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柔知道就要不开心,却从没想过她此时说的话才是更加深就要不愉快的原因,一字一句说得更为坦白。
「姐姐说,她听见你和老板吵架,可是不知道在吵什么……靳扬,我很担心,你是为了我的事情和老板吵架吗?我已经说过,我有参与剧本的事情真的不要紧,不挂我的名字也无妨,我本来就没有贪图这个,我只希望——」
沈芝柔后面再三强调了什么,靳扬早就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为什么沈芝柔总是擅自听了沈芝青说了什么便跑来同情他?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向她倾诉与父亲的理念不合与争执,为什么沈芝青偏要急着将这件事赤裸裸地摊在沈芝柔眼前?
果然,又是剧本这件事,又是一连串的「这不要紧」、「这没关系」、「这不值得」。没有人在意剧本上有谁的名字,没有人在意他在意的事情。从靳航到沈芝柔,都是,通通都是。
原来,他想尽力维护的人根本就不屑他的维护;他还以为沈芝柔是全世界唯一懂他的人,没想到她并不。
世道早就彻底沦丧,只有他一个人在乌托邦里坚持什么狗屁原则与理想,他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一直以来都是,都是。别人如何看待他早已不重要,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可笑愚蠢至极!
「靳扬,『爱杀』就要开拍了,我答应你,我会当你的场记,我会好努力好努力,我们一起把戏拍好,将来若是你想独力成立工作室我也会帮你,暂时先忍一忍,你别为了我跟老板呕气好不好?」沈芝柔握住靳扬的手,坚定地道。
靳扬直视她,忽而放声大笑了起来,将她的手忿忿甩开。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跟我爸呕气?」
「什么?」沈芝柔重重一愕。
他在说什么?是她猜错靳扬与父亲争吵的原因?抑或是她说错了什么?为什么靳扬一瞬间就爆发了所有火气?
「你不是说你不计较吗?那好,既然你可以接受别人将你用完就抛,什么都不在意,那我也不需要在剧本上挂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名字,你这么有大爱,就连心血创意都可以让我想偷窃就偷、想拿便拿,要不要顺便做彻底一点,就连人也可以让我想上就上,想甩便甩?」靳扬不以为然地撇唇一笑,才说完,便欺身过去压住她。
「靳扬!」沈芝柔大大的惊愕过后,才终于听懂了靳扬方才说的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是哪里惹了他生气?她这么担心他,他现在却自暴自弃得可以,净是胡言乱语?
「这不是你说的吗?你这么随便,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坚持,那既然我们都已经做过那么多次了,你现在又何必在这里假清高?」
「靳扬!」沈芝柔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
不管他受到多大的挫折,遭遇多大的难题,他都不应该这么说她,也这样诬蔑他自己!
他可以愤怒,更可以绝望,但不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感情拿来当信口胡言的气话。
沈芝柔使尽全身的力量想挣开靳扬,却怎样都抵不过盛怒中男人的力气。
他炽热的唇舌压上来,矫健的身躯压上来,牢牢地箝制她,强迫侵犯她感官,逼得她最后只能用力咬他的嘴。
「靳扬,我讨厌你这样子!」气极、怒极,羞愤至极,沈芝柔抹去眼角几乎夺眶而出的泪与唇边渗出的血,头也不回地跳下她曾经很想坐上来的副驾驶座。
「芝柔!」靳扬反射性地开门下车,其实搞不懂自己为何而追。
他不是还在气她,气她只听她姐姐的话?气她只晓得让他,只想保护他,在她辜负她写出的剧本之前,便先辜负了她自己的心血?
他不是很气很气吗?既然这么气,为什么还要追?
是啊!他为什么还要追呢?其实,那是因为他气的是他自己。
他气他不能保护沈芝柔,气他不能在第一时间对她坦诚相告;气他不长进,自顾自活在理想国度里,才会白白瞎混了这些年还不若他父亲般财大势大,沦落至如今无法为她挡风遮雨的绝境。
追吗?怎么不追?他怕辜负她,却先狠狠螫了她一口。
靳扬冲过停车场转角,眼看着就要构着沈芝柔匆匆忙忙的背影,才一个眨眼,一辆轿车便由入口转弯处冲出,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与尖锐的刹车声,破碎了眼前的身影。
靳扬尚未反应,便眼睁睁看着沈芝柔踉跄倒地!
「芝柔!」
第8章(1)
脚踝扭伤,右侧手腿多处擦伤。
沈芝柔已经搞不清楚她是因为急着逃离靳扬身旁,所以碰得浑身是伤?还是正因为她在靳扬身旁,所以才弄得浑身是伤?
