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毕,主位上那极尽宠溺的呵哄与备受疼爱的娇宠对话,慕容妍一字不漏地全入了耳,心中暗忖着男人明显心有所爱,那么讨得皇宠再出其不意之招怕是难使了。
半晌过后,独自再舞完一曲胡旋舞的慕容妍,还低低轻喘地缓和着因急转而有些晕眩的脑袋时,严炽书却紧揽着那位「爱妃」步至她面前。
「你跳得好好哦!」极为兴奋地语出赞美,平曦伸手捧起了慕容妍垂低的头,「你也长得好可爱哦,曦儿喜欢你。」说了声后,手一张便要抱过去。
「曦儿答应过不离朕怀里的。」几乎有些愠恼的低喝一声,严炽书立即将要贴近慕容妍的平曦扯回怀中。
「可是……」表情无辜的平曦菱唇微嘟,有些委屈地还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好可是。今日到此为止,摆驾回宫。」霸气说完,严炽书便揽着平曦步出咸乐殿。
看来这唤做曦儿的女子不仅备受宠爱,还极有可能会是他的软肋,方才他拉回女子时眼底那丝惊惧虽是一闪而过,可看入眼底的慕容妍却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即便如此,慕容妍却毫无一丝揪住男人弱点的胜算冀幸,虽是自荐入宫行刺,可不想牵连无辜的她最不齿挟人之弱胁逼就范的行为。他那怕她出手伤他心头肉的担虑,实在是多余。
数日后,那说着喜欢她,自称曦儿的女子在一名长相斯文的男子牵领下,来到了华颜殿。那身后跟着数十位带刀御林军的大阵仗,让慕容妍在傻眼之余也不免恼怒,几想冲到男人面前大嚷:「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是想杀你也绝不会滥杀无辜,更没狠心到对这看来单纯无邪的你的爱妃下手。」
但想归想,做不做的得,慕容研心里还是有数的。要不想牵连无辜只杀了那男人,就只剩媚行勾惑帝心这招,但此招怕是急不得一时。
于是,即便入殿的并非帝王,她仍是谦卑行礼恭迎着踏入殿里的人。
「妍妃不必多礼。」浅声轻道,玄殷牵着平曦在红木藤纹绣墩上端坐,「在下丞相玄殷,长公主平曦你应是见过了,就不用我介绍了。」
低低倒抽了口气,慕容妍连忙曲膝福身,「慕容妍见过玄相大人与平曦长公主。」
语气虽稳,可慕容妍心下却大感意外,原来这容貌堪称倾国倾城的女子竟是公主,而不是帝王宠妃。
可思及当日严炽书待她那般怜宠,慕容妍又不由得联想起自古以来皇宫内的诸多不伦秘辛。倘若如此,那么后宫里那些他从不对妃嫔上心的传闻就其来有自了,既是恋着有血缘的公主妹妹,自当难以再容谁上心。
慕容妍瞳眸中一闪即逝的讶异没能逃过玄殷的眼,也因此对前几日严炽书坚持不允他跟,且全程将平曦搂抱在怀里赏舞的举止有些了然,想来是故意让研妃误会吧。
想到自己为了别人的安危时时挂心,而那贵为帝王的严炽书却漫不经心,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玄殷就忍不住气恼。亏他还为了让严炽书正视这容不得轻心的问题,连平曦都给推上了火线,结果原以为会有的行刺之举连个影都没有,还让严炽书以保护平曦之名,实则端着宠妃爱妾的姿态,看看这妍妃酸不酸。
