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和这对母女的互动,短短几分钟,眉头却皱了不下十次。
母亲对周俐亚的调查报告,他手中也有一份。
他以为卖女求荣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是洒狗血连续剧剧情,日子再难过,也不需要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邬汉文一直这么认为,他的母亲强势、霸道,可一旦有人侵犯、欺负到他,她便会张牙舞爪护卫他,就像一头保护幼狮的凶狠母狮,对于母亲,他是很忍让的。
可他从来没看过一个做母亲的人,当着陌生人的面前,责打自己的女儿。
「明天全台湾都会知道周小姐怀孕,还是怀了邬家的小孩,而周小姐确实怀孕了,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周小姐,你确定你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是汉文吗?」萧云霓沉声质问。
周俐亚心一沉,全身颤抖,胃里酸意直冒。她不承认的话,邬先生的未婚妻是不是会回到他身边?
「那还用说,我女儿可是清清白白、不会乱来的女孩,你们邬家可不要不认帐!」江淑美马上承认,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将女儿推入火坑这件事,还大言不惭地道,「我这女儿什么都不懂,我要为我女儿出头!你们别以为我女儿好欺负。」可说的话,没有半分说服力。
「妈,你不要说了,我们离开,我不要待在这里……」她拉住母亲的手,觉得好丢脸。
那种求救无门的绝望感再度袭来,她觉得自己站在小小的孤岛上,海水越涨越高,而她能立足之地越来越小,四周没有可以救援的接驳船,眼看她就要灭顶!
「你闭嘴!你懂什么?」江淑美抽开手,啐了她一声。
「恶……恶……」强烈的恶心感陡升,周俐亚根本来不及冲到洗手间,捣着唇,秽物已自指缝滑落,弄脏了她的衣物,也弄脏了漂亮的地毯。
「对不起……」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强烈的不适让她再度吐得狼狈失态,她更觉羞愧难当。
「真是丢脸死了,你就不能忍忍吗?」江淑美瞪眼责备她。「没看见我在帮你处理事情吗?」
还用母亲说吗?她感觉无地自容了,又很不舒服,她已经很痛苦了,生养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体谅她的不适呢?
「你闭嘴!」这句宛如火山爆发般的喝斥,让众人一惊。
大家还没回神,就见邬汉文大步走向周俐亚,随手抽了数张纸巾,稍微替她清理。
「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不要再听见你的声音,听见了没!」他语气很坏,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江淑美很自动的闭上嘴。
他的母亲绝对不会如此待他!
方才与未婚妻争执,他不感到火大,但她母亲对待她的方式,他实在看不下去!她害喜,她不舒服,她当着别人面前吐了,她母亲却只在乎令她丢脸,怎么没想到她是真的忍不住了才如此?
见她不停的颤抖,他想都没想就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对不起……」细细的道歉声音,自她颤抖的唇瓣飘出。
邬汉文看着她低垂着的小脸,靠得这么近,才让他看清她的脸。
比起明媚的Joanna,她只能算是清秀,皮肤很白,脸很小,年轻、稚气,却也看得出她的沧桑和疲惫,口中仍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听着她的道歉,竟让他莫名火大。「你也一样,我没叫你说话都给我闭嘴!」
闻言,周俐亚立刻噤声,闭上嘴。
「汉文!」萧云霓微皱眉,才要表示她会处理这件事,却又被儿子打断。
「妈,我来。」简单三个字,表示了他的不愿妥协。「你跟我来。」他口气很冲,但对周俐亚的动作却不粗暴,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
直到她站直身子,邬汉文这才发现她有多娇小。身高只到他胸口,身子清瘦得仿佛会随风飘走。
她怀孕了,可能是他的小孩,可这样的身体有办法承受怀孕之苦吗?看她夹在自己母亲和他母亲之间,听她们争执不休,她只是个孩子,怎能承受这些?
