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啰?"房门外的绫子说着,然后开门走了进来。
奈步用棉被蒙住自己的脸,翻身假装睡着。
她知道母亲要跟她说什么,但那是她现在最不想提起的事情。
见她侧身蜷缩着身子,并以被子将自己蒙住,绫子大概知道被子底下的她是什么模样。
年幼时,奈步会在她面前哭,但高中之后,她几乎不在身为母亲的她面前落泪了。
也因为她不哭不闹,更教为母的她不舍内疚。
她从不后悔爱上角川学,也从不曾后悔以单亲母亲的身分生下奈步,但每当奈步因为她私生女的身分而受尽委屈时,她就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奈步……"她伸出手,隔着棉被抚摸着奈步的肩头,"你爱他吧?"
棉被下,奈步肩头一颤。
"他是个好男人,我所认识的中津川尚真是个值得信任及依赖的好男人。"她语气平静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半年前,当时他刚从美国回来接掌东京光电……"
"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情妇所生的庶子"这个事实却打击着他。"绫子轻声一叹,"也许是他的遭遇让我想到了你吧,我一直跟他很亲.有时我甚至把他当儿子看待,虽然以我的年纪要生下他是不太可能……"
棉被里,奈步一语不发地听着,她激动的情绪因为母亲温柔的语调,而慢慢的平静下来。
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淌落。
"可能是我们母女跟他们母子的遭遇有点相似吧,他好快的就对我敞开了心房,也因为我的劝慰而渐渐的走出流言攻诘的阴霾……"她续道:"不过,我想不全然是我的影响,而是他已经到了一个成熟的阶段,有了足够的信心坦然的去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总之……他一直觉得是我帮了他,所以对我相当尊敬。"说着,她幽幽一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会跑来跟我说,包括……他爱上了你。"
闻言,奈步一震。她的肩头微微颤抖,而隔着棉被,绫子也感觉到她的颤抖。
"妈……妈妈……"棉被底下,奈步声线轻颤地说,"您一直都知道吗?"
"不。"终于听见她有所回应,绫子松了一口气. "我直到昨天才知道,他口中那个教他神魂颠倒、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着的女孩……是你。"
"奈步。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真的爱你。"绫子沉默了几秒钟,"其实,我很害怕。"
听见母亲这么说,奈步心头一震。害怕?母亲在害怕什么?
"身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你能被他那样的男人爱着,但是我又担心被他那样的男人所爱着的你会受伤……"绫子的语气听来有点沉痛无奈,"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阻碍及磨难……"说着,她忍不住声线哽咽。
一听见母亲哽咽的声音,奈步胸口一紧。
就是这样,一旦她受伤,母亲也会跟着受伤,就是因为这样,就算她爱尚真,也无法接受他的爱。
"妈……"她掀开了棉被,翻身坐起,然后一把抱住了母亲,"妈,对不起……"
绫子泪如雨下,情绪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她们母女相拥而泣,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妈妈,我只要妈妈就好了……"奈步啜泣着。
"奈步,我可怜的傻女儿……"这是第一次,绫子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感伤的一面。
"对不起,我不该跟尚真在一起的……"她说。
闻言,绫子微怔。她轻推开了奈步,眼神坚定的直视着她。
"不,奈步,你值得他这么好的男人,而他对你也是真心的……"
"妈妈刚才不是说了吗?"奈步幽然一笑,无奈又感伤地说:"跟他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我会受伤……"
"奈步?"
"受伤的不只是我,就连妈妈也会受伤……"她噙着泪,笑得很苦,"我不要妈妈伤心、不要妈妈流眼泪……"说着,她伸手拭去绫子脸上的泪。
"奈步?"绫子眉心一拧,"你是爱他的啊!"
"没关系。"她摇摇头,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异常坚强,"才短短几个月,我会忘了他的,您忘了吗?上次我也很快就忘了那个人……"
"奈步……"绫子知道她指的是三年前那段恋情,但爱得深或浅、浓或淡,跟时间长短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当初她爱上角川学并委身于他,也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但这二十几年来,她却再也没办法接受他以外的男人.
