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哥呢?”从她嘴里证实那人真的不是原本的大哥,姜知进掐紧了拳头。
袁莱安咬着下唇,须臾才沉重的出声道:“将他变成你大哥的那神人说,知乐哥从屋顶摔下来那日……便去了。”她不知那一零五六号是何方神圣,在心里把它当成神人,若非神人,岂有如此神力能凭空把人变成另一人。
闻知这消息,姜知进愕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紧握拳头,湿了眼眶。
两人静默的一路走回姜家。
进屋前,袁莱安出声道:“这事先别告诉薇薇和知平,免得吓到他们。”
姜知进有些沙哑的出声,“我明白轻重,我不会说的。”遽然得知真正的兄长已不在,他心中难忍哀恸。大哥素来与他们几个弟妹们不亲近,但那终究是他们的大哥,在爹娘过世后是他和莱安姊一块撑起了这个家,他怎么都没想到大哥会跟爹娘一样早早就离开了他们。
袁莱安拍拍他的肩,安慰了句,“我知道你心里定然难过,但也别想太多,你现下该专心准备明年二月的县试。”
姜知进点点头,接着想起一件事,犹豫一瞬,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见他欲言又止,袁莱安问:“怎么了?”
“莱安姊,知平他十分聪颖,有些诗句他听我念过一、两次就能背诵,所以我在想……要不要送他去私塾进学?”
虽然他们几个都早已把莱安姊当成亲嫂嫂,但她毕竟还未正式嫁进姜家来,这两年为了筹他的学费,以及买书和笔墨纸砚等物的银子已让莱安姊费不少心,若是让知平也去进学,对姜家无疑是更大的负担。
可他实在不忍心糟蹋了弟弟的天赋。
袁莱安笑道:“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不提我也有这个意思,我看着知平长大,这孩子从小就很机灵,你教他念的诗,他都能记得,我想他应当同你一样是个念书的好苗子,所以我盘算着等你大哥在刀爷那儿的工作稳了下来,便送他去上私塾。”只要那冒牌的知乐哥还待在姜家,那么他就是姜家三兄妹的大哥。
没想到她也有这打算,姜知进脸上一喜,“真的?那太好了!”
“我是这么想,但也不知他那性子能不能吃得了苦,你应该多少也看出来了吧,他在来咱们家以前应当是个大少爷,从没吃过什么苦,万一他使性子不做了,那笔银子也就没了。”所以姜知平能不能去进学,还指望着那个冒牌的姜知乐,她才会一直好言好语的哄着他。
“要不我在家先教知平识字断句吧,等大哥那儿稳下来,咱们再送知平去进学。”
“也好,我也托人再找找有没有绣花的活儿。”上次接了那件绣嫁裳的活儿,她挣了三两银子,她发现替大户人家绣衣物可比她绣手绢和袜子好赚多了。
裴念玦发现在县城里,行善的机会比在村子里多些,除了每日不可少的日行一善外,他每天都能再多积下一、两点的功德。
刀强招了一伙兄弟在干漕运,县城有一条河道可以直通省城。他在算好帐目后若是得了空,也会到码头替那些兄弟搬运货。
约莫因为他常去帮忙搬货的缘故,所以刀强和他手下那批兄弟对他倒也挺不错,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他一些。
换成以前的他,定是不屑与那些低下的粗人一同吃喝,但变成姜知乐这么多天,他已从不满愤怒到现在渐渐习惯了。
在亲眼见到这些以前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卑贱之人是怎么努力挣钱过活后,裴念玦也慢慢转变自个儿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想法。
尤其当他也被迫成为这些低贱之人的一分子时,他心头的感受更深。
核算完今日的帐目后,裴念玦拿着帐册去码头找刀强,一见到他便道:“刀爷,有笔帐目不对。”让他堂堂济王喊别人一声爷,刚开始他_扭得喊不出口,但后来跟着那些兄弟喊了一句后,也就逐渐叫得顺口了。
“怎么个不对法?”刀强回头问。以前幼时他曾念过几年私塾,比起他手下那些目不识丁的兄弟来,他认的字已算不少。
但他发现姜知乐不仅会算帐,所识的字竟然比他还多时,心中一度暗讶,当初决定找他来当帐房时,他曾找人到金花村打听姜知乐这人,知道他从没上过私塾,他们村子里的人也没人听说过他会识字算术。
直到那天他去帮一个村民盖房子,从屋顶上摔下去撞破了脑袋后,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变了。
村子里的那些人只当他这是一撞之下,把脑袋给撞得开发了。
除了这说法,他也想不到其他的,至少姜知乐算帐确实是极其厉害的,自他来了后,没几天就将自己那一塌糊涂的帐目给厘清了,还抓出不少错帐,让他讨回不少银子。
“这笔货,咱们收对方五十两银子,对方先付二十两的订金,而后等货到后再收三十两。”裴念玦指着帐册上一笔银子问。
“没错呀,我记得这尾款我不是派人去收回来了吗?”
