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贺心秧教小四滴水穿石的道理,他也想运用这个道理,慢慢地软化她的心,可今日之事让他看清楚,她不是普通石头而是金刚石。
“关倩不是坏人。”他开口。
“只是好得不够明显。”她顶回去。
“你是天才。”
“老天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给你一分天才,就会搭配几分苦难。”她不当天才很久了。
“苦难我陪你闯,但请运用你的天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为你好,只是你并不知道。”
“错,我知道,但他们不是我,不明白怎样做才是真正对我好。”
仍然说不通的吧,萧瑛苦笑。“倩儿今天来怀宁宫,是莽撞了些,她很抱歉,要我转告你,以后再也不会过来打扰你,可如果你想见她,可以找个人去唤她,若是你肯到平和宫作客,她会很开心。”
贺心秧了解,关倩又扮演了一回善良的好女人,将她这只假狐狸衬托得更加奸恶。“不必,还是那句老话,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安其命。”
“你从来不担心话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你骄傲不驯、自私善妒吗?”
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头顶,每句话、每个震动,她都能够感受。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批注:十九世纪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说:‘每一个伟大的运动都必须经历三个阶段,嘲笑、争论、接受。’我想,要成就一个伟人,差不多也需要这些步骤吧,而我,有点想当一代伟人了。”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也是每句话、每个震动,他都能够感受。
“苹果……你这样,我很担心。”他捧起她的脸,认真看着她每分表情。
“不必担心,我比你想象的更勇敢、更坚强,相信我,我会好好的。”
“我宁可你不要那么勇敢、坚强,我宁愿你多依赖我一些。”
贺心秧笑着摇头,他不懂,一个过度依赖的女人,容易把全副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倘若男人无法给予对等的关注,那么女人就会被生气、愤慨、嫉妒等情绪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当这样的女人。
“你今天过来,有事吗?”
“游戏王国整里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看着可以,咱们挑一天开张。”
“你作主就好,对于做生意,我不大在行。”
“可你又想自己做生意?”
果然,周闵华还是出卖她了,可怎么能怪他,萧瑛才是他正牌主子,幸好她够谨慎,不然所有根底都要让人挖了去。
“只是小本生意,想试试手,游戏王国太大,我不敢玩,玩坏了,我会心疼得吃不下饭。”
“怕什么,有我撑着,玩坏就玩坏吧。”这是他宠爱她的方法,挺她、支持她,就像为她开书铺那样。
贺心秧一笑,没反驳。
“苹果……”
“怎样?”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我相信过去我一定很喜欢你。”
“应该是吧。”可她不确定,那个喜欢当中有几分真心、几分爱情,而她这个人,对于感情既挑剔又有洁癖。
“在山谷下醒来后,我也不记得倩儿,只觉得她那张脸极其熟悉。”
“我知道。”他肯定熟悉,否则怎会挑上她这个替身临演?真是太委屈她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当主角的料。
“谷底那一年,她几次救下我的性命,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瘦弱的她曾经从熊嘴下把我救出来。”
“记得。”
“她找到好吃的,就先递到我眼前,潭水那样冷,她想也不想纵身往下跳,就为抓鱼为我补身子,她受伤了,却舍不得用伤药,非要把药全留给我,我相信她对我是真心真意。”
垂下眼睫,她同意他。“是啊,我也相信。”
这是应该的,别人对他真心相待,他便以身相许,是她太蠢,别人尚未双手将真心奉上,她就迫不及待把身心都投入进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舍弃她。”他握起她的手,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
她的固执为难他了吗?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她不用固执为难他,便要为难起自己了。
虽然她是未来人类,明白感情的事不要说得死绝,可也许是她年纪不够大,心智不够成熟,她没办法像许多人那样,说好了分手还能心平气和的当朋友。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孩子需要父亲、她需要朋友相挺,所以只要不涉及感情,藕断丝连没什么不可以。她真的努力试过了,试过后才发觉,自己是那种断便要断得干净透顶的女生。
偏过头,她凝望他,“萧瑛,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必须舍弃她。”
“所以你同意我和关倩的婚事?”他眼底漾起一抹喜气,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再过不久,他们便是路人甲乙,不再有牵绊、不会再联系,然而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有件事从未改变过,她是乐意他幸福的。
挂起笑容,她把手放在胸口,像他讲实话时的标准动作。她再度重申立场,“我诚心诚意,祝福你们。”
于是,他听明白了,也误解了,误解这个动作的另一个名称叫做妥协。
“谢谢你,苹果,谢谢你!”萧瑛飞快抱住她,紧紧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让人眷恋,但贺心秧提醒自己,可以偶尔沉迷,不能习惯……
第十一章 愿愿望望病了(1)
低着头,宫晴任由孟郬牵起自己的手,缓步前行。
孟郬不是爱说话的男人,但只要走在他身边,宫晴就会觉得幸福并且安全。
寿永宫的后头有一片高大林木,林子里辟了一条小径,听说走出林子,有一堵高高的围墙,翻过围墙就是宫外。
因为处处林木蓊郁,寿永宫无疑是最好的避暑胜地,所以肥胖的萧□夏日经常逗留在这里,他把整座宫殿修筑得华美富丽,人人看了都赞叹不已。
初搬进后宫时,萧霁问过贺心秧和宫晴要不要住到寿永宫,没想到贺心秧背着两只手,前前后后把这里绕过一圈,没决定要不要搬进来住,却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我把梁柱上的金粉刮下来,凑一凑,不知道可以凑出多少两金子?”
