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控制不住地在吃饭时,抬起头看看身侧,下课时扭头,在学校门口望一眼穗青惯常停车的角落,那个次数……多到让和他一起的同学忍不住问:“你在等人吗?”
他在等人吗?
失笑,哪有人可以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而穗青……肇事者已经尽完责任。
第一天,在频频张望的状况下结束,第二天,张望的次数虽减少,他却仍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时时看着自己,第三天,他忍不住地在离开家门时叹气。
那口气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他并不清楚,直到他在公寓楼下看见穗青的新车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习惯穗青的存在,而且她没出现的日子,让他有严重的寂寞感。
他快步来到她的车旁,想也不想就出声问:“你怎么没来?昨天、前天……”
话说一半,他才想起来,自己凭什么理直气壮?
所以……他在等她?笑容溢满姜穗青的脸庞,她迅速接下他的话,“我昨天、前天肚子痛得下不了床,穗勍叫我别出门,所以我连学校都没去。”
庄帛宣急问:“你不舒服吗?有没有去看医师?”
她赦红了双颊,低下头,半天不吭声,那表情一看就明白,她没去看医师。
“为什么不去看医师?”
“啊就……啊就……”
她“啊就”半天,也没说出人类能理解的语言,他受不了,拉开车门,命令,“下车。”
“下车做什么?”
“我带你去看医生。”他不会开车,但可以用摩托车载她去。
“不要啦,那种痛不必看医生,每个女生、每个月都会痛一遍……”她越说越小声,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他听懂了,微叹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完全没想过,这个动作是否太亲昵,两个人的关系不过是受害人和肇事者关系,但她还是做了,并且做得他满意、她欢心。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向前迈进一步。
“要不要我送你去上学?”她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
他点头,主动坐进驾驶旁的位置。
“你几点下课,我来接你,好不好?”
“我的课直到三点,你呢?”
“我啊……我的课不重要,反正还不是趴在桌上等下课而已。”
“你这样可以吗?”
“放心,我有很多好朋友,他们会借我重点笔记。”
“不怕教授点名?”
“没关系的,我一定可以毕业。”
“那么有自信?”
“你忘记了吗?我们家有姜穗勍,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让我拿到毕业证书。”
他无奈点头,这对双胞胎姐弟是他见过最矛盾的组合。
说穗勍对姐姐好,但他总是轻蔑她、嘲笑她;说穗勍对姐姐不好,他又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保护她、照顾她。他们的相处方式,连他也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
“晚上我来做饭。”庄帛宣说。
“你会做饭?”
就算不会,一本食谱就可以解决,他不懂她眉眼间的惊讶,好像他说的不是“我来做饭”,而是“我来组一枚原子弹”。
他的回答是叹气,而她的反应是笑出满脸得意。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男生。”稍后又补上一句,“和穗勍一样厉害。”
庄帛宣忍俊不住,笑问:“以后相当你男朋友的人,是不是要先打败穗勍?”
他为什么这样问?心狠狠一抽,姜穗青斜眼看他。难不成……他想报名当她的男朋友?爽字在她心中成型,她笑得像十五日圆月下的狼群。
“在想什么?绿灯了。”他食指敲上她额头,喊回她蓦然升起的狼性。
她对他一笑,踩下油门,车子向前驶去,她蔓延得意说,“想追我的男人,不必打败穗勍,只要他是正确的男人就可以。”
“正确的男人?”他没听懂她的话。
“有人用真命天子来形容女人生命中正确的男人,也有人用MR.RIGHT称呼。”
“你怎么知道谁是你的真命天子?”
“呃……如果喜欢一个男人,我会在心底发问。”
“问什么?”
“如果他长期生病,我愿不愿守在他身边?如果他变得又老又丑,我会不会想要和外面的男人约会?”
她的问题让他再度笑出声。姜氏幽默,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还会问自己,如果我病了,我是愿意让他抱着我上厕所,还是宁愿花大把钞票,聘请年轻力壮的男护士?我会问,是不是待在他身边,我就有足够安全感,就算海啸来袭、地震八点七级也不害怕?”
“女人要找男人谈恋爱,是为着贪恋男人给予的安全感?”
“对。”
所以身家丰厚的赵伟宁比穷小子的他更给得起安全感?眉心一拧,他有点后悔挑出这个话题。
姜穗青继续道:“每个人长大之后,发现可以依赖的人只有自己时,便会不自觉想找个人来依赖,企图从他身上得到安全感。不过,女人企图从男人身上获得安全感,男人也想从女人身上得到安全感。”
“会吗?”
