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当陈绍凡一开口,眯起一双长眼之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骤然浮上心头,他默念一次这个并不特别的名字,问了一句不搭嘎的问题,“陈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绍凡面有异色,微微摇首,“应该没有,我不记得有这印象。”
“那么是我记性不好,你和我高中时代的一个学长有几分相似。”
林启圣自我解嘲,“对了,您说您是茵茵的室友,想必平时经常互相关照,我和茵茵是老同学,请多指教。”
“指教不敢,我和茵茵在一起生活,多半是她关照我多过我关照她,她辛苦多了。”
这一番措词客气的陈述,隐含无限暧昧,胡茵茵困窘不已,迫不及待插嘴道:“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做晚饭了,大家是不是改天再聊——”
“出门在外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只是做饭对一个职业女性来说是辛苦了点,对吧?”林启圣话说的对象是陈绍凡。
“这是没办法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绍凡耸肩。
“啊,那个——”胡茵茵放下两大袋的菜,站在两个男人问,指指手表。
“如果男人能怜香惜玉,女人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林启圣绕过胡茵茵,继续他的投石问路。“陈先生觉得呢?”
“这很难说,女人的能耐总是超乎预期,让你刮目相看。茵茵拿手的可不只做饭这项,打扫、拖地、洗衣服样样都来,家里要是有人生病了,洗澡更衣如厕她一一照料,真忙坏了她,让人过意不去。”
“陈绍凡——”一声低叱。
“……噢,那和我家外佣不是没两样,难怪茵茵总是心神不宁,无法尽情享受,连请她泡汤过夜放松一下都像是犯了禁忌一样。”
“林启圣——”转向另一方两手拱拳拜托。
“心里有牵挂,总是走不远,她在外头吃点好吃的都记得打包一份给我们尝尝,这岂是我们要求得来的?”
“陈绍凡——”嗓音转为乞求。
“……这倒是。我挺欣赏茵茵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牵挂,陈先生可以提供一点意见吗?”
“晤——这不难,如果您准备好一栋房子让她烧个精光,保证能让她牵挂一辈子。”陈绍凡朝胡茵茵眨个眼。
“你们两个可不可以闭嘴!”
最后一句女性怒吼震飞了围墙上的一排鸟雀,结束了无以名之的三人对谈。
“你惹阿姨生气了?”小男生噘着嘴,不是太高兴的模样。“你应该温柔一点,电视上的男主角都不会像你这样。”
“小鬼,你再多说一句,以后别想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陈绍凡手忙脚乱地朝烧滚的汤锅里丢掷胡萝卜块、青菜叶,接着又打颗蛋进去,抓了支汤勺使劲搅和一番。
“你害我们没有晚餐可以吃。”
“我现在不就在做晚饭了?”他没好气。“你放心吧,惹火她的可不只是我。”想到这一点他安心不少。
“但是你煮的面很难吃,我想吃泡面。”
“臭小子,你闭嘴,今天你可是共犯,不对,是教唆犯,是你让我到外面去看一看的。”他狠瞪小男生一眼,回头把三束干面条扔进锅里煮熟。
“我没叫你惹人家生气,你怪到我头上很卑鄙喔!”小男生反驳。
“不卑鄙你就骑到老子头上来啦!”
自由发挥煮成了一锅面,他盛了一碗严格命令小男生吃完,又另盛一碗找个托盘端放好,笑着对小男生道:“我这就端这碗面亲自向她赔罪,你高兴了吧?”
“我觉得她吃了面会更生气,你再想一下吧!”
“如果你再毁谤这碗面,以后就每天煮这一道给你吃,怎么样?”
小男生歪歪头,“什么叫‘毁谤’?”
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斗嘴,面早凉了。
他转身上了楼,步伐稳健,汤汁一滴不溢,顷刻间便来到胡茵茵房门口,他轻敲了两下,“胡茵茵?胡茵茵开门!”
他等了半分钟,如心里预料,没有动静,再敲两下,房里沉寂如故,他面不改色,从裤袋里掏出一枚五元硬币,在锁孔上胡戳一阵,发出近似开锁的喀喀响。
“你再不开门,我就用钥匙进去喽!”
这一招效果迅速,不用多久,门猛然敞开,胡茵茵骇叫:“哪来的钥匙?”
他举起那枚硬币,眉开眼笑,“不这样说你会开门吗?”趁她不及反应,他矮身钻进她房里,将托盘放置在梳妆台上。
“快吃吧!肚子不饿吗?”
