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唬,小声一点。”姜家已在四个多月前搬进县城,住在租来的一座小宅院里,这时甫过完年不久,准备去上学堂的姜知平被姜薇薇牵着,经过自家二哥住的厢房前,懂事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不打扰在温书的二哥。
跟在两姊弟身后的,是一名身量福泰的婶子。
四个多月前,袁莱安的绣坊成立后,绣坊靠着她的好手艺还有刀强和裴念玦的介绍,绣活多得接不完,她忙得无暇再替姜家兄妹烧饭洗衣,所以雇了两个婶子来帮忙。
这名婶子会先送姜知平去县城里的一处学堂,而后再送姜薇薇到一处女夫子设的私学念书。姜薇薇下午没课,回来后便会跟着袁莱安在绣坊里学绣花。
倚仗着自个儿的数术和能监别字画真伪与奇珍异宝的能力,裴念玦如今已接掌刀强与朋友合伙的新买卖。一开始他是先从各地的当铺里找货,当铺里不乏那些家道中落之人拿出家中珍藏之物来变卖,常能见到一些罕见的珍奇逸品。
后来他开始从一些私下出海的海商那儿收货,因本朝实施海禁,海商行事十分隐秘,不是熟人不轻易卖货,这条门路还是裴念玦从一个当铺的朝奉那儿得知。
他收来的货再由刀强派人送到京城去,刀强与他朋友两人分工合作,刀强这边负责收货,他那在京城的朋友负责卖货。
这几个月下来,从那些卖掉的货里,裴念玦得到的分红已有数百两之多,不过他花出去的也不少。
为了积累功德,他开始施粥赈药救济贫困之人,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就成了县城人口中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这日又办了场施粥后,裴念玦问一零五六号,“我现在有多少功德点了?”
“两百一十点。”一零五六号报了个数给他。
“怎么增加的点数越来越少?”他不满的问,刚开始那几次增加的功德点挺多的,然而到后头就变得越来越少,这次甚至只多两点而已。
“天谴改造系统是根据你行善真正帮助到的人来计算功德点,你这几次施粥赠药,并未帮助到几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一零五六号冷冰冰的解释。
裴念玦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来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没银子,只是贪心的来蹭粥蹭药?”
“没错。”
“好啊,那些人敢来白占爷的便宜!”裴念玦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一零五六号提醒他,“宿主莫要心生恶念,做出有损功德的事。”“难道就这么放纵那些人白占我的便宜?”这口气他可忍不了,他愿意帮助那些真正贫困之人,可对那些贪心的人,恨不得抓来教训一顿。“一啄一饮,自有定数,他们自有他们的因果要还。”“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事就算了。”既然帮助不了什么人,这粥和药他是没打算再施了,想再找看看还有什么能大赚功德点的事可做。
回来的途中,他一路思索着这件事,回到宅子还未走进堂屋,就听见里头传来陌生女人的叫骂声——
“……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爹生病了,我来找你要些银子去看大夫有什么不对,你竟狠心对你爹的病置之不理,你如此不孝,就不怕老天爷把你给劈死吗?”
“袁大娘,话不是这么说,当初你和袁大叔将莱安姊卖到我家当我大哥的童养媳那时,就已说清楚莱安姊不再是你们袁家人,她是咱们姜家人,如今这姜家作主的是我大哥,你跑来找莱安姊索要银子,莱安姊也没多的银子可以给你,这事还得问过我大哥才成。”姜知进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你还想同她一块来骗我,我早听人说了,那绣坊的东家就是这死丫头,她这段时间可赚了不少银子,手上会没银子?你们以为我这么好骗吗!我打死你这不孝女……”
裴念玦在咒骂声中快步走进堂屋,就瞧见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抬手掌掴了袁莱安一巴掌。
他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推开那妇人狠踹了她一脚,将她那肿胖的身子给踹得摔跌在地。
这几个月来他努力挣银子,好不容易才将袁莱安给养得水灵起来,那原本被晒成蜜色的肌肤变得白皙不少,就连那双粗糙的双手也在他花钱买来芙蓉膏日日保养下变得细嫩许多,他如此用心,哪容得了别人这般粗暴的伤她。
回头瞧见袁莱安脸上印着五指印痕,裴念玦恼怒得再踹了那正骂骂咧咧准备要爬起来的妇人一脚,砰的一声她再摔倒在地。
那妇人再被人踹了一脚后,惊天动地的捶着地面哭嚎起来,“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的女儿不认我这个娘,竟然还叫人打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啊……
“你这个不孝女,你对自个儿的亲爹、亲娘见死不救,还痛打自个儿的娘,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否则我非把你这死丫头怎么不孝,怎么痛打亲娘的事说出去,让乡亲们来评评理……”
踹她的分明是他,见她竟颠倒是非的诬赖袁莱安,裴念玦暴怒的想再上前踹她几下,袁莱安连忙拦住他,不管怎么说,这人终归是她娘亲。
“知乐哥,你别同她生气了。”
见她脸上一脸冷静,没半分愠怒,裴念玦替她忿忿不平的问:“这野蛮的村妇这么打你、骂你,你不气?”
