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雅不是坏人,她只是没被教养好,她只看得见自己,要天下人将就自己,对付这种女人,只有一个办法,用时间和她磨,等她自己清醒,发现她并没有那么伟大,才会懂得收敛。
“她发生什么事了?”皇上问道。
“她怀上孩子了。”
完蛋,这下子她要怎么自圆其说?是她到处说云曜无法行夫妻之事,现在肚子肿了,要算在谁头上?
云曜莞尔,又道,“她想把孩子打掉,命婢女出府买落胎药。”
“跟谁买?”
“金萱堂。”云曜缓缓说出三个字。
闻言,皇上忍不住大笑出声。
金萱堂是璇玑阁的产业,梁梓雅去那里买落胎药,大概要足足十个月胎才落得下来。
“孩子多大了?”
“六个月。”
梁梓雅没有娘亲教导,当初陪嫁的贴身婢女和嬷嬷又被她卖掉,她哪晓得什么叫落胎,还以为药喝下去就成了,其他下人怕她都来不及了,谁敢多说半句话,要不是肚子越来越大,她惊觉不对,请大夫进府,她还以为肚子里的那块肉早就消失无踪。
“肚子大吗?”皇上笑问。
“比一般妇人大,大夫说可能是双生子。”
真可悲,当年丽贵妃没生出的双生子,倒要让梁梓雅生了,也不晓得是她能耐,还是赵举山能力强。
“她一定很慌吧。”
“是,但到了这个月分,没有大夫敢给她开药。瀚弟,找个时间让皇后宣她进宫来,她身为嫂嫂,是该多关心小姑。”
“知道了,回头就让贞静宣梁梓雅进宫,就怕到时候,大哥又得遭人议论。”
“这些年,我被议论得还少了?”
兄弟对视,呵呵大笑,眼底却有着心领神会的了然。
当年,他们没动工部尚书赵子简,因为他是棵墙头草,懂得忖度时局,虽靠在太子党,但随时都会抽身,再加上他确实有几分能力,为不想弄出太大动静,令多疑的先帝察觉,他们便留下他。
没想到这个八面玲珑的尚书大人在他们极力肃贪的情况下,还能暗地收取好处,悄悄卖掉几个小官,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上头的人不以身作则,下面的人自然要群起效之。
倘若赵子简用的人有才干便罢,偏偏一个个都是个楞头青,只想谋个官位在地方上欺良霸善。
他们兄弟俩早就想腾出手来修理他了,却又担心言官批评这是飞鸟尽、良弓藏,毕竟这些年整顿朝政,赵子简好歹是出了力的。
这会儿,赵家亲自将把柄送上门来,云曜倒想看看,赵子简会不会聪明的主动说要告老还乡。
“大哥,上次你提的苏为……是吗?”
“还不确定。”
当年就是苏为预言天龙星降世之说,接着与云曜合演一出戏,把天龙星的传说变成阴谋,在先帝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在苏为被梁梓怀派隐卫“杀死”之后,苏夫人扶灵返乡,从此一家人定居江南。
改朝换代后,云曜曾经派人询问苏为是否有意回京,他婉拒了,说是很满意现在当田舍翁的悠闲日子,云曜也不勉强。
只是两年前,江南陆续出现十几家药膳堂,药膳堂分春夏秋冬推出不同的药膳汤品,且必须事先预约才吃得到,可以在药膳堂食用,也可以外带,生意好到令人眼红。
璇玑阁本也打算做这门生意的,只是这些年太忙,云曜照管不到,便暂时歇手。
因此,当药膳堂陆续开幕时,就被璇玑阁盯上。
倒不是心狭怕人赚钱,而是因为药膳堂的点子出自染染。
那年一天一汤药,吃得染染叫苦连天,便弄出药膳食补,天天换法子吃,没想到她的手艺因此一日好过一日,菜色越来越丰富,这才想出药膳堂这个点子。
不料这点子应是独家,却有人早了一步做,璇玑阁一路往下查,居然查到苏为头上,那些铺子是苏家少爷开的,而奇怪的是,苏家少爷很年轻,又不懂得医药,怎会想到做这门生意?
苏为、苏染染……云曜在白玉纸上写过无数遍这两个名字,思索过无数遍两人之间的关联,无奈直至今日,江南尚无更新的消息传来。
“染染古灵精怪的,要是她存心躲,谁也别想找到她。”皇上可以体会的道。
“可不是吗?”云曜叹息,那丫头要是能够傻一点,多好。
这时,皇上瞥见一名小太监在殿外探头探脑的,顿时眉心微蹙,大喝道:“鬼鬼祟祟的,到底什么事?”还有没有规矩!