“当然。如果你的女朋友同时和许多人交往,你会不会倍感威胁?如果你已经很老,女朋友却迟迟不肯结婚,你会不会缺乏安全?”
她只是正常推理,并没有要影射任何人。
但他被影射到了,垂眉,不语。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事造就他的沉默,是……他不喜欢她多话?
在他保持沉默之后,姜穗青闭上嘴巴。她猜,他不会为她煮饭吧?
第7章(2)
车子开至校门口,他下车向前走一段路,她没立刻将车子开走,头下垂,靠住方向盘,她反省自己是否说错什么,担心下午的校门口,她见不到他。
没想到他竟折回来,敲敲车窗,她抬头,发现车窗外是庄帛宣时,喜不自胜。
按钮降下车窗,没等到他开口,她抢先说话,“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如果我做错事、讲错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一连串的话,她说得像个小妻子,弄得他啼笑皆非。她哪有说错做错,不过是他多心联想罢了。
“谁说我生气?下午三点,你要来接我吗?”
“要啊,当然要啊。”
“学校上课真的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反正她有穗勍。
“那你过来,我们先去超市买菜。”
一起去买菜?那不是夫妻或者……情人才会做的吗?她笑得满脸通红,猛点头,急急说道:“我一定回来接你去超市。”
说完,她迅速把车子开走,那表情,像是害怕他反悔似的。看着她的车子,庄帛宣连日的阴霾扫除。她是喜欢他的吧,没有人可以表现得比她更明显了。
***
他念书,她坐在他身边沙发,拿着包包里的小说,安静阅读。她这种人的学习态度是这样的,大考前念一星期,小考前念两天,不考试的日子里,她只读小说和散文。
所以穗勍常批评她,读过的文字很多,但组织起来,有用的很少。
她扬起手上的小说辩白,“谁说没有用,它教我们如何正确看待爱情。”
穗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正确看待爱情?你疯了。”
她鼓起腮帮子回答,“我哪有疯。”
他用悲怜眼光望着她说:“正确的爱情是什么?某种柯尔蒙的增生与分泌,其目的是为了让人类生生不息,而今天的科技蓬勍发展,就算没有爱情,人类也不会断绝生命,因此爱情……算了吧。”
穗勍的口才很好,想辩得过他,靠她的笨脑袋,根本办不到。
所以她生气,气他的歪理,甚至出言诅咒,诅咒哪天他碰到爱情,被那个女生整得活来又死去。
穗勍听见,嗤之以鼻。“不会有那一天。”
她撅起嘴,第二次诅咒,“我诅咒那个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女生,不告而别,让你天天思念,她却在外面逍遥快活一整年。”
讲这些话的时候,纯粹是生气加生气,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嘴巴是取灵山圣水和制而成,竟让她一语成谶。
那是后话,她要强调的是——看小说是一种有用的、有脑袋行为。
“饿不饿?”放下小说,她看看手表,可以订晚餐了。
“有点饿。”
“先喝点番茄汁,好不好?”
她没见过那么爱喝番茄汁的男人,他的冰箱里面永远冰着几罐瓶装番茄汁。
他点头,她连忙进厨房,一面倒番茄汁,一面打电话订晚餐。梅屋的套餐是她的最爱,她没问过他喜不喜欢,不过他连她的厨艺都能再不皱眉情况下吃完,她相信梅屋的套餐一定更合他的意。
她倒好果汁准备进客厅时,发现他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斜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她的小说正在翻阅。
她走到他身边,抽走小说,把果汁递给他。“书好看吗?”
他喝一口,脸上尽是满足。“还没看几页。”
“里面的男主角已经结婚,却爱上另外一个女人。”
“你看到结局了?”
“没有。我看到元旦新年快到,外遇坐在自己的公寓客厅,远远看着施放烟火的大楼,她安慰自己,做为一个第三者,首要的学习是忘记所有节日。”
“为什么?”
