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你哪里难过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桂凤斥道:“这件事情已经让王爷很不安!老祖宗没事便好,倘若有事,到时候你就自个儿好自为之了!”
撂下话,桂凤正要离开老祖宗的屋子,忽然听见炕床上传来一阵哼唧声。
一听见老祖宗申吟,馥容抛下难过的心情,赶紧转身探望老祖宗。
“祖奶奶?”
老祖宗哼了几声,然后慢慢睁眼,半搭着眼皮凝望馥容。
桂凤见了,赶紧吩咐丫头:“快,快唤王爷进屋,叫小子们快找来徐大夫!”
丫头们赶紧去传。
“祖奶奶,您觉得如何?精神好些了吗?您能说话吗?”馥容边扶起老祖宗,一边柔声安慰。
老祖宗像是试着想开口,终究力气不足而放弃。
“没关系,额娘已经叫丫头们找来徐大夫,您先歇会儿,不要费力气说话了。”她仍柔声安慰。
一旁,桂凤拧着眉头不则声。
见老祖宗清醒过来,她虽放下心上一块大石,略感安心,然而对儿媳妇的所作所为,她仍然耿耿于怀,非常介意。
待徐大夫赶来之前,除了进宫议事的兆臣,府内一众家人等,包括王爷在内已全都来到老祖宗屋内。
徐大夫一到便先问家人,老祖宗自昨夜至今日,是否曾经进食?
“早上老祖宗醒来,吃过一碗粥。”馥容答。
“可有不适?”
“没有。”她摇头。
“你仔细想好,不要答错了!”桂凤皱着眉叮咛。
“是啊,嫂子,”跟着挤进屋里的留真也藉机插嘴:“老祖宗病着呢!您可别又犯糊涂,这心可粗不得啊!”她说风凉话。
此时,这话实在伤人。
但馥容告诉自己,为了老祖宗的安危,这时绝对不能受这番话影响,自乱阵脚。
仔细想过三遍,她以沉稳的态度回答徐大夫:“我确定老祖宗一夜安睡,没有不适的症状。”
“好,那这样罢,待我看脉后再议。”徐大夫点头,随即坐到炕边诊视,见老祖宗眼皮半开,便又问:“老太太,您能说话吗?”
老祖宗嗯了一声,听得出身子还很弱。
“我瞧您这是个急症,昨日问过您府里的家人,知道您前日饮食正常,没有异状,那么昨日您发病之前,可曾进过什么饮食?”徐大夫问。
老祖宗眼皮眨着,没有回应。
“昨日老祖宗得病前还没进早膳呢!我记得那时,我才刚从屋取了热水进来,就见老祖宗躺在炕上申吟,可把我给吓坏了。”老祖宗屋里的大丫头小喜,主动说道。
“这么说,老太太连早膳也未进?”徐大夫问。
“是呀!”小喜答。
“这一来,可还得追究前日夜里的饮食了——”
第3章(2)
徐大夫话还未完,忽然听见躺在炕上的老祖宗咿唔两声。
“祖奶奶,您要起来吗?”馥容连忙问。
“嗯……”这回,老祖宗有了回应。
馥容忙将老祖宗扶起。
“老太太,您要说话吗?”徐大夫问。
老祖宗点头,眼皮半开。
“您能说话吗?”徐大夫又问。
老祖宗又“嗯”一声,可声调依然微弱。
馥容思考片刻,对徐大夫说:“或者,您可以用是或不是的方法问祖奶奶,是的话便请祖奶奶点头,不是,便请祖奶奶摇头,这样祖奶奶省了许多力气,也能很容易地回答徐大夫您的问题。”
听见这说法,老祖宗一连嗯了两声,表示认同。
徐大夫也点头称可。“这样我就开始问了。”
老祖宗又嗯一声。
“老太太,您仔细想想,前日您是否吃得多了?”徐大夫问。
老祖宗摇头。
这时小喜插嘴道:“前日老祖宗饮食正常,皆与平日无异,晚膳甚至还吃少了,因为老祖宗说少福晋曾经劝过她老人家,晚间需少食,这样夜里才能得好眠。老祖宗还说,从这一日起她便要好好听话,让身子健朗起来,免得王爷老担心她老人家的身子。”
听着这话,王爷眼眶微微泛红。
徐大夫点头。“少福晋这样的建议是没错的。”
馥容原有些紧张,直至听见徐大夫的评语,她才稍微心安。
至于桂凤的脸色,仍不好看。
“那么,老太太您是否记得,前日升炕前,您喝过什么饮品吗?”徐大夫再问。
老祖宗还是摇头。
“原本老祖宗午膳后,都会喝一杯少福晋冲泡的青柠茶,可这几日少福晋脚上有伤,贝勒爷不许走动,所以这几日青柠茶都是姥姥泡好送来的。至于晚膳过后,老祖宗是不喝茶的,少福晋原本也不让喝。”小喜又说。
“这我清楚,”王爷插嘴道:“额娘晚间不喝茶,晚上的茶只有我喝,因为我喜欢在夜里喝点小酒,才让儿媳妇给我备茶,待睡前喝的,不过这茶我已连饮数日,倒也不见有事。”
“嗯。”徐大夫点头,沉吟片刻,转而问小喜:“你可记得,老太太一共喝了几日的茶?”