他找了一个房间将她带进去。
「我会让人拿换洗衣物给你,你先清理一下。」他自认这份温柔不算什么,只是单纯对一个身体不适的人伸手援手,何况她还是个孕妇。「我有话问你,就我们两个,我会在外头等你。」说完,他转身离开。
「邬先生,很抱歉,我……真的很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俐亚站在浴室门口,望着他昂藏的背影,小小声的说出歉意。身上披着仍有他余温的外套,感谢他的温柔,但也惧怕他,尽管他的冷漠比温柔多,但她仍抓紧这一点点的温柔。
他对她,语气不算好,但也没有斥责她,这样她已经很感恩了。
下意识地抓紧身上的外套,其实她很需要一个安慰或是一个拥抱——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会哭,而哭并不能解决事情。
周俐亚压下欲泣的念头,她虽然无法控制害喜的症状,但总能控制自己不哭吧?吸了吸鼻子,她走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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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打理完自己踏出浴室,周俐亚就看见邬汉文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观看膝上的八卦杂志样本,方才她一看到封面就吓得想藏起来,内容到底写些什么,她连看都不敢看。
明天就会出刊了,她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晚上工读时,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的媒体包围她?还是现在新闻就爆出来了?明天呢?明天又会如何?现在,她又该怎么面对?她越想越心慌。
「好多了?」邬汉文敛容,下巴朝面前的空位努了努,嘱她坐下。
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把杂志往她面前一挪,摊开大篇幅的报导,上头有她上课、工读……以及上妇产科的照片。
什么时候被跟拍的?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天啊!等这本杂志明天出刊后,她还能躲去哪里?学校那边又该怎么办?弟弟……情绪起伏不能太大的弟弟要是知道了,会有多担心?
她顿感胃酸在发酵,甚至胃在抽搐。
「明天一早,全台湾都会知道你怀孕的事,你的一切将无所遁形,周小姐,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腹中的小孩,是我的吗?」邬汉文将她脸上的表情全望进眼底,观察她,并试探她。
「不是!」当下,周俐亚几乎是用吼的喊出话来。「小孩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她严正否认。
谁不知道未来电讯?号称全世界超过一亿用户的私人电信集团,她虽对时势不了解,但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身价非凡,不只是她无法企及的人,他所站的地方,更是她不敢妄想的。
他有大好的未来、门当户对的美丽未婚妻,她只是一个被狠心的母亲卖了的傻女孩,虽然他倒楣的遇到她,但他不应该为了她而毁了原本幸福的蓝图。
「这样啊。」邬汉文眼神快速的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说:「既然如此,做个亲子鉴定,以便确认我不需为你腹中的小孩负责。」
周俐亚猛然抬头,立刻被他狮子般的震慑眼神锁定,动弹不得。
「不、不……」她立刻拒绝。「我、我、我愿意写切结书,这个小孩跟邬家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要做亲子鉴定,我不要!你、你不可以强迫我……」
邬汉文将她慌乱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在观察她,是哪一种人?
跟正坐在外头,与他母亲大小声讨钱还价的江淑美,应是同一种人,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吗?
但她却没有那种贪婪的眼神,甚至急着撇清——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
「要说谎唬人,得先骗自己相信才行。」睨了她一眼,他说道:「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有谁会相信你?」
一语说中周俐亚的心情,让她更加慌张的否认。
「小孩真的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我、我……」她想否认,因为不想破坏别人的幸福,却也没有办法说谎,糟蹋破坏自己的名节。
身为国中数学名师的父亲,在她上大学那年,因猛爆性肝炎过世了。
父亲生前期许身为长女的她,当个受人景仰的师者,无论生活多么困难,她咬牙苦撑也要完成学业,未来,她想要当一名学者,把所学教给别人。
她的道德观告诉她,身为一名师者,必须洁身自爱,身为一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男女关系不可以乱七八糟。
如今要她说出她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这种话,等于是违背了她一向的理念。
「看着我的脸,再说一次。」邬汉文强迫她凝视自己。「小孩不是我的,你说,我就信你。」
「我……」周俐亚被迫看着他,好几回话到了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
正因为没有办法连自己都欺骗,所以谎言才说得零零落落,一眼就被看穿。
「我……一定要承认吗?」他为何不罢手?她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也不想要破坏别人的幸福。
「你怀孕了,是我的小孩。」
「对不起……」他平铺直叙一件事实,听在她耳中却像是他的怨怼。「我没想到我妈会告诉媒体……我没想到我妈会知道是你……对不起……」
邬汉文看她急着解释,努力的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不断的道歉。
凭心而论,她有错吗?
她并未主动勾引他,说起来,她是被陷害的。与他不同的是,他是被未婚妻的追求者有意陷害,而她嘛,则是被亲生母亲亲手推入火坑。
被人设计他愤怒,而她呢?除了愤怒外,应该还有绝望吧?
