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肯多花点心思想想,也许可以琢磨出些许味道,可她心里事多,想不了那么多,只好哄着自己往好的方向想,相信这是喜事,徐大哥能被皇帝看上眼,便更有机会留在京城里,能摆脱徐大娘的虎视眈眈,让人轻松不少。
这个晚上,她又从恶梦中惊醒!
梦里,弟弟全身鲜血淋漓的,哭着朝她伸手,嘶哑的嗓子喊着,“姐,救我!救、救我!”眼睛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水。
她心惊胆颤,飞快朝他奔去,可她每向前跑一步,他的身子就退后一尺,两人越离越远、越离越远,直到他身子缩成黑黑的一个小点。
一个尖叫,她弹起身,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
她吓得满身满头都是汗水,再顾不得什么计划,她飞快下床打包行李,整理好自己时,天色刚蒙蒙亮起。
二话不说,她冲到阿六房前猛敲门。
阿六被她的模样惊着了,大清早的摆出这副阵仗,想吓人吗?
他想叨念她两句,可发现她眼底的红丝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阿六哥哥,我必须马上回秀水村!”她双手合掌,两眼盛满哀愁。
快马奔驰,钟凌的恐惧感染了阿六,她不是个易受惊吓、容易紧张兮兮的女子,会突如其来地如此要求,肯定有她的道理,所以阿六没多问,只在临行前,匆促送出一只信鸽。
马车颠得钟凌的骨头快要散掉,可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不断在她耳畔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按捺不下焦虑,一颗心急得快跳出胸膛。
眼看离秀水村越近,她心跳得越紧促,她无从解释这股心慌,只能闭起眼睛猛念佛号。
好笑吧!她是无神论者,认为所谓的神迹只是科学尚未解释出来的部分,包括自己的穿越,她都相信是地球遭到过度破坏,时空出现裂痕,让她这条灵魂飘到无法解释的时代。
可现在,她但愿有神仙、有玉皇大帝,但愿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力量可以扭转乾坤,阻止灾厄,可以稳下自己不定的一颗心。
马车才进到秀水村不多久就被堵住了,几乎是所有人都聚在徐家门口,钟家三房的屋子就在徐家隔壁,因此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徐家大门大开,几十名官差立在门口,村民们里一圈、外一圈地包围。
是京里来传报徐大哥得了探花郎的喜讯吗?不会吧,已经过了好几天,没道理现在才传讯。
路被堵住,钟凌不得下车,看一眼里里外外爆满的人潮,她想不透怎会有这样的空前盛况?
宣读过圣旨,太监领着一群官差离开徐家。
临行,太监满脸不悦,心中暗道:果然是乡野匹夫,半点规矩都不懂,枉他一路迢迢到此宣旨,谁知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只得了两盒唐轩的糖,盒面还脏脏旧旧的,也不知道摆了多久。
官差一走,徐大娘跑到门边,扯起嗓门对村民们说道:“喜事啊!大喜啊!公主要招我们家的探花郎当驸马爷,从今儿个起咱们徐家就是皇亲国戚了……”,远远地,站在钟家三房屋前看热闹的张氏发现钟凌,她推推搡搡地挤开好几个人:好不容易钻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在她耳边大声问:“阿芳,你知道徐家老大要娶公主吗?”
“什么?”钟凌耳朵“嗡”的一声,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徐伍辉要迎娶公主的消息?”张氏扯开嗓子再次大喊。
第二十四章 徐伍辉要尚公主(2)
钟凌这会儿才听明白大伯母的话,而周遭的人也才发现她回来了,原本围在徐家门口的村民渐渐朝钟凌靠拢。
钟凌被围在中间,狭小的空间让她喘不过气,大伙儿东一句、西一句,有人劝她宽心,有人叫她认命,也有人大骂徐伍辉不要脸,抛弃糟糠之妻。
钟凌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感觉,就是觉得吵,觉得自己被蜜蜂圈住,他们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把她的脑袋给掏空了。
所以她的心慌、她的第六感、她的六神无主是因为这个?因为约定好的事将要作废,因为她和徐大哥之间的关系回到上辈子?
思绪像团乱麻,缠缠绕绕地,捆得她窒息。
难受吗?不知道。不甘愿吗?不晓得。
她的感觉就像、就像……就像再一次,她再一次拚命努力往终点跑去,自以为这回可以拿到好成绩,却没想到在终点线前发现自己又是最后一名。
谁说努力过了就够?谁说经历比结局重要?谁说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必在乎天长地久?谁、说!
她拚命写参考书,就是想拿一百分,她拚命练习厨艺,就是想考到证照,她拚命赚钱,就是不想挨饿。
她拚命又拚命,拚命改变自己的懒惰个性、拚命在穿越后的每个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并不只是想要经历亲情爱情,而是想要拥有亲情爱情、想要改变命运啊!