袁莱安轻摇螓首,“打我懂事起她就一直这么待我,没什么好气的,后来她将我卖至姜家后,当时就说了我与袁家再无干系,让我别再回袁家去,没想到她会再找上门来要钱。”
袁家所在的村落距离金花村隔了两个村子,在她被卖到姜家后,家里人不曾来探望过她,她也不曾再回去见过家人,如今已有数年不见。
没料到再相见,娘对她依旧像以前那般任意喝斥打骂,跟她要钱要得理所当然,彷佛是她欠了她的。
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唯唯诺诺惧怕爹娘的小丫头,拒绝了她的要求后,娘便朝她破口大骂,连在温书的姜知进都惊动了,出来帮着她说话想撵走这瘟神。
第6章(2)
袁陈氏撑着臃肿的身子爬起来,张口咒骂,“你这小贱人!再怎么说你都是从我肚皮里生出来的,老娘我可以不认你,但这世间哪有女儿不认娘的道理?”
她接着恶狠狠的指向裴念玦,“你就是姜知乐吧,我可是你岳母,你敢殴打丈母娘,你这般不孝,就不怕传出去被人一口一唾沫的淹死你!”她听说这自小被她卖了的女儿如今发达了就急匆匆的赶来,在她看来女儿既是她生的,女儿赚得的银子自然也该拿来孝敬她这个娘才是。
“你爷爷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这种事?”裴念玦冷哼,见袁陈氏竟敢威胁他,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一双眼睛狠戾的瞪住她,“你这肥婆要是敢再骂我媳妇儿一句、动她一根寒毛,我就剁了你这双猪蹄,你要是不信,不妨试试看。”
说完他松开手,从脚上的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一旁的桌几上,眼神冷厉的盯着她。
自从他开始替刀强四处收罗珍奇异货后,刀强便送了他这柄匕首防身,还派了几个手下给他支使,这柄匕首收了几个月,他还未用上,今儿个可是第一次使。
袁陈氏被他那骇人的眼神给吓得两股颤颤,几乎要站不住身子,从他那冷酷的眼神里,她不由得相信倘若她真敢那么做,他真会拿那匕首剁下她的手。
她胆颤心惊的一步一步往外退,来到门边,她颤巍巍地抬起肥短的手指指责女儿,“你、你这么不孝,你会遭报应的!”说完,她扭头便往外跑去,一刻都不敢多留。
裴念玦拔起桌上的匕首追了出去,抬手将匕首朝她甩去,瞬间,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插在她脚前几寸的土地上。
袁陈氏吓得脸色死白的跌坐在地,哆嗦的颤着嗓子叫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警告你这肥婆,别拿爷的话当耳边风,你出了我这宅子,若是敢传出什么对我媳妇不好听的话来……”裴念玦上前抽起匕首,用泛着寒光的匕刃拍拍她的脸,笑得一脸残佞,“我就把你的手脚给剥了喂狗吃,若是你还不死心敢上门来打扰我媳妇儿,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末了,他收回匕首,朝她露出冷冷一笑的问:“可听明白了?”
“听、听、听明白了!”袁陈氏吓得语不成调。
裴念玦满意的下颚一扬,“滚,以后你们袁家的人不许再出现在我媳妇面前。”
袁陈氏连滚带爬的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狼狈的离开姜家。
她一走,一零五六号冷冰冰的声音便在裴念玦耳边响起,“宿主,你……”
裴念玦打断它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刚才威胁那死肥婆有损善行?你要扣我功德点就扣吧,我不后悔这么做!”
“不是,我是要告诉你得到一点功德。”
他有些错愕,“这样也能得到功德?”是他听错,还是一零五六号说错了?
“仗义直言、惩恶除奸也是一种善行。”一零五六号解释。
“是吗?那往后我惩罚坏人也能得到功德点?”得知新的积累功德的方法,裴念玦有些意外之喜。“没错。”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天谴改造系统是以培养宿主的善心为主,宿主需先有善念才会生起惩恶除奸之心。”以前他连善念都没有,又岂会生起惩奸除恶之心,但经过这段时日督促他行善后,那善根已渐渐在他心田里种下。
一零五六号甫说完,袁莱安走到他身边,温声向他道谢,“知乐哥,方才多谢你。”虽已记下他的名字,但这名字她只能在心里叫着,不能叫出来让旁人听见。
裴念玦抬手轻抚着她腮颊上那未消退的五道指印,骂了句,“你这笨蛋,怎么就呆呆的站着让她打,你不会躲吗?”
