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找到师祖了。”他解惑道。
“他为你开坛作法?”
“并不是,义父找到师祖后,他为我卜卦,卦象显现我本该死于今年六月的战事中,但战事提早开打,四月战事便告捷,鲁国呈递降书,于是我的劫数化解。
“钟凌,是你一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皇上改变心意,将原本预计三月开打的战事提前三个月的,记得吗?”
“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为了见你这个贵人一面,师祖这才松口,随义父下山,他们已经来到京城,听着义母口口声声道你的手艺……钟凌,提起劲,给义父和师祖烤个香喷喷的蛋糕好吗?”
“干娘也来了?”
“对,都来了?”
太好啦,贺大娘没有哭倒在泥泞中,他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生命的齿轮终于出现转变,无数感触涌上,一下子把她的心给塞得满满。“好,我做,做蛋糕、蛋挞、披萨,所有我会的通通做。”
见她兴奋不已,上官肇澧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两人并肩坐下。“猜猜,这次回京除义父、义母和师祖之外,我还带谁回来?”
“阿六哥哥?”
“他?!”上官肇澧“嗤”的一声,想剥掉他一身皮的怒火还没消。
他的怒气显而易见,钟凌缩缩脖子,柔声问:“你在气阿六哥哥?”
“不要提那个背主的家伙。”
钟凌拉拉他的手臂,撒娇地将头靠在他身上。“别生他的气好不好?是我以死相逼,说他如果不去保护你,我就要自杀,要在棉被里面给自己放血,那个时候我有点疯狂,我又叫又跳、又拉又推,他是真的磨不过我才去找你的。”
这话传进在窗下把风的阿二耳朵里,他咧嘴一笑,阿六还真好运,有钟姑娘替他说项,这会儿主子的怒气可以熄火了吧?这些日子阿六那副窝囊样儿看得人难受。
“你们套过话吗?为什么讲得一模一样?”上官肇澧问。
“有吗?我和阿六哥哥这么有默契?”难怪他让阿六留下来保护她,他总是替她设想周到。
这念头让她心头的血糖指数飙高,糖分在她的血管里面奔窜,甜蜜充塞她每个细胞。
他回来了,有他在身边,风雨打不进来,世界有高个儿顶着,所有不幸都会在瞬间远离,就算她作怪使坏,老天爷也不会惩罚自己,真好……
“别提他,我先告诉你正经事,听清楚了,这次我把阿静、阿志和刘爷爷都带回来了。”
身体中仿佛有什么被抽离,她停顿三秒,不敢确定似的问:“你说,你带阿静、阿志和刘爷爷回来?”
“对。”他郑重地望着她。
“人类阿静、人类阿志、人类刘爷爷?”
她的问话让他笑出声,她的脑袋里都装些什么不明物体?
“不然呢?我千里迢迢带几块神主牌回来向你炫耀?”觑她一眼,上官肇澧话音里饱含笑意。
想起过去几个月,他忙得脚不沾地,却满脑袋想着阿六的话。
他说:钟姑娘要回安平王府了,她和我约定,会好好乖乖的,在那边等主子回去。
阿六安慰他的话,却让他夜里辗转。
她不是为钟子芳抱不平,厌恶安平王和华恩公主,怎么会愿意住进王府?是因为阿静的死,让她向上天妥协?她已经无所谓了,决定随波逐流,任由命运将她带向任何地方?
每个问号都让他心惊胆颤,她是个不轻言放弃的女子,怎样的打击会让她再也提不起劲,让她对生命无所谓?
他又急又恨,偏偏阿六跑回自己身边,京里没留人,就是想传封信报平安都不能。
他恨不得丢下一切快马回京,他恨不能生吞了阿六那个楞头青,他恨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时刻守护……
“我指的是会走路、会说话、会呼吸的那种人类。”钟凌必须确定再确定,她不要抱住希望后,转头却发现不过是幻想。
她的傻话逗出阿二的窃笑声,上官肇澧轻咳一下,阿二知意,迅速离开窗边十步远,继续尽责守着。
一个弹指,他打上钟凌的额头。“对,还会唱歌、跳舞、变魔术的那种人类!”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死?”钟凌差点要尖叫起来。
她不晓得一个人一天可以承受多少惊吓才会得到心脏病,但现在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裂成两半,阿静没死、阿志没死、爷爷也没死!她跳起来,转身四望,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钟子芳,我要告诉她,我成功了,我成功让她的弟弟活下来了。”
他宠爱地看着她,满眼全是笑意,他想骂她一声傻瓜,她那么努力,就是老天爷也会心疼她,多爱惜她的吧!
“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我安排人送他们回寿王府,连日赶路,他们累坏了。让他们先休息一天,我再带他们来见你,好不?”
