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抬眸望向丽贵妃身后的余太医,见余太医微微点点头,她顿时心头一松,皇上确实已经驾崩了。
“妹妹言重了,连日来皇上不早朝、不见百官,独独留妹妹在身边伺候,只丢出一句龙体违和,谁晓得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妹妹的意思,莫非皇上已经大行,妹妹这般藏着瞒着……”
丽贵妃截断皇后的话,“娘娘这是在诅咒皇上?”
“本宫只想确定皇上是否安好,是否为你这贱人所害。”皇后打定主意要把下毒这件事扣在丽贵妃身上。
“皇上自然安好无恙,皇后娘娘还是先回凤仪宫吧。”
见两人针锋相对老半天,仍吵不出个头绪来,跟在柳信身后的臣官已经按捺不住了。
柳信上前一步道:“丽贵妃,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婿,身为良臣必须知道皇上是否康健,请容我们进去瞧皇上一眼。”
云曜也跟着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丽贵妃身边,他气度从容、神态优雅,有着贵族般的雍容,他微栖道:“听皇后娘娘与相爷的口气,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消息,否则怎会下懿旨宣百官进宫,并齐聚承德殿?”
在云曜挺身而出时,和他立场相同的官员纷纷跟在他身后,站到丽贵妃同一侧。
陆鸣亦低着头混在其中,当他来到丽贵妃身后,方才抬起头,冲着皇后一笑。
乍见陆鸣,柳信、太子以及皇后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知道陆鸣是个神医,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整个太医院没有人的医术及得过他三成,否则早在数年前大梁就易主了。
眼见陆鸣就要走进承德殿,皇后娘娘大喊道:“陆太医,你要做什么?”
陆鸣拱手,恭谨道:“皇后娘娘别担心,十数日前,皇上发现自己身中奇毒,便命下官出暮访解药,下官已经寻来丹药,只历下药丸,奇毒必解。”丢下话,他脚跟一旋,快步进入承德殿。”
皇后、太子与柳信闻言,心头乍惊,不行,不能让他进去,可是他说皇上早在十数日前便发现自己中毒了,难道皇上没死?那么余太医……
再抬头,皇后已经找不到余太医的身影。
不只皇后,丽贵妃也饱受惊吓,却是因为云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即使她已经从女儿和皇上嘴里听到太多他的事迹,但他的那张脸,那张和宁王妃一模一样的脸,让她怎么都无法移开视线。
云曜……云华月……丽贵妃倏地想起梁梓瀚,想起宁王妃的机智聪慧,瞬间,所有事全都豁然开朗了。
第十章 宁王府沉冤得雪(2)
太子再也忍不住,扬声喊道:“来人,把陆太医拦下,他要谋害父皇!”
站在承德殿外的数百名军官纷纷抽出佩刀,向承德殿包围。
云曜讽刺道:“太子竟不让陆太医为皇上解毒,难道皇上会中此奇毒是太子的杰作?”
丽贵妃回过神,她不允许自己现在往下想,也跟着道:“如果这不是逼宫,请问皇后娘娘,何谓逼宫?”
柳信明还顾得了两个妇人的口舌之争,皇上到底死了没才是重点,何况事已至此,再没有后悔机会,就算皇上被陆鸣救活,他也不能让皇上继续活下去,于是他高喊道:“来人、冲进承德殿,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暂声应和,几个带头的军官与云曜对视后,一名身材硕壮的军官走到柳信身边,转身面对属下,随即一人一柄刀,改为对着梁钧沛、太子、皇后等所有太子党的人。
情势骤变,太子无法理解,京畿大营不都是他的人吗?他求助地望向柳信。
皇后也望向柳信,企图得到答案。不是早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吗?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柳信给不起答案,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事到临头对自己忠诚的将官会倒戈相向?