她很清楚这一次,奈步是真的投入了完全的感情,不管她装得多坚强,她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秘密。
"奈步,他是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用生命保护你的男人,也许你该给他机会跟……"
"不。"她打断了绫子,神情决绝地说,"不需要,不需要了。"
"奈步……"
绫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奈步却抱住了她,不让她继续。
"妈妈,别说了,我……求求您。"
听见她近乎哀求的声音,绫子的心在抽痛着。现在的奈步正在挣扎,在感情上,她其实不想放弃尚真,但理智上,她却必须斩断跟他的情感纠缠。
也许她需要时间沉淀,现在她的心遗太乱……
尚真需要时间向奈步证明他对她的真心,相对地,奈步也需要时间面对及接受她爱着他的事实。
"好,"她温柔地轻抚着奈步因哭泣而颤抖的背,"妈妈不说,不说了
老天爷啊,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用生命换取这个孩子的幸福……她在心里默祷着。
** ** **
一整个上午,奈步的手机没停过。
她不接,坚持不接,因为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她必须忘了他、远离他,她不能有一丝丝的动摇及心软。
为她准备完晚餐后,母亲便出门前往金汤匙俱乐部。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她心慌。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的夜晚不是没有过,那甚至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常态,但为什么今晚的她感觉特别的寂寞孤单?
吃过晚餐后,她决定到外面散散步。
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吹吹风,也许她的脑子能清楚一点……
关好大门,她走过铺着石板的步道,缓缓地往院门走去。
一打开院门,一个身影匆然自旁边的围墙边走了出来——
"啊!"她一惊,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但很快地,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你……"是他,她躲了一整天,完全不接他来电的尚真。
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多久,神情看来有一点点的疲惫。
一看见他,她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奈步。"他抓住她的手,"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情绪激动的甩开他的手,而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对你不是同情。"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是吗?"她蹙眉一笑,"可是你已经伤害了我。"
闻言,尚真心头一紧。
"我不是存心骗你的。"他说,"时候还不到,我计画一步一步慢慢的打开你的心房……"
"打开我的心房?"她故作冷酷的睇着他。
其实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动着她、动摇着她,因此为了隐藏自己的心情,她必须将受感动的,真正的那个丹下奈步藏起来。
在他面前的,只能是冷漠、不曾对他动心动情的丹下奈步。
"我实在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信心,或者我该说那是……"她唇角一勾,一脸的不在乎,"一股傻劲。"
"奈步……"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打开我的心房?"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你这种纵使是情妇所生,也是出身良好的少爷,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
听见她这么说,他胸口一阵闷疼。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不是一个会蛮不在乎说出这种话的女孩,之所以这么说,全是为了打击他,要他对她死心。
因为知道她是如何违背自己的心说出这种话,他更为她感到心疼不舍。
"你走吧。"她狠狠地瞪着他,"不要再来烦我。"
"你爱我。"他说。
"我只是玩玩。"她毫不思索地回敬他,"不是认真的,你听见了吗?"
他坚定又深情的眸子注视着她,"你在自欺欺人。"
迎上他坚定的眼眸,她心头一震。那坚定的眼神像一颗乍看之下相当不起眼的小石子,却在她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告诉自己:丹下奈步,你不能动摇,你必须坚持,他不是你能拥有的男人。
"不……不是。"她目光一凝,强忍着像被撕裂般的心痛,"对我认真的你真是个笨蛋,别忘了我是银座妈妈桑所生的私生女,我那个从没露面的父亲可能只是个没出息的小混混!"
"奈步!"他声线一沉,神情严厉地说,"不准那么说,你侮辱的不是你从未见过的父亲,而是你母亲。"
他那严厉的语气及眼神,让她心头一阵紧抽。
她当然知道她不该说出这种话,她对未婚生女的母亲从没这种轻蔑的想法,她只是想……只是想让他对她彻底的失望。
但看见如此严厉斥责她,并强力捍卫她母亲名声及尊严的他,她勉强筑起的高墙竟随声瓦解——
她眼底涌现了她强忍着的泪水,却倔强的不让它流下。
"奈步……"睇见她眼角的泪花,尚真心一揪。
眼见就要功亏一篑,她实在不甘心地说:"你不能放过我吗?"
