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然转过脸,凶狠的眼神直射向警察,人人都吓了一跳。
「不用担心?他站在那儿都快二十分钟了,光是吹风看月亮,什么屁事都没做,这样还叫我不要担心?你们怕事就算了,我来接手啊!干嘛交给这种绣花枕头?人命关天你们知不知道?」
虽然咬牙切齿又刻意压低声音,但大家都听到了。众人面面相觑。
好凶。果然名不虚传,母老虎一只!
这时前方有了些许动静。谈警官的手背在身后,闲闲开口,好像聊天寒暄一样的跟少女说话。
少女固执地摇了摇头,长发在夜风中翻飞,纤弱身子摇摇欲坠。
谈警官又说了几句。静静地、沉着地、不着痕迹地靠近几步。
少女听了,有些迟疑地转头看了谈警官一眼。
有了,有苗头了。只要能让对方回头,就有希望哄回来。文馥芃的心,随着前方的动作,整个提到了喉咙口。
小心、小心!因为情况还是很险,只要少女的手多使点力,或是臀部一滑,一切就会功亏一篑!
谈警官再度开口,但少女似乎激动起来,举手挥舞着,整个跟着失去平衡——
「危险!」警察的直觉让文馥芃再也等不下去,往前冲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才眨眼的瞬间,那个一直闲闲的身影突然如电般出手,下一刻,已经紧紧的一手抓住少女手臂,一手紧箍住她的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团团把谈警官围住。那个差一点点就要坠楼的少女被谈岳颖紧抱在怀里,她的脸埋在他宽肩,纤瘦身子颤抖着,像是在哭泣。
文馥芃站住了。他们相拥的情景烙进她的眼底,突然,娘炮看起来已经不再那么娘了。夜色中,他看起来无比高大,坚毅可靠地保护着怀中的弱女。
「没事了没事了。」
「小姐,有什么事好好谈,不要想不开啊,生命可贵!」
「是啊,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你还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对不对……」
刚刚的感动只持续不到几秒,文馥芃又想翻白眼了。毫无疑问地,这些警察没有去FBI受过训,劝人的话才都这么老套。
大批人马七嘴八舌的慢慢往出口移动,准备下楼,经过她面前时,鹤立鸡群的谈岳颖看了她一眼。
好一个娘……不,不能再说人家娘炮了。她只见到一张坚毅的脸,和一双非常平静而沉稳的眼眸。
她的心,很邪门地,突然猛然狂跳了好几下。
经历这么惊险的事件,这位谈警官却从头到尾气定神闲,只是闲聊似的说了几句话,就成功救回了要跳楼的少女。
目送人群下楼去之后,她吐出一口大气,这才开始觉得全身肌肉微微酸痛。刚刚绷得太紧了,肾上腺素一退去,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走到刚刚少女爬出去坐着的栏杆旁,往下一看,九楼的高度不是开玩笑的。底下人头涌动,看热闹的、住户、附近夜市的摊贩、闻风而来的媒体、警察、待命的消防救护人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仿佛在看一出戏在底下演出。
要说置身事外吗?又不尽然;一种模糊的熟悉感缓缓升起。
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巨大深刻到让人宁愿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承受疼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准备一跃而下?
文馥芃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她自己,当年——
「小心。」陷入沉思的她不知发呆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文馥芃再度翻白眼。看到鬼了,这人不怕随便出声吓到她,然后她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她根本不想死。当年没有死,现在就不会。
回头一看,果然是去过FBI进修的谈岳颖去而复返。
夜色更深了,附近大楼霓虹灯闪烁流转,时明时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文馥芃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笔直地聚焦在她脸上。
又来了,那个寒毛直竖的古怪感觉。她皱眉。谁喜欢被这样盯着看?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他似乎误解了她的皱眉表情,略带抱歉地开口:「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先前还没来得及讲完,我是谈岳颖,在警大时我们其实是同期——」
「我记得你,不用多罗唆。」文馥芃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切入重点,「听说你去过FBI受训?那为什么刚刚还拖拖拉拉,差点让人摔落楼下?你动作不能快一点吗?多让她在栏杆上待一秒钟,就是多一分意外的风险,你到底知不知道?伟大的FBI都教了你什么?」
面对毫不留情的批评跟教训,谈岳颖还是文风不动,神态自在闲适,双手还插在长裤口袋里。好像他不是站在九楼楼顶吹风,而是在欧洲哪个街头的咖啡座等着品尝美味咖啡似的。
「不会的,刚刚那位小姐……不会跳下去。」他说。
文馥芃对他的笃定嗤之以鼻,红唇一歪。「这是哪一国的马后炮?刚刚她明明就差一点捧死了!」
「嗯。」谈岳颖点头,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但也没有被文馥芃的咄咄逼人给吓退。突然,他反问:「你看清楚了那位小姐的装扮吗?」
「当然。白色长上衣、非常贴非常紧的七分牛仔裤,还有超过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咦?」
说着说着,文馥芃突然领悟到一件事不大对。
闪闪发亮的漆皮高跟鞋?