“我吃不下。”她绷着脸,知道赶不走他,快快不乐坐回床沿。她卸下了外出服,换上清凉的便服,头发随意绾在脑后,房里窗户大开,吹着电风扇,她一手支着脑袋,谴责地斜睨他,“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别这样,这不就来向你赔罪了?”他拉张椅子坐在她前面。
“是么?”她怀疑地审量他,“怎么我觉得你挺高兴的?”
“喔?那是你误会我了,我是这种人吗?”他面色一端,收起笑容。
“误会?你刚才说那些话可不是误会。你在他面前这样说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愈想愈生气,忍不住推了他肩膀一把。
“我在帮你的忙啊!你不是不想让他进屋里来?我这样一说,他今天不但不会进来,以后也不会想来了,不是一劳永逸?”他摊开雨手,扬眉说道。
“我有我的办法,你何必插手?”她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越帮越忙!”
“是吗?照你那种送客法,天黑了也甩不走那家伙。”
“那也是我的事,你干嘛管?”她又推了他一把。
“咦?”他交抱两臂打量她,“这么紧张做什么?你真那么爱让他请吃大餐啊?还是想免费享受高级SPA?你真要喜欢,我不是请不起你,何必这么费神?”
她一听,半天合不拢嘴,握起两只拳头就往他身上捶打,“说什么疯话啊你?我真倒楣,你出去啦!我不想看到你这头笨熊,你最好躲在森林里不要出现,危害人间。”
她的粉拳虽无杀伤力,连番不停进击也搞得他招架不住,他分别制住她乱无章法的拳头,大喝道:“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我嘴贱行不行?
我知道你喜欢我,心疼小鬼,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和那小鬼,但是我并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吃便当、泡面早习惯了,吃不吃大餐根本无所谓,你为了我们和那家伙走那么近,我们才担心咧!”
“你说什么?”她呆若木鸡,“再说一遍?”
“不要重复吧?很长一段耶!”他吞了吞喉头,重申道:“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你少和那家伙在一道,我保证,不出几次,你就被他给吃了。”
“不是这几句啦!”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你刚才说什么?谁喜欢谁?”
“你喜欢我不是吗?这句话文法有错吗?”他揩去鼻梁上被喷到的几点唾沫,“你想倒过来说也行——我喜欢你,意思不都一样?”
她两脚重重一跺,一脸气急败坏。“哪里一样了?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这头熊了?你和林启圣一样自恋,你还敢说他——”
“喔?”他镇定地掰开她越抓越紧的手,面色如常。“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你了?那太可惜了,我可是满喜欢你的,既然不能两厢情愿,我收回刚才的那番话,免得造成你的困扰,可以吗?”
这次她呆得更厉害,和他相互凝视好一会后,颓丧地放开他——他竟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段话?她黯然俯首,重重咬了一下手指,抬脸道:“你干嘛又这样说?你不必这样说的,这样说我就会比较好过吗?喜欢一个人是非常郑重的事,你怎么把它当玩笑一样说着玩呢?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你也不该说这种违心之论逗我开心。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喜欢男人的事说出去的,这也不是什么鲜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长长呵了口气,闭了闭眼,无奈至极地握住她的手,“这位小姐,很抱歉本人一时不察,让你误解到现在,这虽然应该怪我,但你的判断力是否也太低能了一点?你知不知道为了做个正人君子,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让你一身清凉、安全无虞地在屋子里晃荡那么久,总不能我克制自己饿虎扑羊,你就把我当gay看吧?这样很伤人喔!”
她木然不动,视线在他脸庞溜了好几转,神色变了好几回,瞅得他头皮发麻。
她说:“这位先生,先伤人的可是你喔!是谁开宗明义就说他不喜欢女人、对女人没兴趣的?我是个明理又开通的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现在颠倒乱说一通把我弄糊涂了,我就得相信你吗?你三不五时变身我难道得可怜兮兮跟着你变?拜托你行行好,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下,不,是休息三天,你千万别来搞乱我,我先跟你说谢谢了。”
她挣脱他的手,两腿缩回床上,气若游丝吩咐:“出去替我把门带上,面别忘了带走,我吃不下,心领了。”她背对他面墙躺下,闭上眼假寐。
她心知肚明喜欢上一个人的后遗症不只是这样,接下来必定还有心乱如麻、你来我往的攻防战,就算大势己定,确认彼此,往后还有数不清的变数等着相爱的两个人,她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全心全意一头栽只为一个男人,至死方休,这过程漫长而煎熬,连带她一起受害。她缺乏透视男人心的慧眼,她和她母亲一样性格顽强,不易改变心念,这是相当大的弱点,她改不了,但总可以避开危险。她无牵无挂了许多年,从没准备爱上一个人,为他生儿育女,直到遇上了这对冒牌父子,她一无所忌地亲近他们、关照他们,让他们补缺她内心某一块空洞,糟的是她看不清界线,逐步越了界,心上进驻了这个年轻的冒牌父亲。本来只要她小心防范,不渗露心事,她无心造成的失误不至于让这小小的家有所震动,陈绍凡爱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其实并不介意,因为她从不希冀他爱上普通的自己。
她缺乏她母亲盲目的勇气,可万万没料到他竟看穿了她,还当面揭露这项她打算深埋的秘密,她的人生拼图瞬息被打乱得无以复加。
她悲哀地想,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维持她辛苦架构起来的家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附带上锁的声响,大灯也被体贴地关上,他应该走了。
她转回正面,茫茫然坐了起来,正想下床准备淋浴,床畔一具伫立的黑影吓了她一大跳,她掩住胸口,低呼:“陈绍凡你干嘛吓我?”
