女孩进行相关检查及手术,但已经错失黄金抢救时刻。
五个小时后,少女和女孩被推进加护病房,一个在七楼内科加护病房,一个在九楼外科加护病房,两人的危急程度不相上下。
少女急需换心,而女孩则恐有成为植物人之虞。
如此过了七天,少女的身边随时有呵护着她的家人相陪,一到探病时间,她的养母和三个姊妹都会前来为她加油打气,鼓舞她生存的勇气。
女孩的身侧却始终空无一人,知道宣布脑死亡那一刻,她的亲属才匆匆赶至,听说不是正好外出旅游就是出国了,才无法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他们压根无法接受这个天人永隔的事实,悲恸万分的红了眼眶,几近晕阙地不敢相信他们挚爱的人儿已无睁眼之日。
幸与不幸真有如云泥之别。
女孩生前曾一时兴起签署器官捐赠卡,全身残破的她无一处安好,连眼角膜都严重受损?不能进行移植,全身上下唯一健康的器官,居然是那颗跳动着生命力的心脏。
基于对自己治疗七、八年病人的私心,心脏科医生偷偷进行移植比对,发现女孩的心适合少女使用,他不顾法律规定,极力游说女孩的家属捐赠器官,即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咆哮,怒骂,甚至遭到拳头相向,仍不放弃近在眼前的希望……
七月十五日,天气晴,女孩在手术室走完她短暂的人生,而少女则在这一日获得重生。
第一章
本台报导:
目前知名年轻雕刻大师闻未央住所发生瓦斯气爆,爆炸威力强大,大火燃烧将近三小时,近百坪工作室和数十件作品毁于一旦,损失预估上亿。
据了解当时闻未央先生首当其冲被气爆震飞出屋外,全身多处骨折,更传闻有失明之虞,根据其经纪人表示,大师并无大碍,不过本台记者取到独家消息,闻未央先生已秘密出院,不知下落……
煎、炸、蒸、炒、烩、煨……炒菜锅上方冒着香味四溢的热气,撒下少许的盐巴,适量的切条青椒,斜切的带籽朝天椒,两大匙料理米酒轻轻往泛着粉红色的肉片一淋,瞬间窜起的火花封锁了肉的美味。
一盘香炒牛肉片很快上桌,色香味俱全的放在烤羊肋骨的旁边,绿芦笋虾仁引人食指大动,香嫩滑口的芙蓉蟹上缀着荷兰芹,清甜的香棻混着蟹肉和蛋汁,可口得令人垂涎三尺。
莫家的早、午、晚餐向来丰盛,一到用餐时间,红颜楼内传出的饭菜香媲美五星级饭店,闻者忍不住纷纷驻足,很想闯进楼抢食。
不过呢,只要想到莫家老大悍得很,又凶又泼辣,老二是和平里里长。大家长甘春柳女士是受人推崇的长者,这些贪吃鬼也只敢在外头拼命扇空气,多闻一些诱人香气,幻想着大快朵颐的美景。
人家是望梅止渴,他们是闻香止饥。
只是今天莫家大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刚撒了盐又放了一匙,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启齿的心事,秀眉微颦,美目带着淡愁。
三十二吋液晶电视不断播放着最新时事,喧闹一时的气爆事件随着某位政要的婚外情而逐渐沉寂,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可是有个人始终难以忘怀,纵使事情已经发生半个多月,她仍旧十分关心,她和他可以说是最亲的陌生人,彼此不认识,彼此间又有种切割不了的牵连。
新闻说他不知下落,他到底到哪里去了?身体上的伤都好了吗……噢,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不想了,担心这种负面情绪,她的身体负荷不了。
“三姊,你的凉鸡快变成烤鸡了。”
变声中的粗嘎嗓音一起,略微失神的莫紫苏立即动作纯熟的捞起煮了三小时的鸡肉,去骨放入模型,再将滤过的汤倒入,放置冰箱冷藏。
厨艺精湛的她很快的又洗菜下锅,翻炒两下撒上盐花、几滴麻油,再将鲜绿青翠的菜肴装入瑞士进口白瓷餐具,动作流畅的十分赏心悦目。
“三姊,你刚刚在发呆对不对?我最近在研究厚黑学,看看你有什么疑难杂症,我替你分析分析。”兴匆匆的莫喜青拿着一本硬皮书,装做很有学问的翻开第一页。
“人小鬼大,功课写完了没?”莫紫苏笑不露齿地弹弹小弟的额头,要他把聪明集中在课业上。
“哎呀!大人不能老是以问题逃避问题啦!你这样不公平,瞧不起国家未来的主人翁喔。”他又不叫阿信,为什么每个姊姊都爱欺负他?