“约莫十日了。”小喜答。
“这么说来这茶是没有问题的,咱们只道前日的饮食——”
徐大夫正在说话,老祖宗忽然抬手,还开口道:“那……那个……”
众人听老祖宗开口说话都很惊讶,家人们则是忧喜参半,至于一直候在角落,原本只是安静听话的留真,却觉得心惊。
“祖奶奶,您想说什么吗?”馥容托着老祖宗的背。
“我、我说,”老太太喘了几下,才又接着道:“早上……昨儿个早上……”
说到此,老祖宗又停了许久。
众人等待的时候,老祖宗忽然握住馥容的手。
“祖奶奶,您是不是太累了?您想休息吗?”馥容忧心地问。
“你不要插嘴。”此时桂凤训斥媳妇:“徐大夫正在问话,你什么都不懂,插什么嘴呢?”桂凤认定馥容此时要老祖宗休息,八成是想脱罪。
因为婆婆斥责,馥容只好沉默。
“老太太,您刚才想说什么吗?”徐大夫再问。
老祖宗张口说了几个字,但声量太低,众人都不能听见。
“祖奶奶,您想说什么——”
馥容正要附耳倾听老祖宗说话,桂凤却走过来,将儿媳推开。“你走开,我来就行了!”她挤开儿媳,自顾自地坐在炕床边,将左耳附到婆婆嘴边。
只见老祖宗嘴唇一开一阖,众人屏息等待……
桂凤忽然皱起眉头。“额娘,您这是……”
她话尚未完,只见老祖宗忽然放开馥容,反手紧紧揪住桂凤的衣袖,把桂凤吓了一大跳!
“好、好……我明白了!”桂凤吃了老大一惊,平日她就惧于婆婆的威仪,这时更吓得自言自语道:“我、我传您的话便是了!”
只见桂凤皱着眉头,仿佛有什么事大惑不解,迟疑着慢慢望向大夫。
“额娘她到底说了什么来着,你倒是快说清楚啊!”王爷喝道,已等不及了。
见丈夫斥问,桂凤不敢再犹豫。“额娘她说,昨日早上,她喝了一杯茶。”
“茶?是什么样的茶?你倒是说清楚!”
见妻子说得不清不楚,王爷心想,干脆自己来问还快些。
“好像就是——”桂凤瞪向媳妇。“就是她泡的那种野味茶!”
此时众人目光都望向馥容。
“福晋,这茶是少福晋求我拟的方子,专治腿风症的。”此时徐大夫却插嘴:“过去我也拟过这方子给老太太,可惜老太太不喝,否则也不必教病痛折磨这些时日。当时我还想,总得有个人哄着她老人家喝才成。”
听见大夫这话,王爷瞪了妻子一眼。
桂凤低下头,“野味茶”这三个字只能往肚里吞,不敢再道出口。
“这么说来,我也记起来了!”小喜道:“昨日清早,我是在屋里收了一只杯子没错。”
“这就是了!”徐大夫道:“我看,必定是老太太清早起来喝了这茶,当时肚腹空空,不宜饮这味凉茶,因此才犯急症。”他悟出道理。
此时徐大夫已能肯定,这便是老祖宗犯病的主因。
“可这几日,皆是姥姥给老祖宗奉茶的。”小喜又说。
听见这话,馥容立刻道:“大夫的叮咛我都记得,我也叮咛过姥姥,只能在用过午膳后给祖奶奶喝茶,姥姥很谨慎,她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
“是呀,我记着少福晋的叮咛,一直都是待老祖宗用过午膳后,才亲手奉上热茶。况且老祖宗向来没有大清早喝茶的习惯,这府里上下的奴才们都明白,何况我是侍候主子们吃喝的,怎么能不清楚呢?”鄂图姥姥赶紧解释。
此时王爷见妻子神色有异,便追问:“额娘还交代了什么?还有什么该说的,你快些把话一次都说清楚了!”
“我,”桂凤吁了口气,然后才道:“我只听额娘提到留真的名字……”
“这都什么时候了!额娘怎么会提这名字?”王爷皱眉。
“是呀!”桂凤很无辜。“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呀……”
“对了!”小喜忽然瞪大眼道:“昨日清早奴婢回屋的时候,在园子里遇到郡主,当时我还觉得奇怪……”
“你在园子里遇到留真?”桂凤瞪大眼睛。“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她责备小喜。
“奴婢、”见福晋责骂,小喜有些畏缩。“奴婢也不知道,郡主跟这事儿会有关系……”
“难道,会是郡主把茶,端给老祖宗喝的?”姥姥喃喃疑道。
此时即便姥姥不出声,众人对此事心里也已经有谱了。
“真是的,真是个笨丫头!”桂凤责怪小喜。
她想起先前自己为此事,还一味地责怪馥容,顿时有些羞愧,一时恼羞成怒便没好气。
小喜低着头,不敢吭声。
“好了,”王爷皱眉头。“你别怪丫头了!快让额娘再说,昨日是否真是留真给额娘端来的茶?”
