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眼皮跳是因为这件事吗?如果是的话,无所谓,她不愁嫁,徐大哥虽然是个好男人,但当他决定把前程看得比她重要时,便已经大扣分。
难受?有的,心酸?多少有一点,但要她因此求死觅活?对不起,她还没有爱得这么深。
像是在对命运反击似的,钟凌用罄全身力气,她续言道:“徐大娘可能不晓得,皇帝为了杜绝外戚干政,凡尚了公主的驸马爷,这辈子就只能领个闲职,名声是有的,但才干就用不上了,往后恐怕得庸庸碌碌过一辈子。而且不只这样,若是公主的子孙太出脱,还会遭皇家猜忌,所以还是傻养着的好,徐家若是想靠徐大哥出头天,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她这话纯粹胡扯,前辈子的徐伍辉多受皇帝看重啊,但,不管,她现在有满肚子的怒气需要宣泄,如果刻薄恶毒才能让自己生出力量,她不介意当巫婆,如果好人都没有好下场,她遵守礼教、三从四德做什么?
阿六安静站在钟凌身旁,看着她的行为举止,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意思,反倒心中微哂,就是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家主子,如果她知道徐伍辉尚公主就哭哭啼啼、哀怨悲泣,这种女人连他也看不上眼。
徐伍辉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个探花郎,就算被皇帝看上眼,也得耗个几十年才有本事当上三品大员,至于他家主子,开玩笑,别说眼前就是个世子爷,待对鲁国战役结束,能不封个一品将军?
徐伍辉拿什么和他家主子比?根本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呐!
“你这是嫉妒咱们徐家就要飞黄腾达,才满口胡唛。”好半天,徐大娘才苍白无力地挑了句话来反驳,方才的咄咄逼人被钟凌尽数摧毁。
“这种到京城里稍作打听就知道的事儿,我何必胡说八道?”
“你连大字都懂没几个,怎知道皇帝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杜绝外戚干政?那是什么东西?我就不信皇帝不会照看自己的女婿,不盼着外孙成才。”徐大娘拚了命想找话来反对她,更想把大家脸上的嘲笑给砸掉。
“徐大娘不是想知道过去几个月我去哪里吗?实话告诉你,我进了京城,因为爹娘的庇佑,一段奇遇,让我变成安平王的义女,偏生不巧,我那义母恰恰是个公主,还是皇帝最喜爱的妹妹华恩公主。别的事我或许还有些懵懂,可尚公主这码子事我可是比谁都清楚。”
语出,众人哗然,谁想得到阿芳竟会摇身一变,变成安平王府的千金小姐,太不可思议了!
钟子薇乍闻此事,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怎地她就有这等好运道,明明自己的模样、性情都不比钟子芳差,为什么她既能得伍辉哥哥喜爱,又得安平王另眼相待?
“阿芳,你真的成了安平王的义女?怎么回事?”
张氏一听,两颗眼珠子瞬间亮起来,这下子徐家婆娘没啥好得意的,因为弯弯绕绕算下来,钟家大房和安平王府也有了亲戚关系。
钟凌拍拍大伯母的手背道:“这故事长得很,以后大伯母进京,随便逮个人问问安平王府在哪儿,人家自会给你带路,您再同门房的说要找芳大小姐,下人就会领您过来。”
“天、天、天,竟是真的?我们家阿芳成了安平王府的大小姐?!”张氏惊呼不已,瞧着徐大娘的眼底盛满笑意,眉眼挑衅,气得徐大娘噎得说不出半句话。
“难道安平王没有三妻四妾?”
一句突兀的话插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全刷地聚在钟子薇身上,钟凌怎么都没想到,一个人可以蠢到这等田地,可偏偏她就是这么蠢。
这答案大可以由着钟凌瞎编,反正没人敢往安平王府求证,钟凌可以回一句“没有”,既打了她的脸,也顺便结束这个话题,可她偏不,她要迁怒,不管是因为生命运的气还是怨恨徐伍辉的毁约,她都要出这口恶气。
她转头,对上自家二堂姐,笑得一个叫作春花烂漫,她回答道:“有,华恩公主不利子嗣,成亲多年只育有一个嫡女,因此替安平王纳了侍妾。”
此话一出,钟子薇松口气,脸上也带起微笑,只不过钟凌下句话出现后,笑意瞬间冻结。
“侍妾生下儿子之后,被送到公主膝下养着,堂姐有没有听说过去母留子这说法?”钟凌顿了顿,欣赏钟子薇脸上阴晴不定好半会儿才接着说:“那个侍妾是送出府去嫁人了,还是已经不在人间,这事儿我可不敢探听。”
蠢一个已经够教人笑话,没想到钟子薇蠢、徐大娘更蠢,有钟子薇的白痴问题开先锋,徐大娘紧接着开启她无边的创造力。
她问:“难道安平王没和他的爹娘住在一起?”