“好,太好了,多休息几天也没关系,只要……只要他们好好的就好。”她又想哭了,失而复得的感动在胸口冲撞着。
“别哭,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你回秀水村时遇见他们的吗?他们躲到哪里去了?我在那片被烧成焦土的宅子里头待好多天,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她忍不住唠叨。
“停!听我说。”
她忙撝住自己的嘴巴,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说话,你说。”
第二十八章 你们都活着(2)
“皇后写信给南方的安佑秋将军。”
他提了个头,她的脑袋就自动接续下文。
堂堂一国之后为什么要写信给大将军?连未婚男女都不能私相授受了,何况是已婚妇人和老公的下属?什么理由让庄皇后敢做这种事,难道是为了……造反?钟凌眼睛突然大张,回望上官肇澧。
她猜出来了!上官肇澧赞赏。几百年后的女子一个个都像她那么聪明吗?
上官肇澧开始解释,“那是封造反信,阴错阳差被潜山先生的人给劫下,当时潜山先生正在对庄家在南方的势力收线,再加上那封信,就是铁证如山了。
“如果当时他立刻把手中的东西呈至御前,也许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只不过先生做事向来谨慎,又隐约感觉南方那派势力似乎盯上自己,他担心证据被人偷天换日,因此做了两手准备。
“刘爷爷和阿志习惯在每天子时左右到后山森林里练习轻功,先生让人将南方那些人的贪污罪证誊写一份,趁着祖孙俩练武时,将原件分成几次送到牛场,桑子将原件封存于几个大箱底层,上面放着奶油、起司、鸡蛋做掩护。证据收齐后,刘爷爷和阿志就陪着桑子一起护送至寿王府,至于誊抄出来的副件则摆在书房里,令暗中盯梢的人故意松懈警戒。”
“然后呢?”钟凌忍不住问。
“证据送出,潜山先生预备带着阿静出去游历……”
“其实他是想进京,把皇后的信送到御前,带阿静游历只是障目法吧?”
“对,但这回庄皇后抢快了一步,她买通江湖人士,一把大火烧掉潜山先生的府邸。”
“江湖人士?你确定?”
“确定,宫廷侍卫不会使用那种阴毒药物。”
“什么意思?”
“严格来讲,先生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并不是死于火灾。”
“不然呢?”
“府里的井水被人下药,那药无色无味,连喝上两、三天之后就会出现嗜睡、昏沉、全身无力的情况,因为毒是下在水里,便是武功高强的人发觉自己情况不对,也不知道毒物出自何处。”
“没错,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就算熬药解毒还是得用水。”
“那日才刚过戌时,满府的人全累得倒头就睡,连府卫也不例外,幸好刘爷爷和阿志及时从京里赶回来,发现情况不对劲,赶紧分头寻找阿静,把他带到潜山先生屋子里,只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火在这时候延烧起来,屋子四周早已经被浇上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压根逃不出去。”
“那怎么办?”明知阿静众人已经无恙,钟凌还是心急不已。
“他们强行拍醒潜山先生,这才知道先生的床底下有一条暗道,那是早在盖房子时就预留下来的保命密道。刘爷爷本来想将阿静和潜山先生送进京城,求我父王庇护,但先生虽然中毒,心里还是清明的。
“局势演变至此,庄皇后必定步步为营,行事滴水不漏,前往京城这一条路上定有埋伏,光靠刘爷爷和阿志两人无法护他们平安进京,于是先生让刘爷爷调转方向,到边境寻我和肇阳。他们到的时候,身上中毒已深,一日之中清醒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时辰,潜山先生将贴身收藏的书信交给我们……”
“庄皇后写给安将军的那封?”
“对,我们分头行事,肇阳留下,整顿军队、与鲁国谈判,接受降书等等,我让阿二、阿三回秀水村接义母过去,为潜山先生和阿静解毒,而我领三百人暗中穿过宁州,前往南方,在安佑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擒住。”
“你说阿静和先生中毒了?”钟凌又担心起来。
“那毒阴狠,下毒只需要两、三天,但想要彻底将余毒除清却得三、两个月,那毒物叫作日日眠,中毒者不会疼痛难受,只会想睡觉,一天比一天睡得更久、更沉,然后再也无法清醒,就算解了毒,那毒也深入五脏六腑,日后将会留下各种病症。
“幸好有义母在,她自小学医,外号医仙,她把一身本事全用上了,否则阿静年幼、潜山先生上了年纪,恐怕没有办法将余毒除尽。”
“换句话说,他们全都好了?”