“噢。”桂凤连忙点头,把王爷的话重复一遍给老祖宗,再附耳去听。
不一会儿,桂凤便嚷起来。“是呀,就是留真没错了!”
事情这才明朗。
“她怎会给额娘送茶?这茶也是跟鄂图姥姥要的?”王爷怪道。
姥姥连忙道:“茶老奴可收得好好的,也不见郡主来给老奴要过啊!”
“那、那这就奇怪了!”桂凤皱眉。“对了,留真人呢?”
“郡主刚才还在这屋里的呀!”外边的丫头答。
另一名丫头却道:“就在福晋传老祖宗话的时候,郡主拉着格格匆匆往外边跑了。”
众人正在议论,忽然见德娴走进屋内。“留真在她屋里,哭得很伤心。”她是随留真去了又回来的。
接着德娴便开始详述,刚才留真在老祖宗屋里忽然拉住自己,到了外头又忽然伤心大哭的经过。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下,全部的人都能确定,留真与老祖宗忽然患急症一事,必定十之八、九脱不了关系了。
第4章(1)
到了午间,老祖宗已经能进食少量米饭,也慢慢恢复了说话的力气,此时馥容的心才稍稍放下。
因为事关老祖宗,午膳后,王爷与福晋还是将留真“请”到老祖宗屋里,问个明白。
“我听小喜说,昨日清早在老祖宗的园子里见到你,我跟王爷想知道,当时你确实来过这里吗?”这是家事,王爷也不便对一名闺女开口,便由桂凤问话。
“是。”留真声调十分柔弱。
桂凤与王爷对看一眼,才接下问:“一大清早的,你到老祖宗屋里做什么?”
“我……”留真欲言又止,忽然泪眼汪汪。
见她这副柔弱的模样,桂凤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你不要哭,好好说话,我跟王爷只是想问个明白而已。”
众人正等着留真回话,只见一名小厮掀开屋前的暖帐仔细伺候着,接着便见兆臣迈步走进屋内。
“阿玛、额娘。”兆臣一进屋先请安,然后环顾屋内一周,视线停在妻子身上。
馥容与丈夫眸光对视,淡淡的暖流兜绕着心口……
她回想起他昨夜的话,还有贴心的举止。
忆起那话仍然让她的心忐忑,而他特意送粥来的情谊,又让她心暖。
“噢,兆臣回来了。”桂凤见到儿子,皱起的眉头稍微舒缓了些,。“我跟你阿玛正问话,你也听着。”她吩咐。
“是。”兆臣往王爷身边站,未至妻子身旁。
见到兆臣,留真忽然抽噎起来,哭得更伤心,仿佛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委屈。
“你别净是哭,总要回个话儿,王爷还等着呢!”桂凤又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
留真不笨,她听得出福晋语调里的不满意,即便她哭得柔肠寸断暂时换取了福晋的同情,可事关老祖宗,她的罪过不可能轻易被宽恕。
“咚”一声,她忽然对着王爷福晋下跪。
“这、这是做什么?”这下连王爷也皱起眉头。
“是呀!”桂凤被吓坏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呗!”
“不,”留真哭得实在伤心。“这件事的确是留真做错了!留真无话可说。”她对福晋说话,却抬起泪眼望向兆臣,用一种动人而且伤感的眼神,深深凝望他。
桂凤皱眉道:“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情与老祖宗有关,好歹你总得说个明白。”
“是,”留真垂着眼,细声应道:“回福晋的话,昨日清早,留真确实来过老祖宗屋内,也送上一杯茶给老祖宗没错。”回着福晋的话,她低低的眸光仍凝向兆臣。
她话至此,桂凤吸了口气。
留真既然承认,至此已确认事实。
“可留真送茶给老祖宗,原出于一片好意,”留真赶紧又道,哀切的眸光这才转向福晋与王爷。“留真原本也担心老祖宗的身子,后来见嫂嫂的茶对老祖宗管用了,才刚为老祖宗感到庆幸,可这几日嫂嫂却又伤了脚,不能亲自送茶伺候老祖宗。因此昨日留真才自作主张给老祖宗送茶来,原也只想代嫂嫂略尽孝道,可没想到,留真自以为是的好意,却让老祖宗受了这么大的罪……”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她是真的害怕。
原本她想学馥容对老祖宗欢心,打算利用馥容腿伤这段期间与老祖宗亲近,可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倘若因此件事让王爷福晋对自己反感,让她不能再进王府见兆臣,那么她不仅白费心机,而且是拿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往自己脚上砸了!
听到这里,王爷与桂凤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还是该骂。
因为留真虽做错事,可终归是好意!王爷与福晋至此虽然已明白缘由,可这会儿应当宽恕还是责备,开始让两人为难。
“唉呀!”桂凤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好的不学,为何学这没事找事的闲差?”
听见婆婆说这样的话,馥容的心一紧。
她不会不明白,婆婆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她垂下眸子安静承受,因为今日老祖宗发生这样的事,也算是与她有关,她决心反省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