谁说家中唯一的么子会最受宠,根本是骗人的,受到欺压的往往是弱势族群,也就是他,有冤无处申。
“你确定不会沦为无法回收物?”她打趣的说道,温柔的面容上布满对家人才有的溺爱。
黑不溜丢的大眼睛往上一翻,莫小弟路出少年老成的模样。“三姊,你正在污蔑一位有爱因斯坦头脑的天才,我将来的成就只会超越他,不会是无名小卒。”
“好、好,伟人小弟,帮我把碗筷摆好,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三姊就让你养。”这小鬼头呀!尽爱发大梦。
曾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莫紫苏向来无大起大落的情绪,自小健康状况不佳,三天两头到医院报到是常有的事,数度病危与死神擦身而过。
因为有多次的濒临死亡的经历,因此她的人生观相当豁达,看事情的角度与众不同,不像一般时下女子疯狂于物质、流行的追求。
平平淡淡地,沉静的宛如空谷中的小湖,清清雅雅地透着一丝与世隔绝的宁静,却又不失淡雅的祥和,浅眉敛笑中隐约可见处世有方的智慧。
在莫家,她像一股清凉的泉水,缓缓地流过每个人心窝,虽然没有激烈如火的情感,却是最不可或缺的,水是生命来源,谁也少不了。
莫喜青哈了一声,摇头摆脑。“我才不养你呢!那是未来三姊夫的责任。”
不敢僭越。
“三姊夫?”她失笑,挥手拍掉偷吃牛肉片的贼手。“这么没良心呀!三姊这破烂身子肯定没人要,我要赖你一辈子了。”
即使换过心,莫紫苏仍然不敢太放纵自己,得之不易的心脏来自别人的遗爱,她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不能任意挥霍。她很珍惜这颗跳动着生命力的心。
不过也因为太过珍惜,反而过于小心翼翼,平常人的跑、跳等剧烈运动她一概不碰,凡是慢慢来,不急躁,清心寡欲,不去承受无所谓的压力,养来的生活方式似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其实她的身体很健康,只要不要一下子跑五千公尺,大致上是不会有太大的伤害,新的心脏很强壮,足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可是小时候一次又一次的病发印象,已经刻到骨子里,让她不自觉地产生阴影,即使医生宣布她康复了,她仍心存阴影,时时刻刻担心老毛病又复发。
“怯!三姊,我还是小孩子啦!你不能赖我一辈子,我将来要养老婆孩子,没钱养你喔!你还是赶紧看破,早点找个我看得顺眼的姊夫……噢!你偷打我。”凶器呢?他要按铃申告。
“想多了,小喜,快去喊大伙儿来用餐。”莫紫苏悄悄地将未剥壳的栗子放回手编篮里,笑容甜美。
“最好是我多想了……”咕咕哝哝的墨家小弟揉着发疼的后脑勺,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又转向电视屏幕。
精于各国料理的莫紫苏是一家子的主厨,虽然她也乐在其中,让家人开心地围成一桌子好好吃顿饭,她心里的满足胜过物质的享受。
但是,如果餐桌上出现的不是莫家人,而是不请自来,甚至还提前一天“点菜”,那就太过分了,譬如莫家老二莫绿樱的男友,国际知名建筑师、现在兼任镇上最大冰城老板的风浪云,以及常在红颜楼出没的那头狼——墨家老大莫随红的另一半。
当跑腿小弟扯开喉咙吆喝一声,这群大人们如蝗虫般一窝蜂的涌了出来,丝毫不曾想过他犹在发育之中,需要很多很多养份才能长得像大树一样高,你拉我推地硬把他挤到一旁纳凉。
唉!可怜的莫家小么弟,注定没有抬头的一天,上头有四个姊姊压着,再来两位准姊夫,他的日子肯定苦不堪言。
“咦,高医师,你几时来了,怎么没喊我一声?”乍见一头银丝的长辈,莫紫苏欣喜地迎上前。
“来瞧瞧我最疼爱的小病人,看你有没有偷骂我,最近耳朵痒得很。”嗯!嗯!气色不错,看来有善待自己。
“我是念着你,巴不得你天天来作客。”她的欢迎之色明显可见,毫无做假。
若说母亲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那么为她进行换心手术,不时给予父执辈关爱的高万里便是她的恩人、再生父母,他用精湛的医术和无比的耐心抢救回她本与死神同行的生命。