每次兄长进宫,他习惯把身边人全支出去,因为他想喊兄长大哥,而不是唤他勤王或爱卿。
小太监见皇上脸色不对,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这种差事,大太监们打死不干,连金总管、秦公公也避得老远,只有他这种躲不掉的,才会被推进来当炮灰,可是公孙大人有急事,谁敢延迟。
他硬着头皮走进去,砰一声双膝跪地,两手举得高高的,把信往上呈,“禀皇上,公孙大人呈上书信,说是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的事怎么会用书信呈上?皇上不解的接过信,与兄长同观,这一看,两兄弟瞬间眉飞色舞,皇上更是激动的用力一拍桌案。
小太监吓得全身发软,整个人趴伏在地,没想到却听到皇上扬声喊——
“赏,重赏!去找秦公公,朕赏你黄金百两!”
小太监懵了,皇上这是要让他荣养吗?
这种赏赐太过分,不是明君所为,但云曜没有阻止弟弟,因为公孙寄的信上写着——
玉佩被苏为的长公子苏省堂赎回。
云曜飞快说道:“我出京一趟,梁梓雅……”
“我处理,大哥放心,在你回京之前一定会处理妥当。”皇上说完,又补了一句,“大哥,把染染接回来。”
“一定。”云曜朝他点点头。
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这下子几乎要晕过去了。
皇上方才喊勤王大哥,所以坊间的传闻是真的,皇上其实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孙子,皇上和勤王是表兄弟?!天!怎么会让他听到这种秘辛,他、他要马上荣养!
第十三章 等待也是一种爱情(2)
凤仪宫里,皇后静静看着梁梓雅凸起的肚子,似笑非笑。看来果真是双生子,是福气呐,只是不晓得梁梓雅要不要这份福气。
“皇姑姑,您也要生宝宝了吗?”四岁的皇长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梁梓雅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在母妃强行把她塞给云曜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这只凤凰是假的,真正的皇孙是梁梓瀚和云曜。
母妃告诉她,事已至此,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嫁进二、三品官员府里,以公主身分压丈夫一头;二是紧紧巴住云曜,既然他是梁梓瀚的亲生哥哥,又是一路将梁梓瀚扶上龙椅之人,梁梓潮必会厚待云曜,那么她还是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梁梓雅当然选择第二个方式,不只为了荣华富贵,更因为云曜是她第一眼便瞧上的男人,她早说过的,非君不嫁。
但云曜撂下难听话,他说除了云夫人的名头,他给不了其他,还说她一嫁进府就会成为寡妇。
她哪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她自负貌美无双,深信凡是男人便逃不过美人关,只要她给些甜头,他又能多坚持,且为了以防万一,母妃为她挑选不少美貌宫女,随她一同嫁入云府,若是一个她拢不住,十个美女还能不把他圈在温柔乡里?
没想到云曜竟然说到做到,连指头都不肯碰她一下。
她给他下了催情药,但他身边有个宁朝天,随手就给解了;她把自己当成妓女,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他,可他眼不动、心不动。
恼恨呐,他让她当了多年的寡妇。
这四年,云府任由她折腾,她以为自己还是先帝疼爱的公主,以为皇上会念在当年的手足之情善待她,谁知,皇上的心中只有哥哥,没有妹妹。
皇上、皇后的态度,奠定了她在京城的地位,她有最尊贵的兄嫂和丈夫,可是他们的光芒没有照到她头顶上。
她渐渐被人排挤,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而她骄纵任性的事迹一再被拿出来当笑话,甚至有人背地里说她是个疯子。
如果她是疯子,也是被云曜逼疯的,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害死宁王的不是她,如果不是母妃抱养梁梓瀚,他们兄弟谈什么报仇雪恨?她和母妃对他们兄弟只有恩、没有怨,他们应该感恩图报,云曜应该把她捧在掌心上才对!
可是云曜没有,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成亲四年,第一次踏进她的西园,竟然是问她愿意和离吗?
哈!他答应过母妃会保她一世平安荣华,又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于是她回道:“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她以为他会火冒三丈,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对她说:“若是你愿意主动和离,你可以带着嫁妆嫁进赵家,一样能够平安荣华;要是你不愿,你面对的会是休妻,到时候赵家会不会让你进门,我就不确定了。”
梁梓雅可不是彻底的蠢,不会听不出他这是在威胁她,偏偏威胁人的口气还那样温柔,更惹得她羞恼,她冲上前捶打他,哭喊道:“我根本不喜欢赵举山,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像你,我爱的人是你啊!”
她说了一百次她爱他,她把爱他的心情一遍遍描述,可是他始终不为所动,她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温柔却又那么狠心的男人,她控不住怒火,拿起匕首想挖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但她没有成功,被几个奴才阻止了。
她真的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爱他啊,难道爱一个男人错了吗?
皇后把儿子抱在怀里,低声道:“母后和皇姑姑说说话,你和雨姑姑去玩儿,好吗?”