呿,说什么自有分寸,依他看,就是无意也有七八分上心!既然这样,那他就破罐子破摔,把严炽书那幼稚心思给挑白了,看他还怎么同妍妃练身手!几瞬思忖后,玄殷将慕容妍呈来的香茗端给了平曦,才缓缓开口:「妍妃入宫不久,兴许不知我龙炽皇朝唯仅平曦一位长公主之由,我就多嘴给你说个几句了。」
闻言,慕容妍敛隐了心底那份猜疑,柔声开口,「承蒙玄相看得起,慕容妍愿闻其详。」
「长公主是个傻的。」
玄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慕容妍大感意外地一时怔愕,难以想象眼前这犹如出水芙蓉般美得不可方物的公主竟是个傻子。
然而更叫她惊讶的却是玄殷接着说的话,「她的痴傻是为了护那一手带大她的皇兄,而她那已是一国之尊的皇兄更是将她捧在心尖上,因为普天之下,他仅有她一个同父共母的亲妹。」
言下之意就是谁动平曦,谁就是跟帝王过不去,玄殷这话意慕容妍听懂了,敛去讶然心绪的她正要回话,坐在玄殷身边的平曦却憨憨地先开了口。
「玄哥哥说完了没有嘛,曦儿想要跟妍姊姊学跳转圈圈的舞啦。」
「长公主不嫌弃,想同我习舞的话,那我们这就到侧厅方室去吧。那儿地上铺满了软垫,就是跌了也不会伤着。」
虽是被平曦童稚单纯的话语给逗笑,可慕容妍心底却不由得一阵酸软,这样一个妍丽娇滴的金枝玉叶,却是个痴傻无知的孩童,老天怎就这么爱捉弄呢?当平曦起身挽着慕容妍纤细的臂膀,兴奋地要与她往侧厅去时,同时起身的玄殷却快一步地拉住了慕容妍,正色说道:「我不管你从东胡来到这有什么目的,平曦只是个可怜又单纯的傻公主,别轻举妄动。」
「玄相不必过虑,我也就只是个任人摆布,身不由己地被送来填后宫的女子。长公主这般可爱讨喜,我喜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轻举妄动呢。」浅浅笑道,任由平曦挽着前行的慕容妍心中不由得苦笑。
不说前几日在咸乐殿的状况,光就今日这跟着数十位御林军的大阵仗,她是能有多大本领轻举妄动?再说,她就是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真的对个弱女子下手,至于这么防着她吗?何况她想杀的始终只有严炽书一人。
第4章(1)
结束与由临东关淳王荣升为御史大夫的司徒淳几个时辰的议政,倚着懒架儿的严炽书长指揉按着眉心,试图散去那蹙拢的疲倦。
「皇上,要不要小的去传唤研妃献舞,让您舒舒心?」呈上蔘茶,圆子贴心问道。虽然妍妃总是试图行剌,可跟着严炽书多年的他多少也感觉得到自家主子在看她献舞时的轻松愉悦。
「问寒捎回消息没有?」淡淡丢出问句,严炽书掀起茶碗盖,啜飮泛着浓郁蔘香的茶汤。
「回皇上,没有。」圆子恭敬应声。
「嗯,那就不用了。」将茶碗搁回圆子的手,严炽书瞳眸微合,无声轻叹。
虽然瞧着她跳舞很舒心,与她的暗招你来我往也颇有趣味,可未知晓她因何原由执着于刺杀他这件事,仍是让严炽书莫名地有些烦躁。
「皇上,还是奴才伺候您回昂龙殿歇会儿?」说着,圆子动手拢整起推满御书案的奏折。
就算善解人意的圆子不说,严炽书着实也没啥劲去翻阅奏折,反正玄殷固定每三个月便两日休沐明天就结束了,那些琐碎的折子让他去烦就是。「不,朕今日还没去看看平曦呢,先上夕颜殿一趟吧。」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撇开一干随侍与卫兵那等大阵仗,只让圆子随侧的严炽书信步来到夕颜殿。