她一直很感激他的仁心仁术,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任职高氏医院院长的他是她未曾谋面的养父低三届的学弟,更是莫家三十年来的专属医生,两家交情之深厚不言可喻。
而且。还有一个众所皆知的秘密,那就是他爱慕学长的妻子、五个孩子的母亲甘春柳女士,在彼此丧偶、离异之后,他追求的表现更加明显,简直是把莫家当自己家一般,往来十分密切。
“是作客吗?我还以为你打算认我当干爹,接我来接受你的奉养呢!”他半开玩笑地打趣着,心中不无此念头,暗示得非常明显。
闻言,莫紫苏好笑地扬起唇,看着一边摇头,一边微笑的养母。“高医师,这点你得跟我妈商量,原则上我是不反对多个父亲。”
如果他能带给母亲幸福,他们全家都会给予支持票。
母亲要不要再婚,她们姊妹并无意见,不过现在母亲过的十分惬意,子女孝顺又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姊妹淘为伴,日子过得可比女儿们还要丰富。
“春柳呀!听到了没,丫头的心可是被我收买了,你说咱们要不要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高万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语气的说道。
他还小甘春柳两岁,可是由外表看来,其实出头但是保养得宜的她可比他年轻多了,光滑的面皮犹如风韵犹存的五十岁妇人,看不出一丝皱折。
“怯,给我乖乖坐好吃饭,别找小辈们麻烦,都几岁的人了还为老不尊。”半生劳碌是为了后半辈子的清闲,而非自寻烦恼。
并非太严厉的语气,一脸慈祥的莫家大家长笑中带斥地轻嗔着,招呼着一家子人入座,不因他不正经的言语而心起不悦。
大家都太熟了,几十年的情谊非一朝一夕建立,虽说有主客之分,可也不算外人。
像高万里的两个儿子在他有心的拉线下,还得喊甘春柳一声干妈呢!要不是儿子们早就成家,他还暗想要攀门亲,让两家的关系更为密切。
“啊!对了,小樱,和平里是不是刚搬来一户新的人家?”身为里长的她一定清楚。
“是的!上个月才迁入,高医师的消息比我还灵通。”新邻居相当低调,她过了三天才知道此事。
高万里歉吁地一喟。“那是我儿子的病人,最近出了点不太愉快的事,你有空就替我多关照一下,他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唉!是啊,一场气爆意外让他眼睛看不见,行动不便,其实很需要有人在一旁看顾着,真不知那孩子在想什么,坚持要一个人住……”
气爆?
莫紫苏闻言微顿了下,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略显分心地想起那则新闻报导。
是他吗?
噢,只是刚想到他,她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小丫头!小丫头,回魂了,丫头啊,你云游到什么地方啦?”
“啊!什么事?”莫紫苏连忙正了正色。
“我说你也太魂不守舍了吧!我刚说了什么你听进去了没?”她还好吧?
望着高万里担忧的眼神,她看向挤眉弄眼,朝她扮鬼脸的小妹,表情微僵。“对不起,高医师再说一遍好吗……”
和平里,一个宁静和谐的小小区。
但实际上,它一点也不平静,不时上演光怪离奇的事儿,叫刚到此地的住户相当不习惯,有点愕然它的名不副实。
在红颜楼后方,相距大约不到一百公尺处,那里原本有幢荒废的破旧洋楼,野草长比人还高,树叶稀疏的高木显得萧索,遮住了行人往内瞧的视线。
几年前,有个不知名的人将房子买下,经过一番整修后,植花种草,修剪树木,里里外外多了新气象。
但是这房子一直未有人入住,而且四周筑起一人半高的围墙,蔓生植物爬满篱墙头,让原来复苏的生气又蒙上了一层阴晦气息。
鬼屋,里民们是这么称呼它的。
因为没人住的两层洋房不时让经过的人听见声响,甚至有烟味,半夜会有灯光闪烁,以及人立在窗口向外眺望的侧影。
曾有过几名试胆大的男生去一探虚实,不过里民空空旷旷,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满地灰尘。
“请问,有人在吗?”
推开显得笨重的铁门,入目的是一块人高的大木头,树皮已经被刨光,似乎有人雕刻过,上半段类似人的头颅,隐约可见五官轮廓,而下半段则完全是原木,一刀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