"奈步……"
"凭你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为什么偏偏要来找我?"她噙着泪,气愤地说。
"不是你就不一样。"他直视着她,深情又坚定地说,"很抱歉,我不能放过你。"
"你……"她眉心一拧,既生气又感动。
"奈步,我向你妈妈保证过,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的……"他趋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你妈妈相信了我,我希望你也能信任我,给我时间跟机会证明."
"不……"她摇摇头,"不要……"说着,她奋力的想挣开他。
"奈步!"他神情严厉地看着她,"你不能一直选择逃避,你得面对眼前的事实!"
"你……你懂什么?!懂什么?!"她激动地对着他大叫。
突然,尚真的手机响了。
他原本不接的,但它却响了很久,让他不得不接听这通来得不是时候的电话——
"喂,我是……"他原本有些激动的神情在瞬间冷却下来,"是,她跟我在一起……"说着,他看了眼被他抓着不放的奈步.
当他那样看着她,奈步心头一惊,那一刹那,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好,我知道了……"他浓眉深锁,"我马上过去。"说罢,他结束了通话,然后神情凝肃地看着她。
她冷静了下来,因为她觉得他即将告诉她一个令她震惊又难以招架的事实——
"奈步,"他用力的抓着她的肩膀,"你冷静的听我说一件事……"
"什……"她好想告诉他,她不想听、不想知道,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来。
"你妈妈她刚才被送进了医院……"他既急又怕,但他尽可能不让她感觉到,"她快到店里时,开车撞上了安全岛……"
他话未说完,奈步已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地倒向了他。
"奈步……"他抱住她,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别慌、别怕,你妈妈她不会有事的……"
"妈……妈妈……"她止不住不断涌出的泪,双手牢牢的抓住了他。
仿佛一不小心,一个松手,她就会跌进黑暗的恐怖深渊里。
"有我在,别怕……"他心疼、不舍地抱着她,低头在她额头一吻,"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来……"说着,他搀扶着几乎快无法行走的她,心急如焚地走向了他停在对街的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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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座病院,外科手术房。
奈步在尚真的陪伴下,匆忙赶到了银座病院,一来到外科手术房外,就看见两男一女神情严肃、忧心的坐在手术房外。
她没看见森村经理,不禁怀疑起她妈妈是否就是手术室里正被医治着的伤患。
突然,那个美丽又陌生的女子瞥见了她.
两人视线一对上,都不禁怔了一下。接着,那女子转头跟身边那名高大英挺、眉宇之间有一种威严气息的男子,说了几句话——
接着,那男子看了看她,细细端详了她几秒钟之后,转头再跟另一个约莫六、七十岁,拿了根助步杖,相貌端正又威严的长者说了两句。
正当她跟尚真都觉得他们的反应及举动有点奇怪之际,那长者已注视着她.
当她迎上他的目光,有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奇怪感觉,而更教她讶异的是……那长者看着她的神情是激动又渴望的。
那一际,尚真隐约明白了什么。
"奈步,"他低声在奈步耳边说道,"是你父亲……"
"咦?"她一怔,一时回不过神来地看着他。
而就在此时,那名美丽的女子起身,并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是奈步小姐吧?"那女子高雅大方、容貌姣美,是个教人一见就难忘的气质美女。
奈步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她……却叫得出她的名字来?
"是……"她不安地回道。
"我对你一点都不陌生,但这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女子温柔地笑说,"我是角川绋纱,那位是我丈夫角川无二,而另一位则是我的公公,角川学先生……"
听见角川绋纱这么介绍她的丈夫及公公之后,一旁的尚真不禁一震。
他早猜到绫子妈妈桑所爱且委身的男人绝非泛泛之辈,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名声响亮的大人物。
角川学素有"东京教父"之称,当年横跨黑白两道,是个传奇人物。而他的独子——角川无二,如今是个娱乐界大亨,在银座、六本木等菁华地段,拥有十数家大型的娱乐场所。
比起中津川家的东京光电,角川家所拥有的资产毫不逊色,像他们这样的大人物竟是奈步的生父及同父异母的兄长?
奈步还没反应过来,打从刚才听见尚真在她耳边说了句"是你父亲"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无法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