这个谜题,只有云曜可以解,可他并没有替柳信解惑的责任。
与此同时,太子以为已经显了的望,竟昂首阔步出现并走到丽贵妃面前,他对着众将官一拱手,说道:“父皇清醒之后,必会大赏诸位有功将官。”
没错,靖王离京后,云曜并没有闲着,他拿着皇帝给靖王的虎符,一一游说各将官。
墓言外表明,议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倘若他们不拍祸延家人,可以式着跟随太子一拚。
但他们若真把云曜游说之事与柳信相商,就没有今日这么精彩的局面。
所幸璇玑阁里有不少高手,在云曜踏进京畿大营的同时,就有数人在暗地监视那些将军的一举一动,愿意倒戈的,日后自有光明前程等着,心志不定的,夜里就会被人摸走,由璇玑阁的高手易容代理将军一职。
靖王随即进入承德殿,而丽贵妃与云曜等人还在殿外,与柳信一干人等对畤。
此时,太子党一派人心惶惶,有的吓得站立不稳,有的则是懊恼当初怎么会选错了边。
柳信亦然,震惊仓皇之余,直到现在,他还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
皇上为什么突然不再信任自己?若不是皇上突然整顿朝纲、扫除贪腐官吏,将他的人一个个抄家下狱,他有得是耐心继续等待,毕竟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介意等皇上殒天后再拥立太子上位。
他和太子也想过要好好捧着靖王,让他长驻边关,替大梁守住百年江山。
自从宁王死后,自从钧沛出世,自从天龙星降世之说传遍大梁的每一寸土地,柳家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情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想到这儿,柳信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云曜,就见他正盯着自己,那带着一抹兴味的沉定模样,似乎正在欣赏一出好戏。
瞬间,柳信明白了,一切都是从他得罪璇玑阁开始的,他为了吐一口恶气,逼着璇玑阁拿出全部家当,从那时起云曜便开始算计他、扶立靖王,对吗?
他的下属、他的侄子、他的儿子……每折一人,他对云曜的恨意就更深,所以他急着让太子上位,急着把云曜从朝堂上铲除,没想到这一急,他连自己都折了进去。
是他的错吗?是,是他错了,他错在躁进,错在心急。
少顷,靖王与陆鸣扶着皇帝走出承德殿。
那一瞬间,皇后、太子、柳信便知道大势已去,他们彻彻底底的输了……
柳信及一干附逆被打入天牢,皇后幽禁冷宫,短短三日便投镮自尽。
皇上废了太子梁梓怀,令其与皇太孙梁钧沛受棍刑五十,两人都没熬过,死了,太子妃与其他姬妾、孙儿均贬为庶民,发配边关,并改立靖王梁梓瀚为太子。
朝堂扫除一拨旧员,自然要补上一批新官,由秋品谦接任左相,拨乱反正的最大功臣云曜受封右相,两人共同辅佐皇上及新太子。
在新太子的劝说下,附逆官员虽斩首示众,却不罪及家人。
新太子的仁慈与恩德传进犯官耳里,行刑那日,众犯官对着东方、向东宫方向行三叩首大礼,以感激太子大恩。
这件事在说书人的嘴里转过一圈,梁梓瀚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贤明太子。
云曜奉命抄家,他是老手了,哪里藏金、哪里埋银,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但查抄柳府,云曜的重点不在金银财宝,而在书信,他要找出当年柳信迫害宁王的证据。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敲开书房的每一块青砖,终于让他找到藏在墙后的密室,里面的诸多文件不但能证明柳信迷惑主上、迫害宁王,还有他祸害镇国公、郑王、张尚书、林侍郎等人的罪证。
罪证出土,柳信灭族。
沉冤得雪,皇上为宁王正名、建祠、立碑。
这天,云曜领着太子、染染、小翔一干人,祭拜宁王、宁王妃。
焚香祷告,云曜与太子泪流满面,父母亲沉冤多年,终得昭雪。
“爹、娘,你们可看见了,曜儿不负所望,终将瀚弟教养成材,他有宽阔的肩膀,足以承担大梁这副担子,大梁在瀚弟的带领下,必定国富民安、四方升平。”云曜说完,对着牌位三叩首。
太子豪气万千的道:“瀚儿矢志完成父王的遗愿,会与大哥一起努力,统一诸国,创立不朽功业,让父王留名青史,教代代子孙都晓得,大梁真正的英雄是谁。”
看着两兄弟的毅然决然,听着他们对父母的允诺,染染感慨万千。
这才是英雄豪杰啊,现代人只想自己过得幸福愉快,哪里有什么造福万民的雄心壮志,从政不过是恋栈权与钱,谁会拿天下为己任?