夕落时分,西下的余日将散落童玩、画着方格子与杂沓脚印的泥地映照出一片金黄,却不见嘻玩耍闹的人影。
制止圆子出声并前往寻人的举动,严炽书负手身后,悄然无声地朝隐约传出笑嚷娇声的殿内走去。
以软垫铺地的侧厅里,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双手搭牵,随着宫女拍掌的节奏,乐活地蹦蹬旋圈。热情洋溢的青春活力,灿烂无邪的开朗笑颜,将落日余晖都给比了下去,也让刻意隐身于绣花曲屏后的严炽书舍不得打断这一片自在欢乐。
「呼……好开心!可是又好累喔。」跳转了好半晌,盘着近香髻的平曦发丝有些凌乱,像个孩童般毫不优雅地躺在软垫地板上呼呼低喘。
「就说了转一会儿就得歇停,长公主偏不听,累着了吧。」顶上随云髻同样有些散乱的慕容研低声念着,接过宫女端来的茶递给平曦。
「好玩就停不下来了嘛。」坐起身的平曦接过杯便就口,饮尽一杯后才后知后觉地嚷道:「唉呀,不是说喊我曦儿了嘛,妍姊姊怎老爱长公主长公主地叫,真讨厌。」
抬袖轻拭额际滑落的汗,慕容妍连忙赔不是地笑道:「好好好,是妍姊姊不对,曦儿别生气。」对平曦童稚的率性她没有任何不耐,反而有着一丝欣羡。
默默看着两人和乐融融的严炽书,唇角不自觉地轻勾。难得平曦在玄殷无法入宫陪她时不吵不闹,也没来缠着他,原来是因为有人陪她乐开怀。
他始终觉得慕容妍是个善性良底的,当她在他带平曦一同赏舞时,全无试图暗杀他,或任何伤人之举后,他更是确信了这点,只是没想到她与平曦竟能如此投缘。
「妍姊姊,你看!那藤花秋千是皇兄让人给曦儿做的,很漂亮吧!皇兄有空的时候还会抱着曦儿一块儿坐呢。」移坐到花窗边的平曦指着繁花锦簇的庭院一角,喜形于色地说道。
「真是漂亮。曦儿真幸福,有个这么疼你的皇兄。」浅浅笑道,慕容妍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欣羡。
「妍姊姊没有皇兄吗?」歪着头,平曦觉得奇怪地问着。憨傻的心思单纯地以为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有兄长疼着。
轻轻摇头,慕容妍抑不住心酸地苦笑道:「没有,妍姊姊只有一双父母,没有任何兄弟姊妹。」而她父母的命还在别人手上,除了自己,她还有谁能倚靠……
「那曦儿的皇兄让给妍姊姊,这样你也就有人疼了。」话说得天真,可平曦脸上那认真的神情倒是半点不假。
「傻曦儿,你皇兄与你血脉相连是天生便注定好的,哪能让得着呢?再说,你把皇兄让给我,那你就没有皇兄了呀。」虽被平曦的天真给逗笑,可慕容妍心窝处却不由得又暖又酸。那无私的分享让数年来独靠一己之力苦熬强撑的她觉得暖心,却也为自己的际遇感到酸楚。
「没关系,曦儿还有玄哥哥疼呀。明天我就去跟皇兄说,他一定也会因为曦儿要把他让给你而高兴的。」拎起矮几上的软糕往嘴里塞,平曦仍是笑得一脸无邪。
「曦儿真是很有福气,有这么多爱你的人疼着宠着。」
玄殷对平曦的疼宠,慕容妍也是见过的,不禁觉得老天真是待平曦不薄,纵使夺了她的正常心智,却也让她拥有无忧无虑活着的条件。
反观自己……挺着身傲骨孤军奋战,求的是什么呢?倘若平曦知道她想杀了她皇兄,那她还会这么大方地将他让给她吗?