“刚开始没有,直到老安平王爷过世,王爷怕寡母独居寂寞,这才搬进安平王府,但安平王是个世袭爵爷,徐家拿什么攀比?何况徐伯父还在,徐家可以孝顺长辈的儿子女儿多着呢。”
钟凌的话又惹来村人一顿哄笑,平时徐大娘就是个刻薄、不得人心的,在她面前吃过亏的人不少,可麻雀窝里长出一只金凤凰,众人心里醋着,面子上还是得奉承几声。
这会儿,阿芳敲碎徐大娘的春秋大梦,大伙儿心里才平衡些。
钟凌与徐大娘、钟子薇对峙着,她们不晓得该不该相信钟凌的话,却又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心底左右难平。
这时候,从外头回来的钟子文发现钟凌,他快步跑到人群中间,一把推开众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我急急忙忙到处找人送信到京城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他这话,张氏这才晓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是啊,她怎么会拉着阿芳在这里磨唧这些有的没的,阿静的事才重要啊!
这会儿,不光张氏想到,秀水村的村民想到,连钟子薇和徐大娘也都想到了。
被扫掉的面子拉回来,徐大娘怪笑两声,说道:“这个命硬的丫头,我们家伍辉还真不敢娶,就算没有公主这回事,徐家也不会让这只破扫帚星进门。钟子芳,你快把伍辉的庚帖还来,这门亲事不算数!”
村人多数心地善良、性情朴实,听见徐大娘这话,能不心生憎恶?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徐大娘可不仅仅是嘴巴刻薄,怕是心肠也歹毒得很,狼心狗肺啊,指的就是这款。
不理会徐大娘,村人纷纷转头对钟凌说道:“阿芳,你别想太多,事情遇上了,咱们一步步解决便是,别担心,你还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呢!”
“是啊,还有咱们大房给你依靠。”张氏急道。
自上回那救命的四百多两银子之后,她这算是明白了,钟家三房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老天爷不偏帮着,让人都看不过去。
钟凌被众人说得满头雾水,阿六亦发觉不对,两手分别提起钟凌和钟子文,飞快奔回马车旁边。
一转眼,马车已经远离村人视线。
徐大娘对着钟凌的背影,呸呸地往地上吐了两口痰,骂了句“贱货”,而钟子薇看着徐大娘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明,她咬紧下唇,脸上尽是抑郁。
徐大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口气强势地道:“别听那个丧门星的鬼话,就算是公主也得守规矩,孝敬婆婆、敬爱夫婿,你这个媳妇我要定了,我就不信她敢不让你进门,那些有钱人家比咱们更要脸皮,何况是公主,我就不信她敢闹。”
徐大娘的话安下钟子薇的心,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着徐大娘回屋里。
行经过徐伯父身边时,听见他狠狠地踹身边的树干一脚,怒声道:“一桩好好的事,竟让那丫头给搅成这样,灾星呐,还没进门就引灾领祸,谁娶了她,还不一辈子倒楣!”
听见徐伯父也对钟子芳不满,钟子薇掀起嘴角,仿佛踩钟子芳一下,她便能得意张扬似的,却忘记日后的对手是公主,不是堂妹。
第二十五章 一场大火(1)
“……那场火是半夜起的,发现的时候,宅子已经烧去大半,火光冲天,热得让人无法靠近,村人都去帮忙救火了,可……”
马车里,钟子文欲言又止,他的表情让钟凌寒进骨头里。
“所以阿静呢?”她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起弟弟。
看着小堂妹强自镇定的脸,钟子文心头发酸,这让他怎么说?去年三婶的事她还没从沉痛中恢复过来,现在又……
他把钟凌的手攥在掌心中,说道:“你别急,情况尚未确定,周大人还在那里。”
“他说,许大人那里很安全,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护卫着,不会出事的……”钟凌喃喃道。
钟子文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着她全身抖如筛糠,心头有着说不出的舍不得。
“他说,有潜山先生在,那里就是铜墙铁壁……”泪水淌下,温热的液体滑到颊边,冰凉得令人心惊。
“阿芳……”
“他说会不一样的,他说会改变的,他说我只要在同一天回到村子里就可以!”突然间,她爆发了,紧紧握住拳头,恨恨捶上胸口,她嘶声大喊,“这算什么啊!我回来了啊,我提早了啊,为什么还是不能阻止?是耍我吗?耍我呆、耍我笨,耍我很好玩对不对?”
她哭着叫着,泪水淌下,一滴滴坠入衣襟,烙出点点黑梅。
“阿芳,你别这样,也许阿静找到地方躲起来,我不是说周大人还在那里吗?现在还没有找到阿静,也许他没事呢!”
“如果烧成灰了呢?如果烧得连骨头都不剩呢?不是说大火吗?”