就说她吧,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替镇国公府报仇,不知道是时代演进让她变得自私,还是她对家国的意识淡薄,亦或是她至今仍不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
离开新建的祠堂,染染跟在云曜和太子身后,企图挑起幽默的话题,好扫除横在两人头顶上的阴霾。
但尔东快了一步,他对云曜说道:“丽贵妃命人传少主进宫。”
“她找大哥有什么事?”太子直觉问道。
“能有什么事,梁梓雅啊,一个大龄公主要是能与皇上的股肱大臣配成对儿,岂不是好事一桩?”染染不当一回事儿的笑道。
以前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心脏恐怕要抖个三五下,但现在她不怕了,毕竟以辈分算起来,梁梓雅还是云曜的亲姑姑呢,姑姑和侄儿,这可是乱伦的大事,丽贵妃糊涂,云曜心底可是清楚得很。
太子皱着眉头道:“大哥,我陪你进宫。”
“不,我自己去,你先回府,待公孙先生进京,我再寻你过来。”
太子叹了口气,点点头,目送尔东陪着兄长离府,他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为何不安。
“八哥哥。”
一声熟悉的轻唤,让太子猛然回头,他望着染染,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八哥哥。”染染笑着再喊一遍。
“苒苒,你肯认我了?”他疼她、宠她,舍不得逼迫,可他清楚得很,她就是他的苒妹妹。“不,应该说,你肯承认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了?很好,父皇正在寻找镇国公的遗孤,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到时候,朝廷会把镇国公府的产业交还给你。”
他更可以说服父皇,把她赐婚给自己做为侧妃,他会像过去那样爱她、护她,让她享受最大的尊荣。
她笑着摇头,回道:“我并不想当镇国公府的六小姐。”
“我懂,你吓坏了,你害怕身分曝露,那些坏人不会放过你,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柳氏一族绳之以法,再没人会为难你。”
“我并不是害怕,而是……”
“而是什么?”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想一直这样过下去。八哥哥……”她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那个约定不算数了,好不好?”
“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是啊,我们约定好在奈何桥下碰面,而后一起投胎,要在下辈子成为夫妻,你承诺会对我好,你要当我的靠山、我的守护神,守护我一辈子的幸福。”
“对,我发誓要守护你一辈子的幸福,我很高兴你没有死,让我不必等到下辈子。”她终于愿意面对,让太子雀跃不已。
染染摇摇头,认真的道:“可我不愿意,我不想要那个约定了。”
“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我们还太小,根本不懂何谓情爱,是我不好,我逼着你在奈何桥下等我,逼着你当我的守护神,逼着你承诺,因为我很害怕……害怕一个人当鬼,害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虽然不是现在的她,但她还是感到抱歉,她的恐惧圈禁了他,让他在奈何桥下独自徘徊数百年。
“所以你不需要再害怕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我早就不是一个人,我有宁叔、宁婶,有陆叔叔、小翔,还有少主。”
“你不害怕就不需要我了?”太子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了,这让他感到惶惶不安。
“对不起,像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没有权利得到八哥哥的喜欢。”
“可我不介意你的自私自利,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需要我,我都愿意被你需要。”
“对不起,我已经长大,我不再害怕、不再需要,而且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对不起八哥哥,我们的约定不算数了,好不好?”
他像被定身符给定住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张大双眼盯着她。
第十章 宁王府沉冤得雪(3)
染染被他看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看得罪恶感泛滥,手足无措,但如果这是他给她的惩罚,她心甘情愿承受。
太子就这么瞅着她,久到她不禁怀疑两人会不会变成石头时,他终于开口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大哥吗?”他渴望着她的答案,也害怕她的答案。
大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即使他不愿意拿染染做为回报,但为了大哥的幸福,他只能退出。
望着他清澈的目光,染染无法说谎,她点点头道:“是的,我喜欢云曜。”
第一次,他尝到害怕的滋味,这也是第一次,他体会到实话竟会教人心惊胆颤。“可是大哥他……”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便径自续道:“我知道,他胸怀天下,没有男女私情,他的世界太宽、太大,却没有一个叫做后宅的地方,他有大爱、无小爱……可是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好,喜欢一天是一天,喜欢一月是一月,我不计较能够喜欢他多久,不计较他会不会喜欢我,我只希望,当我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待在看得见他的地方。”
“不委屈吗?”
“日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委屈?”
“得不到回报也无所谓?”
“也许日子久了,我会在乎、会难受、会不平,但是现在,我只会因为看得见他、听得见他而快乐着。”
“不后悔吗?”
“不知道,也许后悔之后,我会躲起来修补心伤,但是……我宁愿后悔,也不愿意遗憾。”
她的答案再明确坚定不过,太子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染染,你很傻。”
“我从小就不聪明,两颗糖就让八哥哥哄得团团转。”
他忍不住笑了,是啊,小时候的苒苒很傻,长大的染染聪明到让人无法置信,还以为成长会让人改变这样多,没想到在本质上,她依旧傻气。
见他不语,染染仰头望着他,再次确定的问道:“八哥哥,约定作废,好吗?”
他能说什么,硬是逼她履行六岁时做的约定吗?但那究竟是约定还是戏言?
太子点点头,回道:“好,约定作废。”如果这个回答能够让她安心的话,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