萧霁瞪她,还很不尊师重地道用一指神功戳上她的头,骂她是庸俗女子。
贺心秧的确庸俗,但庸俗得让人心疼、让人喜欢,让人无法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被她深深吸引。
所以失去记忆的萧瑛对孟郬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白天才见过她,可一回到王府,我又会忍不住开始想念她。”
萧瑛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但孟郬理解,他对萧瑛说:“不必怀疑,你爱上她了。”
这是孟郬的亲身经验。
当你无时无刻把一个女子记挂在心中;当你立誓,不报家仇绝不言男女情事,却在看见她时,誓言变得遥远;当你无法阻止自己想她、念她、亲近她;当你觉得握住她的手、拥她在怀,比礼教重要千百倍……那么,就是因为、爱情发生。
看一眼身旁专注望着泥地痕迹的女子,孟郬笑了,冷肃的脸庞添上温度。
“晴,你觉得苹果和瑛,会有结局吗?”
宫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缓慢摇头。“如果萧瑛执意要娶关倩的话,那就不会有结局。”
所有人都认定,苹果已为萧瑛生下愿愿望望,这辈子除了嫁给萧瑛,再无其他可能,但他们不懂,不懂未来几百年后的女子对婚姻有强烈的自主权。
“是吗?可我看好萧瑛,我相信他有绝对的能力说服苹果。”
“要打赌吗?”宫晴自信满满的问。
“好,我赌苹果到最后会入境随俗。”
“我赌,苹果会在生活习惯、语言习惯上头入境随俗,而她的爱情,永远不会。”宫晴说得斩钉截铁。
“彩头是什么?”
“一百两银子。”
“什么时候你和苹果一样贪财?”
“因为我开始同意她的理论,在这个时代里,女人赚钱奇难,所以身边还是多攒些银子好。”
“是谁告诉我,金钱买不到幸福?”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前后摇晃。
“那是因为他的生活没有碰过钉子,碰过的话,他会明白有钱才有福。”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
“是谁告诉我,金钱买不到友谊?”他用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指头。
“那是因为他身边的朋友太正直,世间总有某些人可以贩卖友情。”而孟郬,恰恰是那个太正直的朋友,宫晴侧过头靠上他的肩。
“你们都是这样,经常改变立场的吗?”孟郬突然想起贺心秧的那句“世人都晓神仙好”,那种句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缺乏说服力。
“是啊。”她连否认的想法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容易从网站上找到一堆看似有哲理,实际上却是满篇废言的屁话。”讲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们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之前遇见小优那日,紫屏和小四在寿永宫发现一具女尸,而风喻明察暗访,发现宫里流传着几则谣言。
据说有太监从寿永宫经过时,听见先帝萧□的声音,吓得连滚带爬逃离这里。另一则流言则是宫女传出来的,她说亲眼看见寿永宫旁的林子里,婉妃在里面跳舞。
婉妃是萧□最宠爱的妃子,后来为皇后所害,死得不明不白。
有好事者,将这两则谣言和贺心秧串在一起,说她是迷惑王爷的狐妖,就是因为她在后宫,平静的后宫才会变得不平静。
宫晴听了这些恶毒批评,未作出判断,先出声嘲讽。
她问那群女人,“借问各位,哪一朝、哪一代的后宫是平静的,你们敢摸着良心向天发誓,你们进宫至今,从未做过一件昧着良心的事儿?”