“只收回了二十两,剩下的十两,对方是拿一批瓷器来抵帐的,这些瓷器共有五件。我看过摆在仓库里的那些瓷器,都是劣等货,县城里一件最多只值一两,所以那五件货顶多只值五两银子,还短少了五两。”裴念玦仔细算给他听。
以前那区区几两银子在他眼里跟颗石头没两样,现下他却得为了这区区几两银子斤斤计较。
听他这么一说,刀强那张满脸横肉的脸顿时一沉,张口就骂道:“他奶奶的,这厮竟敢占老子的便宜,看老子不宰了他!”他狰狞的脸色吓得站在他附近的几个兄弟顿时后退了几步。
只有裴念玦视若无睹,他以前在皇城里横行霸道,行事比起刀强还要更加跋扈,这种程度吓不了他。
裴念玦提醒他,“你还是先查清楚,是对方故意拿劣等货给你,还是有人暗地里调包了。”这种事以前他在皇城里也不是没见过,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欺上瞒下多得去了。
经他一提,刀强一怔后,抬手要往他肩膀一拍,有了之前的几次经验,裴念玦及时往旁跳开,让他拍空了。
刀强浑然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知乐,你这小子躲什么呀,怕刀爷我把你拍扁了不成。”
裴念玦没好气回他一句,“你那手劲你自个儿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老子就这力气大。”刀强对自个儿的力气很引以自豪,“走,跟老子去查查,是哪个龟孙子敢拿劣货充好货来骗老子。”那几两银子他是不在意,但他可不容有人欺骗他。
最后查出来,是刀强派去收尾款的一个手下,拿劣货换掉那几个值十两银子的瓷器。
对手下的背叛和欺瞒,刀强大怒之下,抽刀要砍了他一只手做为惩罚。
在场的其他兄弟慑于他的怒火,全都噤声不敢替那人求情,在一旁的裴念玦瞟见那跪在地上瑟瑟颤抖不停求饶的汉子一眼,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出声替他说话。
“你不如先问问他为何要干这种事?”他记得袁莱安说过,说好话也算是行善的一种。
刀强这阵子对裴念玦十分倚重,听了他的话后,怒火稍稍一敛,沉声问道:“赵老二,你跟着老子也有十几年,你也知道老子这辈子最痛恨别人欺瞒老子,你倒是给老子说说,你为何要背着老子干出这种事来?”
“刀爷,事、事情是这样的,我那婆、婆娘她娘家的大哥病了几年,家里砸、砸锅卖铁的都治不好他的病,听说府城有个大夫医术高明,我、我岳父就想着要送儿子去给那、那大夫看病,就、就求到我这儿来借钱,您也知道我素日里赚多少花多少,手、手上也没剩几个钱可以借、借他,所以就、就动、动了歪脑筋。”结结巴巴的说到这儿,那赵老二伏在地上猛磕着脑袋,“刀爷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听毕,刀强啐骂了声,丢了手上的刀子,上前抬起脚猛踹了他几脚,恨铁不成钢的咒骂道:“你这没用的废物,让你把银子都拿去孝敬青楼的花娘,把银子都花得精光,连借给岳父的银子都没有!”
赵老二不敢躲,挨着他踹,一边一叠声认错,“刀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踹了他几脚,刀强气也消了,让他起来。
裴念玦见没事了,他赶着要去搭村民的驴车回金花村,快步往外走。
刀强叫住他,塞给了他几两银子。
看着手上的银子,裴念玦一愣,“今日发薪饷吗?”