她是该庆幸,停车场里的车子本就车速不快,否则依她那股一心一意只想奔跑,完全没留意到四周的蛮劲,恐怕不只是像现在吓了一跳,重重跌了一跤而已。
「芝柔,你好多了吗?」沈芝青从沈芝柔房门外走进来,坐在沈芝柔的床畔。
谢天谢地,她唯一的亲人没事,下午她在公司接到沈芝柔遭汽车擦撞的消息时,心脏简直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匆匆赶到医院,陪着沈芝柔做完一些简单的检查与包扎,幸好,沈芝柔全身上下都只是些小伤,没有大碍,做完例行检查之后便可以回家了。
靳扬开车送她们回来,但是,他与沈芝柔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不管是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或是在回程的路上,她们两人都没有交谈,气氛凝重得不得了。
沈芝青感到奇怪,回家之后,便以沈芝柔要换衣服为由,将靳扬挡在沈芝柔房门外。
她想从沈芝柔口中探问出些什么,但妹妹却什么也没提。
「我很好,只是脚还有点痛。」沈芝柔比了比自己的腿,微微一笑。
「幸好只是扭到,骨头没裂,人也没有撞傻,反正你现在没戏,正好能够在家好好休养。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巷口那家意大利面?我去买?」
「好,谢谢姐。」沈芝柔点了点头,恬适柔美的模样与从前一样温驯安静。
太安静了,安静得毫无血色与生气……沈芝青忧心地多望了她几眼,旋足退出房间的动作一顿,终于忍不住地回身问她道:「靳扬还在门外,要让他进来吗?」
沈芝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她没有不想见靳扬,否则刚才也不会让靳扬坚持陪着她去医院,但是,见到靳扬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方才在停车场里闹得很不愉快,她不知道该跟靳扬说些什么。
「你们吵架了吗?吵什么?怎么会搞到在停车场里被车撞?而且竟然还只有你被撞,你跟靳扬不是在一起的吗?」两个人都这么阴阳怪气的,问哪一个又都问不出所以然。
沈芝柔只是摇头。
「姐,我好饿。」话音柔软,浅笑盈盈地回避问题,就如同她以往总是向姐姐撒娇时般。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沈芝青开口,正如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靳扬一样,总觉得,心里很乱,思绪很杂,什么都不想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快去买就是了,每次不想讲就来这招……一样是青酱蛤蜊面对吧?还是今天你想吃别的?」沈芝青摆了摆手,满脸都是拿妹妹莫可奈何的神气。
「青酱蛤蜊,一样。」沈芝柔望着沈芝青拿她没办法的表情笑出来,对着姐姐正要退出房门的身影出声提醒道:「姐,你路上小心喔。」
「好啦,你躺一下,等我回来就有得吃了。」沈芝青回身关上房门,退离沈芝柔视线。
当她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原本坐在客厅沙发旁等待的靳扬便立刻冲上前去。
「芝柔还好吗?」靳扬问。
「还可以,只是饿了,我去买东西给她吃。」沈芝青话音平板地回,细细大量靳扬的脸。
「她要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啦!那家店在小巷子里,不好找。」沈芝青摇头,真难得看见靳扬这么急切的表情,他老是一副全世界与他为敌的模样。
「……喔。」靳扬脸上的表情看来极为失望。
真是……阴阳怪气的,只不过不让他去买面而已,有必要这么失望吗?
「你们吵架了?」沈芝青单刀直入地问。
「算是吧。」靳扬淡淡地应,心中却有些许内疚感。
「吵到让她被车撞了?」
靳扬无言以对。
是,的确是他不好,若是他没有对沈芝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她那么清淡温婉的性子,怎么会气到冲下车去?