「她没有要跳的意思,因为她一直穿着高跟鞋。」他淡淡点出了她刚发现的疑点,「执意跳楼,不会穿着全新高跟鞋,还小心翼翼的不让鞋被擦伤。」
说的没错,但她还是不大服气,「也许是临时起意?」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再度同意。「遇到临时起意,那就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她一时的情绪过去,就安全了。」
所以简单来说,他刚刚的做法完全没错,合情合理,而看不出来的文馥芃整个落居下风、很下风、非常逊!
看他那个样子,文馥芃越发不爽起来。虽然他完全不反驳不辩解,表面上看似都在同意她,可是实际上,反而是他就着情况教导了她一番。
他以为他是谁?!
她的表情一定很明显,因为人家看了,微微一笑。
「我姓谈,叫谈岳颖,跟你在警大是同期。」俊眉一扬,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笑开了。「喔,对了,还有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我呢,是去FBI受过训回来的。」
第2章(1)
平静的冬日下午,分局却因为有益客即将临门,而处在沸腾的状态。
「投影机调整好了没有?快快快——」
「把窗帘拉起来!不行,还是先打开好了。」
「桌子擦过了吗?花呢?有没有鲜花?」
「饮料准备了什么?可乐?红茶或绿茶?咖啡?」
「相关档案数据呢?不够不够,只调最近三年的绝对不够,要把所有相关的全部调出来备查,谁知道会被抽问到什么?」
谈岳颖走进分局大门时,被吆喝着搬档案经过的警察弟兄们给挡住,他停下脚步,俊脸上全是诧异。
「怎么了?今天是署长还是督察主任要来?」
「演讲啦!」弟兄们根本没时间多说,随便回答一下又跑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演讲,讲的又是什么题材,可以让上上下下都忙成这样?谈岳颖本身就是常常要授课的讲师,可从来没看过这么踊跃又热烈的准备。
因为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洽公结束之后,他干脆悄悄从后面走进一片漆黑的会议室,共襄盛举一下。
台上的人儿,好耀眼,难怪如此无聊的题材可以吸引到这么多人。
因为演讲者本身就是一道风景。整齐的套装掩盖不住前凸后翘好身材,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上,浓眉大眼,红唇粉颊,一点妆也没化,却像是会发亮一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外行的看热闹,但内行的看门道,她不愧是有名的「性侵害达人」——可不是说她超会性侵害,而是她的专长在侦办此类案件——讲起案例来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也难怪底下听讲的人聚精会神,专注力非同小可。
如此专心的原因还有一个——也是最恐怖的一个——文馥芃演讲的时候,还会抽问底下人起来作答!答不出来或答错的话,如电的谴责视线就立刻探照灯一般投过来,看得人心虚气短,然后,就是文警官著名的臭骂。
「这种判断还会错?要是你当时在现场,已经不只二度三度伤害,早就不知道几百度伤害被害人了!警察都当几年了,有没有一点慨念啊?」她瞪起大眼,狠狠骂着回答不合她意的弟兄。
被骂的人不服气,粗声抗议:「援交本来就很难判定是否双方合意,我当时的笔录以及后来的报告都写得非常清楚——」
「未成年没有合意不合意,只要是xin交都算违法,这有多难判定?!」
「文警官,难道,你真的是到法定年龄才交男朋友吗?」这位新调来的警察故意流里流气地问,一面凉凉打量着台上的艳女,「我看你长这么漂亮,从小就有人追吧?两小无猜的时候,情投意合也是很自然的,别跟我说你不懂。」
「完了……」
「他完蛋了……」
「新来的没办法……」
「怎么没有人先跟他讲清楚……」
底下同情的窃窃私语此起被落。
文馥芃的目光已经冷到犹如两道冰锥,可以刺穿心脏,取人狗命。她冷冷看着那位故意调侃她的警察,俏脸毫无笑意。
「是,谁都可能意乱情迷,尤其在年幼或知识不够的时候,所以法律才要从严认定跟规范。因为不但要确保外界安全,也强制保护青少年不因自身无知而任人伤害。」她傲然睥睨地说:「看来您的无知也让您还落在受保护范围之内,所以保护您是我的职责,我就不动手了。」
「哗——」众人一阵哗然。敢这样当面挑衅,真不愧是文馥芃!