她是真的下过决心,要好好和徐大哥过日子,她是真的努力,想让下半辈子过得平安和顺,她是真的、真的、真的要改变上一辈子的过程。
可是……怎么办?又绕回来了。
真想冷笑,因为不管怎么拚,到最后结果都一样?那股冥冥之中的强大力量,正在高高的地方俯瞰自己,并且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她,揶揄道:“瞧,又一个以为人定胜天的傻瓜!”
心从高处往下坠,掉进深谷、跌进地心,又冷又热的感觉在胸口交织。
脑海中不停回绕着这几句话——又一样了、又重复了、又回到原点……她倾尽全力扭转的命运,一个不小心就转回原来的轨道,她都不知道该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老天?!
“阿芳,你回神啊,你好歹说句话,别吓大伯母。”
张氏的大嗓门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倏地,数十道目光集结在钟凌身上,大伙儿这才想起当初徐家想和钟家结亲又反悔,之后又想结亲了,还大张旗鼓地宣扬得所有人都晓得钟子芳是他家媳妇,现在又……这是谁在折腾谁啊?众人不禁脸上都带着同情。
“阿芳,你别担心,公主虽然很大,可也没抢人家丈夫的道理,你去衙门前击鼓伸冤,咱们都给你作证,徐家早就同钟家交换庚帖的。”一个看不过眼的大叔扯开嗓门发话。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公主想嫁谁不好嫁,何必抢人家的丈夫?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不是,皇帝肯定没弄明白,伍辉已经订亲了,否则肯定不会下这种圣旨。”
“会不会是伍辉说谎骗皇上,说自己不曾订亲?”
村民们都是好心的,谁不知道阿芳没爹没娘,没有人可以为她作主,如果连他们这些叔叔伯伯都不能站出来帮她讲话,还有谁能帮她?
徐大娘还没张扬够呢,观众竟然转身看别台戏,她怎么受得了?更何况和自家打擂台的竟然是……阿芳?
她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偏生回来的时机这么巧,这是故意给徐家难堪吗?这个坏事丫头!
前几个月他们到处打听她的下落,钟家大房那几张嘴巴像蚌壳似的闭得死紧,半点消息都不肯透露,两夫妻心想,钟子静还待在秀水村,当姐姐的肯定走不远,便趁着批货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到几个邻县打听,看看她有没有在哪里开新店。
可是四处都没有她的消息,他们正火大着呢,就担心她没眼色,跑到京里去找儿子,把钟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伍辉听。
旁人不好讲,他们家伍辉可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万一他心疼她、为她担心,把会试给考砸了,他们可没地方哭。
幸好儿子好本事,考上探花郎,让他们着实得意了好一阵子。
今天一大早,婆婆听见喜鹊在窗外叫,她心里正得意着呢,不晓得又有什么好事要发生,没想到会是京里来的大官来传圣旨这种大喜事。
皇帝看上他们家伍辉,要把公主嫁到徐家呢,那是何等光荣、何等骄傲的事啊!就是普通人家,当岳父的也会多方照看女婿,何况是天家,不过是一道旨意的工夫,他们家伍辉就能当吓死人的大官。
一家人心头那个乐啊!难怪人人都说徐家祖坟冒青烟,这可不,全应在徐家大房这头。
瞧,秀水村家家户户全出动了,她还打算慷慨一回,等伍辉回来就席开百桌,把认识的人全请个透。
明明就是大喜事,这会儿阿芳来做什么?想让别人同情她?我呸!铺子生意好的时候瞧不上徐家,这会儿她倒要看看谁瞧不起谁。
徐大娘走近钟凌,恰恰听见申五叔对钟凌说——
“阿芳啊,你别怕,咱们秀水村的人不敢说样样好,但是非对错是有的,如果伍辉真敢哄骗皇帝,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咱们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这话听得徐大娘满肚子火,怎地,一出现就装可怜呐,他们徐家有说不认这门亲吗?急巴巴赶来,都还没向她这个正经婆婆请安呢,就在这里造声势,这种媳妇谁敢娶?
“申家老五,你可别乱讲话,我们家伍辉是什么性子,他能做什么不地道的事?明明就是皇帝看上我们家伍辉,想把女儿嫁过来,难不成我们敢抗旨?那可是杀头大罪。
“好啊,你们不怕死,要不你们推派几个人,马车的银子我出,大伙儿一起进京,把圣旨甩回皇帝脸上,你们说,好不?!”
徐大娘咄咄逼人的几句话,把众人吓得噤若寒蝉。
见大家闭上嘴巴,徐大娘这才张张扬扬地走到钟凌面前,冷声说道:“你行啊你,说不见就不见、说出现就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长辈?既然要失踪也就失踪算了,我们不同你计较,反正你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咱们身家不及你,见上面也不敢大口气说话,可今儿个出现就摆这一出,算啥?想给我们徐家脸上抹黑吗?