“不是,是谢兄弟你的,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差点就砍了赵二的手。”他对跟着他多年的那帮兄弟素来很看重,大怒之下险些砍了兄弟的手,好在这姜知乐当时能及时阻止他,他心中甚是感激。
以前都是裴念玦打赏别人,这会儿竟轮到别人打赏他,裴念玦五味杂陈,转念一想,多亏自个儿适才仗义直言的那番话才保住刀强手下的一只手,这银子确实是他应得的,何况他现下最缺的就是银子,也不再_扭,大方的收了起来。
拿了银子,他又匆匆要往外走,“我要赶不上回去的驴车,先走了。”这可是他挣来的第一笔银子,他迫不及待想拿回去向袁莱安邀功。
刀强却拽住他,“哎,急什么,赶不上我再让人送你回去就成了,咱们去喝一杯。”
第5章(1)
今日过了裴念玦该回来的时辰,仍迟迟不见他踪影,袁莱安有些不放心,特地过去那户有驴车的马家问问。
马婶子告诉她,“咱们小六子说你们家知乐今儿个没去搭驴车,他还特地让他三哥多等了一刻钟,等不到人这才回来。”她家么儿在城里酒坊学酿酒,她素来最疼这个么儿,所以每天都让老三送么儿进城,再去接他回来。
“他没去搭马三哥的驴车?”袁莱安闻言,担忧的蹙起眉。
马婶子安慰了她一句,“你也用不着太担心,兴许是知乐今儿个的活赶不及做完,所以才迟了。”
袁莱安点点头,“多谢婶子,那我先回去了。”她没回姜家,而是走到村子口,站在那条通往县城的路上引颈眺望。
她有些担心那冒牌知乐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直等到落霞满天,还是没见到人,不久后姜薇薇带着姜知平来找她。
姜知平拉了拉她的手,抬起小脸,稚气的说道:“莱安姊,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知平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响,知平没有吵着要先吃饭哦,只是它一直在咕噜咕噜叫,我怕咱们家母鸡听见了,以为是小鸡崽在叫呢。”
心知不只姜知平,只怕姜薇薇和姜知进也都饿坏了,往常这时候大家都已吃饱了,袁莱安遂牵起姜知平的小手往回走。
“那咱们回去吃饭吧,免得它一直叫,吵到那些母鸡了。”“可是大哥还没回来。”姜知平虽然饿得小肚子咕噜咕噜叫,但还知道要关心自家兄长。
“待会回到家,你们先吃,我收拾一下去找你大哥。”她委实放心不下,打算待会去找丁大叔,载她进城一趟。
回了姜家,她让姜知进照顾弟妹后,带了些钱匆匆要去找丁大叔。
姜知进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吩咐姜薇薇在家照看姜知平,也跟着一块去。
这丁大叔是个老好人,听了他们的来意,扒了几口饭,就套了牛车载他们进城去。
“劳烦丁大叔了,这小小心意请您收下。”不好让丁大叔特意跑一趟,袁莱安拿了十文钱塞给他。
丁大叔不肯收她钱,“哎,咱们都是同村子里的人,我这不过是搭把手罢了,你别同我见外。”这趟去是帮忙找人,不好收这钱。
袁莱安将那十文钱再塞回他手里。“我就是没同您见外才劳烦您这一趟,您要不收下,我这心可难安。”
“是啊,丁大叔您就收下吧。”姜知进也在一旁劝着。
最后丁大叔说:“要不这样吧,知进,我听说你这几日在教知平识字断句,我家小田同知平差不多大,不如你也一块教教他,就当这趟的车资了。”小田是他第五个儿子。
姜知进颔首答应,“也好,那明儿个就让小田一块过来吧。”
谈好这事,丁大叔把那十文钱还了回去,专心驾着牛车往县城的方向去。春夏秋三季,县城宵禁的时间较晚,要到酉时末戌时初才会闭城。
这会儿赶到县城,还能来得及在闭城前出城。
牛车前挂上了灯笼,辘辘的车轮声在耳旁响着,姜知进瞧见袁莱安眉心蹙凝着,安慰她几句,“莱安姊,我想大哥应当是事情没做完耽搁了,又因为错过了马三哥的驴车才没能赶回来,咱们这趟过去正好可以接他一块回来。”
袁莱安点点头,没告诉姜知进,她心里另一层忧虑的事,除了担心他的安危,她还担心那冒牌的姜知乐会不会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不想再忍受这一切,索性丢下他们,自个儿跑了。
两人没再说话,牛车里一时安静无声,再行了一阵,在靠近县城不远处忽听见对面另一道辘辘的车轮声传来,接着还传来几句话——
“知乐呀,刀爷留你在城里睡下,你不愿意,急巴巴着赶回去,难不成是急着回去抱你家婆娘?”
“知乐都还没成亲,哪来的婆娘?”
“他不是有个打小养着的小媳妇儿。”
“人家可还没正式成亲呢。”
“都养在家里了,哪还差这些。”
对面那辆马车上,坐在车辕前的两人调笑的说着话。
坐在马车里的裴念玦没好气的骂了声,“你们俩瞎说什么,给我闭嘴!”
丁大叔的牛车刚好与这辆马车错身而过,袁莱安听见这嗓音,连忙让丁大叔停下车,而后朝那辆马车大喊了一句。
“知乐哥、知乐哥是不是你?”
马车里的裴念玦一愣,认出袁莱安的声音,让前头驾车的人停车。他掀起车帘望过去,在日落昏黄的天色中,就瞧见有一人挎着裙摆跳下牛车朝他这儿跑来。
来到近前,他看清了袁莱安的脸,问了句,“天都黑了,你这是要上哪去?”
见着他,袁莱安一路上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你还知道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