那名警察被说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际,更下流地说:「干嘛不动手呢,我身上有些部位……确实挺欢迎你来动手的。」
「只怕我动完手之后,那些『部位』就再也不存在了。」文馥芃果断地结束这话题,「你的小问题请自己解决。我刚发的法条摘要回去再仔细读过,下周我还要再抽问,若再答错,这次讲习我就算你缺席。」
「你……」
整个会议室气氛更紧绷了。人人自危,深怕自己被点到,变成下一个苦主。
说真的,谈岳颖还真没看过哪个讲习有这么大的魅力,或者该说恶势力!
本来打算看一下就走的他,在会议室后面站了快半小时,直到全部听完。光看她左骂人右训话就够精采的了,更何况她如此赏心悦目。
终于,讲习结束之际,众人纷纷起身离座,以最快速度往门口移动,不敢也不想跟这个恰查某处在同一空间里。
走向后门的人,都看见了谈岳颖。只见修长的他闲闲靠在门边的墙上,气定神闲,好像刚欣赏完一场好电影或音乐会似的。
「谈督察,你怎么在这里?」
他但笑不语,眼光移向讲台上独自收拾着的人儿。连关机器、拨电线、迭纸张的手势都那么果断利落,气场充足,方圆十公尺以内没有人敢靠近。
「你刚看到了吧?是不是真的很凶悍?名不虚传。」跟他相熟的警察弟兄凑过来,压低声音,悻悻然地说:「我们局里已经有八成以上的弟兄被她臭骂过了。她要不是女生,大概早就被人盖布袋修理、打成重伤了,气焰这么高张!」
「是吗?」谈岳颖听了,微微皱眉,笑说:「我只是有点不懂……」
「不懂什么?不懂她为何官可以做到这么大?为何还没被打死?为何这么讨人厌?小时候受过什么刨伤?」警察忿忿反问。
「不,我不懂的是……」谈岳颖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说:「如此名花,究竟因何至今无主?」
闻言,要走出去的、刚走过来的、在附近刚好听见的众警察,在那一刹那都停下了动作,像是看到鬼似的,有志一同转过来,瞪着谈岳颖。
被数十只眼睛死死瞪着的谈岳颖潇洒一笑,「怎么了?你们不觉得怪吗?」
「谈大师,你是大师,你很有学问没错,所以讲话这样文诌诌的,我们都不跟你计较。」其中一名警察弟兄痛心疾首的质问:「可是你说文警官是什么?名花?你说她是花?你不怕死吗?你没看到刚刚讲习的时候,小李、小胡还有小许,尤其是最后的小廖,他们讲错话,发生什么事?」
「啊,你是不是觉得,征服这种母老虎,很有成就感?」有弟兄灵光一闪,上上下下打量了谈岳颖一番。「可是谈督察,你这么斯文,大概没两三下就被母老虎吞进肚子里,连渣都不剩了!」
「会死无全尸啊!谈督察,你要三思,要三思啊!」
面对众弟兄的殷切关心与忠告,谈岳颖不为所动,依然是微微笑着,没有上前去攀谈,但目光也没有片刻离开过讲台上的她。
「被她吃掉嘛……」漂亮的薄唇扯起微笑弧度,「我倒是很期待。」
「呕——」作呕声此起被落。
*****
讲习结束,文馥芃照惯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众人又敬畏又有点嫌恶的目送之下,昂然下了讲台,走出会议室。
不管环境再怎么恶劣,气氛再怎么不友善,她还是昂首阔步,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样倨傲的态度,说到底,有好处也有坏处。先说好处吧,好处就是完全看不见任何不想看的人事物;但坏处也是看不见,因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话,就很容易撞上人——
下一瞬间,她直直撞上了一个不长眼的白目。
「闪!」文馥芃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路障。
结果路障文风不动,还风度很好地微笑看着她。
但她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怒目相视。「好狗不挡路,你听过这句话没有?」
「文警官这话有逻辑错误。狗是听不懂人话的,你对它说好狗不挡路,有什么用呢?」谈岳颖轻松回答。
「听不懂?难怪你还在挡路。快让开啦。」她再度试图推人,却发现入手质感不错,娘炮居然有胸肌?有没有搞错?
等等等等,有没有搞错的是她自己吧,居然注意到这种事?他是不是娘炮、有没有胸肌,关她屁事?
心情更加恶劣,她斜眼瞪他。「你到底挡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有事要忙,不像有人无所事事,可以在这里闲晃——」
「我是来洽公的,不是闲晃。」这位「有人」好整以暇回答:「上周移送的体育教练性侵学生案,地检署还有一些问题,要我过来找分局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