当年诈死离宫的雨雪风霜又进了宫,帮着云曜教养小皇子。
闻言,梁梓雅这才注意到再熟悉不过的雨姑姑,她惊愕的瞪大眼,难道当年雨姑姑病死的消息是假?
“好。”小皇子牵起雨姑姑的手往外走。
皇后用眼神示意,宫女们将门关上,在外头守着。
人都下去了,但皇后不担心梁梓雅发疯,暗处还有隐卫守着。
“梓雅,今儿个本宫唤你来,是想劝你几句。”
梁梓雅被她的话拉回心神,不屑的道:“劝我还是讽刺我?”连儿子都会嘲笑人了,她才不相信她的假好心。
“不管事实如何,在外人眼里,你始终是皇上的妹妹,你过得不好,皇上也没面子,你说是不?”
“少假惺惺了,如果你还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这四年你都做什么去了,我几次想入宫求见,嫂嫂哪次见过我?”
“这后宫和前廷一样,该整顿的地方不少,再加上……你也明白的,勤王不待见你,而我与皇上夫妻同心,又怎能对你表现得太热情,人与人之间总有个亲疏远近吧。”
梁梓雅瞪向她,她的言下之意是,她与云曜是亲、是近,与自己则是疏、是远?真真是明白清楚呐。
“别再假装什么情不情分的,娘娘要我怎么做,直说便是。”
皇后叹道:“便是念在那么点儿情分,才会劝你和离,否则一个让丈夫绿云罩顶的妻子,甭说休弃,就算是沉塘,也是理所当然。”
“沉塘就沉塘,本公主会怕?”梁梓雅把头抬得高高的,半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皇后娘娘无奈,她就这么想闹啊,可皇上吩咐了,非得让她嫁入赵家。
一来,染染是个宽厚人,不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二来,那赵家得受点教训,若梁梓雅不认和赵举山之间有首尾,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赵子简恐怕会紧紧占住工部尚书那个位置。
“本宫自然知道公主不怕,本想二两砒霜、七尺白绫把事情简单解决,可勤王心善,道是夫妻一场,不想做绝,尽管他不喜欢你,也希望你有个好去处。倘若你愿意和离,皇上自然乐意保这个媒,倘若不愿意……”
“娘娘能怎样,逼死我吗?如果娘娘不怕自己的贤慧名头泼上脏水,我自然不介意为娘娘抹上几笔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
皇后摇头,梁梓雅真是被丽贵妃给养废了,怎么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有条件谈判。
“男人嘛,争了一辈子,也就是争两样东西,面子和里子。勤王府有你这个王妃在,早就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既然里子烂了,自然得争争面子。
“实话说了吧,天龙星的事儿传到现在已是水到渠成,皇上有心公开真相,他想做梁钧瀚,不想做梁梓瀚,也想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的喊勤王一声大哥,可这样一来,你和勤王就成了姑侄乱伦,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你的名声,皇上更看重勤王的,只好把当年丽贵妃淫乱后宫、逼嫁女儿的事给搬上台面,到时……恐怕得把殉葬的丽贵妃从皇陵里拉出来鞭尸。
“皇上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如果你肯退让的话,到时传到外面的话会是“为求稳定朝堂,公主顾全大局、牺牲自己,偏居云府一隅,如今朝堂稳固,边关平靖,这才与情投意合的赵举山举案齐眉”。但如果你不肯退让的话,鞭尸一事,势在必行。
“你认真想想,是要看着丽贵妃被鞭尸,自己一辈子当过街老鼠好呢,还是顺顺利利嫁进赵家,当个受人吹捧的公主媳妇?”
死不可怕,更可怕的是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梁梓雅闻言,脸色铁青,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
何贞静这个贱人,竟敢拿母妃威胁她,她与母妃相依为命,母妃宠她爱她,把她捧在手掌心,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她竟然要给母妃鞭尸?
狠狠咬下,梁梓雅在唇上留下一排鲜明齿印,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她早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任何人都可以揉捏她、践踏她,天上霓彩早已坠地,沦为污泥……
伸伸懒腰,苏染染这一觉睡得极好。
昨儿个第十七家药膳堂开幕,生意火红,干娘一把算盘打得劈啪响,笑得嘴巴阖不拢。
她这才明白,不是财富让人自信,而是聚财的过程让人自我肯定。
趴过身,她还不想起床,抱着软软的枕头,眯起眼,在心里头规划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那年从琉璃棺里醒来,她感恩戴德呐,还以为得到奈何桥下领孟婆汤喝喝,没想到一醒来,竟发觉自己回到大梁,更令她感激涕零的是,云曜真的做到承诺,把她放在寒碧潭边,而不是埋进暗不见天日的坟墓里,并且琉璃棺没有上铆钉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