不识慕容妍心头的愁苦,起了玩心的平曦沾满糖粉的小手扑地往颊上一拍,然后凑到慕容妍面前,「看,曦儿有白白的脸蛋哟。」
强忍在眼眶的苦泪被平曦那张花脸给逗成了忍俊不住的笑泪,慕容妍笑出了声,才想伸手帮平曦擦脸,却反被她调皮地抹了满脸甜腻霜白。
要玩是吧,我可不一定会输你。心思一转,慕容妍伸手朝那碟白嫩甜糕抹了一把,随即笑闹地往平曦招呼了去。
年岁相仿的两人就这么闹成一团,连随着伺候的宫女也给拖了下水,夕照下的暖阁里满是女子们的嘻声笑语。
悄声来又无声走的严炽书心思罕见地有些恍然,方才眼见的一切像走影般在脑海中不停涌现,让他不知不觉地步上了宫墙。
夕日已然尽落,取而代之的是黑幕般的夜空,与缓缓映现的点点星光。夜里的凉风吹得衣袂飘飘,眺望远方的严炽书眼底却只倒映着慕容妍被夕日照出金黄霞光的容颜。
虽是未见倾落,可她眼角那抹泪意看在严炽书眼里却是无比清晰。是什么样的心思让她在平曦天真相让的话语间热泪盈眶?又是什么样的缺憾让她语出欣羡?
而那与平曦笑闹的神情,更让他见到她始终敛藏的真性情,那明明该是单纯无邪的面容,何以在面对他时总是泛着清冷杀意?又是何种际遇让她来到他身边?
当年,他是不是狠了点,无情了些?这仿若自责的念头才生,便被严炽书嗤之以鼻地挥去。
一心为母妃平反、致力于复位夺回严家天下的那当时,太仁慈的恻隐之心根本不该存在。而今,高坐龙椅顶着帝尊的他又怎该存有这妇人之仁的浅居。
「皇上,夜风凉袭,龙体为重。」圆子的话随着罩上肩的龙纹大氅同落,也将严炽书飘忽的心思拉了回来。
「什么时辰了?」心思一陷沉,严炽书也忘了自己究竟在这宫墙上站了多久。
「已过亥初。方才见皇上沉思,奴才没敢扰问,皇上这会儿可要补进晚膳?」
轻轻摇首,严炽书转身之际淡淡落了句:「明青,遣鹰去催一下问寒,朕急要结果。」
不同于例行早朝的龙御殿那般庄严肃穆,专司御宴的和庆殿显得雍荣华贵,纵然新帝登基后甚少设宴,但画栋飞甍的瑶台琼室却无荡为寒烟之势,仍是金碧辉煌地彰显着龙炽皇朝的繁荣昌盛。
在武官之首的太尉罗修武顺利歼灭叛臣余党,同时轻取夜朗国后,龙心大悦的炽皇特地将犒将宴盛重扩办,大宴群臣。
此际,殿内两列一坐满达官显贵,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杯觥交错,歌舞升平地好不欢乐。真要说这热闹的御宴上有什么奇怪之处的话,大概就只有席间前方高台上那铺着绣龙锦垫的御座了。
登基近两载,近而立之年的炽皇尚无立后的念头,也未曾荣宠后宫任何一位嫔妃,这是满朝文武全都清楚的事。而今,尊贵的帝王怀里却拥着位嫔妃。
即便顶着簪上牡丹华胜与鎏金点翠蝶形步摇的凌云髻,精心妆点的容颜也贴上花钿增色,姿色平平的慕容妍仍未显露叫人惊艳的绝色。
对于炽皇独排众议留下东胡献女,更破例的首见便封妃,已经够叫群臣私下议论了,而今眼见其貌不扬的她倚在帝王怀里备受娇宠,能不惊掉下巴的恐怕屈指可数。
不若他人眼见的恃宠而骄,看似柔弱无骨地倚赖在严炽书怀里的慕容妍脸上可是半点笑容也无。一想到半个时辰前,奉旨来到帝王身边的她才想着如何利用难得近身的好时机时,将她揽入怀中的严炽书却不着痕迹的点了她的穴,让她像滩水似的软倒在他怀里任由摆布,弯弯的黛眉便气恼地拢蹙。
严炽书夹了块鱼肉在嘴边吹凉后递到她紧抿的唇边,「这龙鳕肉质软嫩,佐以青葱老姜清蒸,滋味鲜甜,爱妃尝尝。」
纵然满心不甘,但眼下穴道被点于人,况且又是道般盛大的场面,慕容妍也只能极不情愿地乖乖张口,咽下严炽书喂来的鱼肉后,便低低啐了声,「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