她问完,满厅里或者问安、或者挑拨、或者想告状的女人们顿时鸦雀无声。
宫晴冷冷一笑,放出重话,再有人传言怪力乱神、扰乱人心,一经查证,杖五十,赶出后宫。
流言是暂时压下了,但私底下她告诉孟郬,事情才刚开始呢。
孟郬问她为什么,她轻声回答,“这两则谣言都是在紫屏发现尸体不久前传出的,装神弄鬼那个主儿,目的就是让人不敢接近寿永宫,至于理由,除了不愿被人发现宫女尸体,我猜测,这里对凶手还有用途。”
于是他拨出时间,陪宫晴到这里探查。
突地,宫晴眼睛一亮,就要加快脚步向前,但孟郬比她更快一步的拉住她,宫晴不解,他微微摇头示意,神情警戒。
下一刻,他打横抱起她,飞身窜到树梢,他的大手捂住她的嘴,宫晴心知情况有异,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孟郬黝黑的脸庞闪过一阵暗红,但坚毅的嘴角拉出一抹代表喜悦的弧线,心跳加速、体温略升。
不久,林子口窜进一道黑影,他的身形极快,是个有武功底子的,但气息微乱,可见身受内伤,孟郬有把握将他一举成擒,但他不确定宫晴要不要这么做,他勾起宫晴的下巴,用目光相询,她轻摇了下头。
孟郬点头,静待他穿过林子、翻过围墙出宫,才抱着她飞身下树。
“你不认为他是埋尸的凶手?”
“对。”
“为什么?”
宫晴没回答,拉起孟郬朝右前方走去,然后在一个微微突起的土丘处止步。
土丘上头明显印着黑衣人的足迹,之前她就注意到这个,因为土丘上有新的掩埋痕迹,她蹲身向下挖,发现她的动作,孟郬立刻纵身向上,折来树枝为工具,拉起她站到一旁,自己动手挖了起来。
果然宫晴没猜错,一具新埋的女尸出现。
孟郬噘嘴吹哨,一名暗卫从林间跳下,孟郬命令他去太医院找来方磊,待他回头,宫晴已经蹲在尸体前面,小心谨慎地开始查看,翻开尸体上的衣物。果然……是同样的手法。
照例,她绕着案发现场仔细观察,在附近来来回回绕过几遍,还是如同前次般,半点痕迹都无,这是个细心的凶手。
宫晴对孟郬说:“两个案子,凶手都很细心,不在埋尸处留下任何证据或足迹,而方才的黑衣人却把他的脚印留在土丘上头,这代表黑衣人不是凶手。”
“所以他与此案无关?”
“不一定,后宫的人进出宫廷有腰牌,为什么他需要翻墙进出?”
“因为他不是宫中人。”
“不是宫中人,却恣意在后宫进出,代表他必定有所图谋。”
“该让风喻好好再整顿一回禁卫军了。”
在谈话间,暗卫将方磊带到,自从宫晴结识了方磊后,和他交流过不少尸体状况代表的意义,甚至还研究过解剖,上次那个宫女的尸体被发现时,他们便合作解剖了一次,因此他一到现场就知道该怎么协助宫晴。
他们围在尸体前方,宫晴向方磊要过小剪刀,剪开前腹的缝线,接着职业病发作,一面解剖,一面述说所见。
“死者是女姓,未婚,年约十三到十五,身着宫女服饰,手脚指甲都有青色痕迹,应该是中毒,胸口有一道五十公分缝线,死者的肝不见了,因为有严重的出血状况,推估凶手应该是在死前取下人肝……”
孟郬皱眉凝目,怎会有这么残忍的杀人手法?
宫晴递回小剪刀,方磊交给她一把锐利扁刀,有上次经验,两人合作得很顺手。
她切开胃部,里面有满满的食物。
“以消化的状况分析,死者进食不久后就遇害,倘若她的身份真的是宫女,那么食物大有问题,因为宫制,宫女每餐的肉类配给很少,她的胃却几乎让肉食占满……”宫晴放下小刀,抬眸对上方磊,问:“这几日,方太医可有所获?”
“快天黑了,我们回太医院再谈。”
宫晴点头,与方磊一起离开,孟郬召来暗卫,让他们将尸体埋回去,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凶手有所防备。
太医院里,方磊领着他们进入一个独立的院落,宫晴和孟郬坐定,方磊取来几卷书册给他们。
“中医不会以人肝入药,通常会取人肝入药者皆为邪端异说,江湖上有几种偏方有提到此,我归类整理过了,会使死者呈中毒现象、手脚出现紫斑的,只有一种名为秋缠的青色粉末。”
“然后呢?”
方磊将一本薄册子放在宫晴面前。“据上面的记载,秋缠是药非毒,但它特殊的部分在于此药不能直接用来医治患者,须要以人肝为引。”
“以人肝为引?什么意思。”孟郬问。
“先将秋缠混入菜肴里,诱人将饭菜食下,待食者昏迷后半个时辰,药渗入肝脏再剖腹取肝,最残忍的是,肝脏必须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取下,患者再食其肝,就可达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