回想江淑美那副贪婪的嘴脸,和她低低切切求母亲回家的神情……为什么她不为自己想?明明就是受害者,却不断的对别人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要结婚了,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一定让你很为难,对不起,害你们吵架……」
邬汉文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会自责的女生,在怪罪别人之前,先想到自己错了,她对不起他人。
而且连骗人都不会,怎么应付她唱作俱佳的母亲?她没有防人之心,傻傻的被他母亲带回来,如果,今天有人要害她呢?如果她母亲再骗她再卖她一次呢?
「蠢蛋!」他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不愿面对事实。
说他没有同情心?是啊,做人若不自私一点,被环境逼得跳楼,或是被卖了又能怨谁?怪自己没有早一步跳脱吧!
自己活该,他不会同情,但面对她——一丝于心不忍,让他皱起眉头。
许是她不怨天尤人,激起了他难得的侧隐之心。
「没有婚礼了。」他说,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俐亚听了,顿时手足无措。 「是我害的,对不起、对不起……」
又来了!不知为何,越听她道歉,邬汉文的心情越是浮躁。
「周小姐,小孩是我的,我就会负起责任。」他快刀斩乱麻,决定快速解决这件事。「这个小孩,我要!」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坚毅的脸,耳边不断回响的,是他说他要这个小孩的话语。
颤抖的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心头陡地涨满温暖,让她好想哭……不,眼前视线模糊,她是真的哭了。
「我以为……你会要我拿掉小孩……」会怀孕是个意外,但她从不想剥夺小孩的生存权利。「这样就好了,邬先生,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还是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媒体爱写就随便他们……」
她在说什么?
邬汉文很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她现在的意思是说,他可以不用负责任吗?
她怎么这么天真?
「什么事没发生?你是指我们没有上床?你没有怀孕?七个月后你生下的不是小孩,只是一团肉而已?」他残忍的戳破她的天真。「现在不是你想当鸵鸟就可以解决事情,醒一醒吧。」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你的未婚妻怎么办?我从报纸上看过,你们很幸福,我不想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她涕泗纵横的倾诉。「我不想毁了你的人生……」
她说自己毁了他的人生,对他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邬汉文从一开始的观察、猜疑,到现在对她的……愤怒。
他很少生气的,但一生气都会让下属胆战心惊。可现在的他,却没有办法把这股愤恨发泄出来。
她说自己毁了他的人生,他又何尝不是毁了她人生的帮凶?她的声声自责,声声刺进他心里。
他不会否认自己曾做过什么——他碰了她,迷迷糊糊的上了床,还让她怀孕了。
她说不想因为她怀孕的意外毁掉他的人生,用否定逃避来保护他,一个对她来说素昧平生的人。
现在才来想办法补救,为何当初不找药房买事后药?但如今再来责怪她怎么没有事后做补救,这么混蛋的话,他说不出口。
而她越是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他越是不想如她的意。
「既然你知道毁了我的人生,那就听我的安排,小孩是我的,我要我的小孩姓邬,这件事我不会再说第三次,我会养育他长大,至于你——我给你八百万,明天一早就去登记。」在被媒体咬住之前,他得先下手为强。「生下小孩我再给你八百万,一千六百万,换你半年婚约和小孩的监护权。」
周俐亚闻言呆掉。他说他……要给她一千六百万?突然给她这么一大笔钱,只是为了要小孩?
要她卖小孩……
「小孩可以给你,但是我不要钱!」她直觉拒绝他的条件说。他愿意收养小孩,她已经很感激了,她知道自己养不起小孩,也没有办法给小孩好的生活环境。
「每次听见女人跟我说她不要钱,我都会忍不住想——不要钱的最贵。」邬汉文掀唇讪笑。「你不是有个弟弟?周雅焌,对吧?排心脏移植排了三年,我有办法让他换到更好的环境,比如——器官捐赠较为盛行的美国,可以为他安排进纽约最大的教学医院,你长期奔波医院,知道那代表什么吧。」
周俐亚当然知道,那代表弟弟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健康的心脏,也可以得到更新的医疗方式,以及最周全的照顾和最优秀的医生。
但是一千六百万,拿她腹中的小孩,换弟弟的健康……
她很难过的发现,她竟然犹豫了。
「不可讳言,你的家世背景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瞒不了我。接受我开出来的条件,我前后给你一千六百万,外加负担你弟弟转院到美国的一切开销,直到他排到心脏移植为止,那一千六百万够你弟弟术后疗养,你甚至可以使用那笔钱,无忧无虑的留在美国念大学——只要你同意陪我演一场戏,就几个月,给小孩一个婚生子的身份,就你而言损失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