“她是我娘。”袁莱安垂目低声说了句。
“她是你娘又怎么样,她虽生了你,可有疼过你、养过你?在你小小年纪就把你卖了换银子,这样的娘不要也罢!以后不许你再见她还有袁家人。”裴念玦对她那蛮横的母亲厌恶到骨子里去,连同袁家那一家子的人也全都不待见。
被打的腮颊虽仍疼着,但见他这般心疼她,袁莱安的心又暖又甜,唇瓣绽开一抹笑,颔首应了声,“嗯。”
他抬手将她揽进怀里,“你记着,我是你男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给你撑腰。”在他心里,他已把她当成自个儿的小媳妇,还未同她成亲,是因为他不想用姜知乐的身子与她拜堂,他想等回到自个儿的身躯时再风风光光迎娶她。袁莱安脆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打回去、骂回去。”
“没错。”他携着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站在堂屋前看着他们离开的姜知进,沉静不语。虽然不想承认,但眼下这个冒牌大哥做得确实比以前的大哥要好多了,换了以前的大哥,以他那性子就绝做不到这般。
在看了适才那一幕,他也彻底明白为何莱安姊会对他倾心了。
用过晚饭后,袁莱安督促着姜知平和姜薇薇复习今日在学堂上所教的功课。姜知平性子聪颖机灵,夫子教什么都能很快就记下,而姜薇薇没他那般聪慧,且如今夫子教的比起之前姜知进教的还要多得多,她只能记下四、五成。
袁莱安放姜知平去玩,语重心长的告诫姜薇薇,“姑娘家能到私塾上学的并不多,你能去上,是因为近来咱们的日子过得比往日宽裕许多,所以我才花银子送你去学堂,跟着女夫子学些文章和道理,你若不好好学,岂不枉费了我这番心思?”
姜薇薇嗫嚅的垂下脸,“莱安姊,我知道错了,可我好像读不来那些文章,我能不能不要去上课了,在绣坊里跟着你学绣花?”让她认些字还可以,可要她读那些文章,她看了就想睡觉。
“你想学绣花,多得是时间,但要读书就只有这两、三年能读。咱们家里也不指望着你挣钱,一遍读不来,你就读两遍,两遍读不来,你可以读三遍,直到读通为止。”自己以前见知进能读书识字一直很羡慕,因此一有机会就会让知进教她认几个字。
正是因为当年她没有机会能读书,所以在家里头的日子好过之后,便送薇薇去上女学,希望她能多读些书、多学些道理,别像个没见识的村姑一样,这样以后也许能帮薇薇议门好亲事。
姜薇薇不是不知道袁莱安的苦心,但她在学堂里有些跟不上其他人,心里觉得很挫折,可也不想拂了袁莱安的好意,她点点头,小声说了句,“我明白了。”
袁莱安让她回房去把今天夫子教的再复习一遍。
姜薇薇默默走回自个儿房里,搬来县城的这座宅子之后,因为这里房间足够,因此她也有自个儿的房间了。
她走后,裴念玦走进后院的小厅里,方才袁莱安训斥姜薇薇的话,他都听见了,他有些不赞同的对袁莱安说:“薇薇不喜欢念书,你又何必强逼着她呢?”
袁莱安替他沏了杯茶,清脆的嗓音解释道:“我逼着她也是为了她好,现下咱们有能力供她多念些书,以后等她嫁人了,她再想念书怕也没机会,与其如此不如让她这两年辛苦些。在这两年里,能让她多学就尽量多学些,那些学到的本事会跟着她一辈子,没人能抢得走。若只因她不想读就让她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岂不可惜?”
听完她所说的这番话,裴念玦忽然沉思起来。
袁莱安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
“你是因为拿她当亲人才如此关心她,这般严格的督促着薇薇学习,是吗?”
裴念玦若有所思的抬眼望她。
袁莱安不明所以的颔首,“没错,若是不相关或是不关心的人,我又怎么会这般督促她。”
裴念玦想起过往的事,“以前我在宫……家里,我们有几个兄弟一块跟着夫子读书,我总贪懒不想读书,可当时除了一位兄长会常叫醒睡着的我,让我好好听夫子讲课,其他的人都不管我,其中有几位还总爱带着我四处去玩乐,他们还告诉我用不着读什么书,当心读成书呆子,我的几位长辈也十分纵容我,即使我逃课也从不罚我,其中两位长辈更是常找许多新奇的玩意给我玩,还一再告诉我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用不着管其他人怎么说。”
听到这里,袁莱安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两位长辈怕不是存了什么好心,倘若真关心自个儿的晚辈,是绝不会这么放纵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