“对,身子虽有些亏损,但再经过一番调理,不会留下病症的。”
“那就好。”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气阿六,是因为他没留在你身边,如果他和你一起进安平王府,我就能及时给你们带个讯儿,让你知道阿静、爷爷、阿志和我都安然无恙,可是他擅自离开了,他的轻功不行,想闯进安平王府却不让府卫知道根本不可能,万一闹出太大动静传进庄皇后耳里可就不好,华恩公主可是太子党人马,而其他人又身负要务……”他重叹道。
“没关系啦,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气阿六哥哥。”她二度帮阿六说项。
“我没让人送信到王府,也是怕华恩公主在你身边埋眼线,打草惊蛇,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是真的没关系的,要讲几次你才信?”钟凌猛拍自己胸口,表现自己很勇敢,小小挫折根本难不倒她。
只是,果真如此吗?天知道!
“你伤心了,对不对?”他心疼。
“我没事。”她又拍胸口,简直把自己当成黑猩猩了。
“你难过了,对不对?”他怜惜。
“我很强的,这点小事怎么能为难到我,我真的没事。”
她一再强调没事,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他的心疼加深。
“不然怎么会住进安平王府?你痛恨这里的。”
两句话戳破她的伪装,他懂她,懂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假装……她的一切一切,这么好的男人真想给他收编,无奈……
转开心思,她问:“你刚回京吗?”
“对,这个时间不方便投拜帖,只好跳墙进来,当一次梁上君子。”
“你不是应该先去见皇上?”
“为免节外生枝,肇阳把安佑秋打扮成我,进宫觐见皇上。没估计错的话,明天早朝后皇上会留下我和肇阳,这回皇上定要动一动皇后了。”
“庄氏都已经是皇后,为什么还要搞这些糟心事,安安顺顺的过日子不好吗?干么把自己逼入死角?”她能够理解人类想努力向上的心态,可庄皇后已经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没有再进步的空间了,何必去招惹大将军?
“若此举成功,太子将登基为帝,太子是个庸碌之人,事事听从皇后命令,一旦太子当上皇帝,势必会请皇后垂帘听政,那时她才是天烨皇朝最位高权重的。”
“问题是不会成功啊,安将军在南方,他又没有任意门,怎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五万大军运送到京城搞叛变?”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后恰恰是少数知情人当中的一个。”
“什么事?”
“与鲁国战事结束后,皇帝打算明年微服南巡,如果皇上在南巡途中发生意外,监国的太子便可在京中称帝,就算朝臣不满意,但太子是嫡出,入主东宫已经多年,名正言顺。”
钟凌叹气。“好吧,我同意,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对权力欲望的想像大到让人难以理解,我的心小,只要身边的人都平安就满足了,权力这种东西与我无干。”
“钟凌,你瘦得厉害,有没有人给你气受?告诉我,我替你讨回来!”
有人要替自己讨公道呢,她笑弯一双眉毛,有人可以靠的安全感再度涌生,真好!
见她转了转眼睛,本来就大的两颗眼珠子因为脸颊凹陷显得更大了,他舍不得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眼底闪动着怜惜。
“徐大娘欺负我!”她随口捞出一只代罪羔羊。
“那泼妇?她怎么欺负你?”
“徐大哥考上探花郎,皇帝招他当驸马,徐大娘要我自降为妾,才肯让我进门。”
“你愿意吗?”他反问。
嘴上说得轻松,心头却半点也不轻松,如果她喜欢伍辉,喜欢到甘愿为妾呢?
“当正妻嫁过去我都嫌委屈了,还当妾?我有那么难嫁吗?”她觑他一眼。
“委屈?我以为你很乐意与徐家结亲。”
说到这个啊,她叹口气,“不能否认,徐大哥是个不错的对象,他有才有能,长得又是风采翩翩、潇洒倜傥,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说过,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妻子。我想,这时代大概找不到肯对我做出这种承诺的男人了,所以尽管徐大娘势利又贪财,愚蠢又爱控制人,但天底下没有零缺点的事,往后别住在一块儿,或明面上敷衍几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
她耸耸肩,沉默了。
“你很难过吗?如果你因此而伤心,我可以试着向皇上提提,让他收回赐婚旨意恐怕不容易,但可以试着说服皇上,请皇上赐你为伍辉的平妻。”
钟凌不以为然地瞅瞅他,“你凭什么让皇帝给自己的女儿添堵?”听说那位七公主还是皇帝挺疼爱的女儿呢。
“我把港县的铁矿收归国有,抄查庄党贪污证据,打败鲁国,亲手斩杀鲁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住安佑秋,避免了日后的一场祸事。这么多的功劳拿来换你一个平妻身分,是皇帝赚了。”
他不以为然地从鼻孔哼两声,态度之骄傲,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天底下的皇帝都痛恨功高震主这种事,还真是挺碍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