“你这是怕伍辉反悔,不肯娶你进门?把心搁回肚子里吧,就算你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咱们徐家说过的话一定会认到底,只不过人家是公主,你那身分拍马也追不上,当家主母是轮不到你头上了,倘若你愿意给伍辉做个小妾,徐家自然不会苛待你,往后生下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
“至于公主那边,你大可放心,那是比高门大户千金更尊贵的人儿,别说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妇德肯定不在话下,只要你肯安分些,公主定也能容得下你,至少有我们这对公公婆婆在,也不至于让公主亏待你。”
徐大娘是个走村串户的商人,见识自然比长居乡下耕作的农夫农妇来得多,现在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得大家频频点头,她正自觉得意呢。
可钟凌并非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她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方的话,一道冷笑浮上嘴角。
她不是傻子,皇帝会下这道旨意,必是确定徐伍辉尚未娶亲。
至于怎么确定?很简单,直接问他就行,婚姻大事,谁敢在皇帝跟前耍花枪?
徐伍辉既然敢在皇帝面前谎称自己尚未婚配,那么必定是想清楚了,要嘛,像徐大娘一样无知,以为公主容得下一个小妾,要嘛就是决定放弃自己。
那是徐伍辉的决定,不管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情,都证明出他心中的天秤,“前途”远远重于“钟子芳”。
所以不管他放不放手,她的手掌心都已经松开了。
她有没有受伤、不甘、心痛?都有,知道自己轻易被放弃,那个感觉怎么都不会愉快。
但她不是温驯的兔子,她是刺蜻,想伤她?行!那对方也得有受伤的准备。
钟凌淡淡一笑,望向徐大娘,问道:“徐大娘这口气是打算搬进京城里,享徐大哥的福气?”
徐大娘喝一声,这会儿来同她讨论这个?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抬高脖子,她摆出一副傲人姿态,“那是自然,伍辉马上就要当大官,我养他几十年,难不成不能进京享儿子媳妇的福?”
“看在邻居一场,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徐大娘作白日梦?好吧,我实话告诉您,什么叫作尚公主?那意思和入赘皇家差不多,除了徐大哥和公主生下的孩子还姓徐之外,其他的……既是入赘,又怎能三妻四妾,徐大娘未免多想了。”
钟凌的话引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徐大娘老脸涨红,两只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能烧人。
此时,钟家二房那个一心一意要嫁给徐伍辉的钟子薇,就站在徐大娘身边。
当徐伍辉被皇帝取为探花郎时,她便以徐家媳妇自称,里里外外帮着张罗大小事,徐大娘亲口承诺,不管钟子芳恁地嚣张,一旦进徐家大门,就是婆婆说了算,她这个当婆婆的要给儿子塞小妾谁敢忤逆?
因此钟子薇带着这份笃定,经常出入徐家大门,连徐伍辉几个弟弟妹妹都当着面喊她嫂嫂来着。
没想到京里人马到秀水村报喜,她以为伍辉哥哥得皇上青睐,给了什么封赏,便是徐大娘也以为是儿子替自己讨来诰命,谁知圣旨下,竟是皇帝要把公主嫁给伍辉哥哥。
如果只是堂妹,钟子薇还不放在眼里,怎么说钟子芳那性子都不得婆婆的喜,何况自己还讨得小叔子小姑子的好呢,待成婚后,一点一点将伍辉哥哥拢过来也就是了,谁知道……
这道圣旨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催命符。
即便如此,她依旧强颜欢笑,努力表现出贤良大度,至少满村子里的人都晓得自己是钟家的半个媳妇,心里再恨,她也得连同口水咽进肚子,日后再作图谋,怎么晓得村里人不替她讨回公道,却帮钟子芳说起话来,让她心头一整个憋屈呀!
这也就罢了,钟子芳还说伍辉哥哥尚公主之后便不能三妻四妾,那、那……那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不就打了水漂?
不,这是钟子芳在逞口舌之能,她不甘心当不了大妇,才会危言耸听。“阿芳,你别胡说八道。”
钟凌回视钟子薇,冷酷一笑。
徐伍辉入京赴试那日,自己已经把话给挑明了讲,没想到她不弃不舍,非要贴上徐家,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自信,相信徐伍辉一定会娶她进门?
就算没有公主这一件事,她也不会轻易点头,何况现在来了个大咖,钟子薇还在此痴心妄想,难不成她以为公主会拿徐大娘当婆婆看待?
一个连正眼都不想瞧的小人物,钟凌理所当然将她忽略过去,继续打击徐大娘。
“您可知道,凡公主要尚驸马,宫里都得花大把银子盖一座公主府,这是为啥?不就是因为公主金枝玉叶,从小被宠被哄,风风光光长大,怎能让她受婆婆的气?皇上会心疼女儿呐。成亲后,徐大哥得住进公主府里,至于徐家长辈,没有公主同意可不能轻易上门,您想认公主做媳妇,但公主可不能自降身分,认了您这位婆婆。所以啊,阿芳劝大娘看开一点,儿子媳妇的福气是留给皇上、皇后享的,与您无关,您千万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