“没吓你,是你魂不守舍,我走路的声音你没听见吗?”他在她身畔坐下。
“我以为是你下楼的声音,“喂,你靠那么近干嘛?”
“想吻你。”他爽快答道。
“不是跟你说了别来搞乱我——”
他没让她有机会说下去,迅速堵住她的嘴,大手紧紧捧住她后脑勺,毫不节制地进行法式深吻。她双唇被占据,挥臂想挣脱他的蛮劲,他干脆以身躯压覆她,制止她的躁动。
“陈绍凡你又来了——”好不容易转头喘口气,她费力进出几个字,接下来是更大的震惊。
一只手从腰部潜进她的上衣,抵达胸围,毫不犹豫地覆上圆丘,收束五指,她倒抽一口气,惊呼:“你疯了?停手啦!”
他一面啄吻她的纤颈,一面急促地说:“我很久不碰女人了,表现可能不够完美,我尽量让你不会太难受——”
“你越说越离谱了,你这是干嘛——噢——”她痛呼一声,肢体的缠斗、骨骼的碰撞让她吃了一记疼。她身形单薄,被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在床边摸索,还未寻找到可供抵抗的工具,下身感到突兀的凉意,她发现他竟大胆扯褪她的内裤,她困窘到了极点,这个和她密密紧贴的男人继续和她耳语:“感觉到我的反应了吗?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是这种状态。我是说过我不喜欢女人、讨厌女人,但不表示我喜欢男人,那几句话的背后意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直接,我会慢慢告诉你——”
“你先起来,我们不能这样——”那令她颤栗的陌生抚触正四处游走,不必揽镜自照,她的疹子一定列队出现了“告诉我你相信了吗?相信了吗?”
“相信、相信——”她还能不相信吗?她几乎被抚遍了全身,两腿间与他无阻隔的相触,只要他再莽撞一点,她和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密友”了。但事情不该以这种形势发展的,更何况时间不对,现在不该是吃饭时间吗?成凯强呢?
她稍一侧身,背抵墙面,有了支撑点,她屈起左脚,连同两掌,一起奋力出击,将他连人带被踢落床下,发出“咚”一声闷响。
“我就说相信了,你能不能冷静点?”她大骂,赶紧穿回衣物,抚平乱蓬蓬的头发,狠瞪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喂!还不起来?”她用脚尖勾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头偏一侧,没有回应,她狐疑地近身采视,他突然眼睛一掀,十足没好气,“你以为我能马上起来吗?”
视线移到他的下半身,薄被盖拢其上遮住他的欲望,她霎时红了脸。
“呐,我警告你,以后你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动手动脚,别怪我出手哟!”
“……我可不认为你会同意。”他悻悻回嘴。
她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他先前说话的内容,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踢他肩膀,“你这坏心眼的家伙,你害我这几个月在屋子里穿着睡衣走来走去,也不提醒一下,不觉得很过分?”
他捉住她脚踩,弯身跳起来,“你不公平喔,小鬼可以看,为什么我不能看?”
“他可是不懂事的小孩啊!”
“我也是从小孩长大的呀!”
“……”她搓了搓额角,万分头疼。“算了,算我傻可以吧!”
“你不傻,”他重新坐回她面前,端起那碗面,递给她,口气恢复平常,“你只是把我们当作家人不设防而已。”
她抬眼,和他静静相望,默然间,接收到了他眼中释放的了解和善意。
“真是我误会你了啊?”她轻问。
“可不是!”
她别开脸,悄俏笑了起来,不久又微现忧容,难以言说的欣悦,心慌交织在胸口,她转移焦点,看向他手里那碗面,“瞧你煮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