「靳扬,我不知道你跟芝柔吵什么,但是老实说,其实我现在很想拿着扫把把你轰走,怪你没有照顾好我妹妹,并且叫你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以沈芝青的立场而言,她是该这样没错。靳扬没有回话。
「但是靳扬,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拖拉拉,工作上是,感情上亦然。所以,不管你们两个人在闹什么,你现在都给我进去跟他爱谈一谈,要走要留、要分要合都谈出个结果,我不想我妹妹身体不舒服时,还得为了一个人或一件事伤心伤神。」伤身已经够了。
「她肯见我吗?」坦白说,靳扬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的低姿态。
他想,他是真的感到内疚,为他说过的话,为他对她所做的事,对沈芝柔感到内疚。
「也许你们谈过之后,她就会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见了?」沈芝青一针见血地回应。
既然,方才沈芝柔无法回答她要不要让靳扬进门的问题,就代表她心中还拿不准主意。先破而后立,她不要她妹妹该好好在家中静养,仍满脑子都想着某个男人,犹疑不决,心事悬宕。
「……谢谢你。」
「靳扬。」靳扬正要回身走入沈芝柔房门,沈芝青出声叫住他。
「嗯?」靳扬回首。
「坦白说,我直到现在仍不看好,不论是事业上或是情感上,我都不觉得你能照顾好芝柔。」沈芝青无比认真地说道。
靳扬依旧无话可说。
他曾经向沈芝柔说他要照顾她,那如今呢?他有照顾好她吗?而未来呢?他连自己都没有把握了。
「靳扬,我请求你,如果你跟芝柔已经走到尽头,请你用一个能让她好过一点的方式好吗?算我拜托你,我不希望再发生像今天这种意外了。」她们的父母亲就是车祸过世的,所以,当她今天听见沈芝柔在停车场遭汽车擦撞时,她简直快吓坏了。
「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的。」靳扬走入沈芝柔房门前,这么向她做保证。
喀嚏——沈芝柔的房门应声而开。
「姐,你回来了?这么快?」当沈芝柔以为来人是沈芝青,却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靳扬的脸时,便鸵鸟似地侧过身体背着他。
唉,她在做什么呢?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蠢了……沈芝柔真想把自己整个人埋进棉被里,但是这样恐怕更怪……
靳扬浅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她的被子拉高掩住肩头。
她的肩膀怕冷,只要没盖到被子,隔天起床便会喷嚏连连。
这么小的一个动作却令沈芝柔眼眶涌上湿意。
他明明就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怎么说起气话来,却要伤得人浑身鲜血淋漓?
「芝柔,我们谈一谈。」靳扬挨着床沿坐下。
沈芝柔仍是背对他,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要和靳扬谈什么,也害怕靳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刚才说的话好伤人,令她短时间之内还无法释怀。
「沈芝青没有听错,你也没有猜错,今天在风赋,我与我父亲的确是为了『爱杀』剧本上要不要挂你的名字起了一些争执。」踌躇了会儿,靳扬才如此说道。
要亲口说出这么不愉快且令他如此挫折的事,其实需要勇气,他喉头有口吐不出也咽不下的闷气。
沈芝柔伸手捉握住被子一角,对于靳扬的坦白一时之间竟感到有些紧张。
「我想与你共同挂名,但我父亲不肯,改编权在我手上,改编出来的剧本他也很满意,他计较的不是那些形式上的问题,他只是认为,我没有必要在剧本上挂一个只写了两场戏的名字,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让另一个人与我共享成就……芝柔,坦白说,我觉得很挫折,如果剧本上挂谁的名字这件事,真的这么不痛不痒,那为什么我当年看见我的剧本被拍成电影上映时,心里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件事明明这么重要,却连你的也跟我说这没关系,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爱杀』,我很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和当年的我一样,你明白吗?」
他想保护她,他是想保护她,他的出发点是为她……沈芝柔坐起来,心里觉得酸酸的,出口的声音涩涩的。
「靳扬,这不一样。」要谈便谈吧,好好地谈,心无芥蒂地谈。至少,他没有像下午在车上那么怒气冲冲,那么不可理喻。
沈芝柔把才才不开心不愉快的心思通通收起来,准备好好地与他就事论事。
靳扬将她的枕头改为立姿,让她枕在身后。
「这不一样,靳扬,我虽然有参与『爱杀』剧本的发想与几场戏的编写,但那对我而言,比较像是与你共同讨论,在你监督之下练习着玩的试写,不算是由我独立完成的创作,如果,我是和你当年一样,是整个故事被窃被发表,我一定也会介意得不得了,没办法像现在这么轻松的。」沈芝柔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明白你对于自己的目标很坚持,对于自己的作品高标准到近乎苛责,你认为错的事就是错的,哪怕只是错了一点点,都是全无商量转圜的余地。但是,靳扬,你在钻牛角尖,你困住了,我现在的情况,与你当年是不一样的。」他想补偿她的心理,其实更像是想补偿当年剧本遭窃的他自己。他因此蒙上阴影,但这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即便沈芝柔已经这么说了,靳扬想的却是与她完全不同的方向——
「芝柔,你觉得我们提早出来弄工作室好吗?你希望我提早成立工作室,独立筹资拍『爱杀』吗?」与她对望良久,靳扬忽而开口。
「我说过不论『爱杀』在哪儿拍,我都会帮你,但是,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沈芝柔将问题抛回去给他。他这么寄予厚望的戏,最后却得拍得克难,他真的如此希望吗?
靳扬在她赤裸裸的注视中沉默了许久。
「芝柔,我不知道,『爱杀』在风赋拍当然比较好,不论是资金或是广告,甚至是能请到的演员,绝对都会比一个在草创阶段的工作室好,但是,若是在风赋拍,我心里那关又过不去,我总觉得,我偷了你的想法,还剽窃了你的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