“不会的,你别尽往坏处想。”他揽住钟凌的肩膀,阻止她太过激动。
“四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手指着上方,轻声道:“祂、恨、我!”说完她竟然失声大笑,笑得泪水鼻水一起来,她不怕丑,越笑越欢。
她想那么久,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所以她那么那么那么的认真努力,企图改变命运,她拚命拚命又拚命,试着走向不同的途径,结果呢?
结果她绕上一大圈,徐伍辉还是不娶她,阿静还是要离开她,她还是认了安平王,哈哈,答案出炉——当当当当!好简单哦,就是老天爷恨她嘛。
所以上天让她穿越,给她任务,再安排她一次次把任务给搞砸,让她对自己彻底失望,然后否定自己、怨恨自己,大骂自己Fuck!
厚厚,会说英文哦,原来你是穿越而来的妖女,快快、大家快来,一把大火同心协力一起烧巫婆。
她想像力很好呢,她能想像老天爷手中的iPad,在出现她被大火烧掉之后,留下一副完整的骷颅,萤幕下方出现一行字——Gameover!
低下头,钟凌扳动手指,一、二、三、四、五,很快,她还有五年的生命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必猜,接下来澧哥哥就要死于战争,她就要去当安平王的长女,然后嫁给二皇子。
侧妃耶!不是普通小妾,是户口名簿里面有登记、有名分的女人!
看开了吗?想透了吗?很好,钟凌,你有长进了。
何谓天命?就是无法改变的东西,既是无法改变,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应。
好好活着啊,像上辈子的钟子芳一样快乐开心,说服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这是了不起的穿越女才能得到的丰富经历。
从现在开始,她什么都不必做、不必反抗、不必改变,傻一点、蠢两分,吃饱睡、睡饱吃,享尽荣华富贵,直到游戏结束。
很好,好极了,好呆了,就是这样做,没错!
她笑着、乐着,即使眼底泪水依然沸腾,可是她连一秒钟都不让笑容歇下。
钟子文被她吓到了,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阿芳、阿芳,你醒醒!”
她偏着头,任由泪水横过脸庞,她笑弯两道眉毛,带着些微的娇憨说道:“我醒了,直到这刻才彻底清醒,傻子才努力呢,笨蛋才处心积虑呢,不过是当人嘛,那么辛苦做什么,少一点坚持,有好吃的就吃、有好玩的就玩,什么都不想地睡觉,睡醒,生命也就告罄了。
多轻松自在的人生啊!”
听着她的话,钟子文心急火燎,她疯了,她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耗……他心疼道:“阿芳,你别这样,伤心就放声大哭,哭出来就会好了。”
钟凌摇头,还是笑着,“你以为我哭,老天爷就会同情我?才不会,这年头不时兴雪中送炭的,比较流行落井下石。”
“阿芳!”见她越是笑容灿烂,他越心酸,真想狠狠抽她一巴掌,将她打醒,可是她已经那么痛,他怎么舍得让她更痛?
马车停下,阿六一把掀开车帘,将钟凌带下车。
钟凌没有反抗,乖乖地让阿六扶着走。
曾经的亭台楼阁变成一片焦土,周玉通和十几个官差还在坍塌的屋梁下寻找尸体,一排、几十具尸体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许多都烧成焦黑的干尸。
周玉通迎面走来,对阿六说:“真奇怪,满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逃跑?这不合理,就算在睡梦中总会有几个浅眠的,不至于连半个活口都没有,眼下估计那栋楼里死的人更多,不过那里的火起得晚,火势又早早被灭掉,尸体还能分辨得出眉目长相,但主屋这边……”他朝钟凌望去一眼,轻叹。
阿六看向远处那座楼,那里是下人住的地方,原本钟子静住在离那边不远的院子里,但主子看重,潜山先生特地将他挪到主屋住下,谁知,结果会是如此……
“有没有找到潜山先生和钟公子?”阿六问。
“主屋里找出来的尸体都在这里,分辨不出谁是谁,不过有两、三具小孩身量的尸体,你们可以看看。”
周玉通领着他们过去认尸,阿六和钟子文跟着走了,钟凌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两条腿灌上铅似的,沉重得无法移动。
周玉通亲自拉开一块白布,露出两具孩童的焦尸,他指指旁边的尸体道:“这个老人是在附近找到的,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刘星堂。”
钟凌两只脚动不了,但耳朵灵敏,她把周玉通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是,爷爷最有责任感,她将阿静托付给他,他如论如何都会守护阿静平安……
哈……哈哈……她又想笑了,如果不是她想要强行扭转阿静的命运,如果不是她把阿志和爷爷留在阿静身边,如果不是她求他们护阿静周全,如果不是她做那么多的无谓工夫,那么阿志和爷爷还会好好活着吧?
如果娘和阿静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阿志和爷爷便是受她牵连了,这两条命应该算在她头上,是她的固执坚持,是她要同老天爷耍无赖,否则事情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