“因为在节日里,男人必须陪着妻子家人度过,她不能抱怨,因为那是某种交换,她偷走某个女人的爱情,就得还给那个女人节日。”
“她何必做这种选择?给得起她完整爱情的男人,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
“对啊,可她死心眼,认为‘爱和寂寞’以及‘等待和寂寞’当中,她已经选了前者,比起只能选择后者的妻子,更占优势。她还认为有爱的寂寞,是一种心灵上的充实。”
庄帛宣无法认同这个论调。“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我不觉得。那是作者的个人看法,我认为,女主角可以找到别的男人,选择‘爱和专注’,不必非要将就只给得起她‘等待和寂寞’的男人。”
他百分百同意,该放下就得放下,执着于当下,苦自己,无人受益。“以前我曾经读过一句话。”
“哪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要相逢就够吗?不够,人心贪,今天满足于相逢,明天便希望能更进一步,这是人性,谁都躲不了。”
“没错,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是广告商拿来骗人的假话。拥有了,便会希望天长地久,除非哪天腻了厌了,你也会希望那个放弃天长地久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假使你喜欢的男人有了专属女人,你会直接放弃他?”
姜穗青点头,半分不迟疑。
“不管再喜欢都一样?”
她加了力气,再点头。
“说不定你不抢走他,也会有别的女人把他从元配身边抢走。”
“可抢走他的绝对不是我。”
“因为你不愿意选择爱和寂寞?”话到这里,他认为她是个害怕寂寞的女性,直到她下一句推翻他的认定。
“这是原因之一。”
“那原因二呢?”
“如果我的爱情背后,必须附带着别的女人的心酸,这种爱太残忍。我是唯美主义者,我不要爱情里有太多泪水,不管是我的,或者是其他女人的。”
“你可以对别人的心酸视而不见。”就像绮绮对他做的。
姜穗青笑着摇头。“小时候老师教那么多东西,我记住得不多,但有一句话,我不会忘记。”
“哪一句?”
“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你是个好学生。”而且是个高道德标准,肯替他人着想的好孩子。
“每次成绩都低空飞过的才不是好学生。”她又嘲弄自己的脑袋。
“如果我是老师,你会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学生。”
睇望着他,她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女人。
几天后,她又偷偷问穗勍,“你觉得庄帛宣会不会爱上我?”
穗勍给的答案和之前一模一样,这回他甚至用煽情口吻来做加强。
他是这样说的,“天空不会爱上陆地,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夏虫不会爱上冬雪,因为季节的交替让它们不可能同时出现;沙漠不会爱上大海,因为它们的交融几率等于零。”
她闷闷嘟嘴,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她觉得自己被严重嘲笑。
穗勍扬起下巴说:“因为你只看罗曼史小说,我不这样讲的话,你无法理解我的正确意思。”
她果然被嘲笑。
然后,她再度加强“姜穗青和庄帛宣不可能”观念;再然后,她认份地扮演他的知心朋友;又然后,她把幻想丢进太平洋,时刻提醒自己,朋友是两人之间最优的距离。
直到那天,他生病。
庄帛宣得了重感冒,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她。
钥匙是她在当肇事者时,硬要来的,之后,不想还也不肯还,她要自由进出他的家门。
她到他家里时,他刚吃完药睡去,身子还有一点发烧。
睡超过四个钟头后,她喊他起床喝稀饭、吃药,看他嘴唇发白,她忧心忡忡,紧锁的眉头,锁住满眼的忧愁,她问:“哪里不舒服吗?”
他捶吹太阳穴,回答:“头痛。”
姜穗青从包包掏出一盒巧克力打开,拿出一颗,递到他眼前,“吃一颗好不好?吃完巧克力就不痛。”
庄帛宣本想回答:我不是生理痛!但想了想,接过巧克力,接受她的好心,他吞下,但巧克力的药效不如她预期的好。
非刻意,但看着他虚弱模样,她就是会掉下眼泪,而且越是用力阻止,泪水越是唱反调。
她用力吸鼻子,说:“还是很痛吗?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吃成药很危险,听说有人会吃出肾脏病。”
她的担忧让他动容,她竟为自己……这么紧张?
小时候,总是为他生病而担忧的母亲不在了;前些日子,会因为他生病、不能陪她出门而发脾气的绮绮也不在了。
他以为自己生病再不会影响任何人,没想到,穗青因他头痛而落泪。
“你为什么哭?”他用手指为她拭去泪水,心底的感动在增加两分。
“我怕你死掉。”她有个很好的国中同学就是发烧啊,医生说只是感冒,开了药,烧退了又烧,两个星期以后变成肺炎,就死翘翘……呜!她不要他死掉。
庄帛宣笑了。“我不会死掉,至少也要吃完你的巧克力以后再死。”
“你不要开玩笑,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小毛病,事实上不是这样。”
“别担心,我确定这是小感冒。”
“真的吗?”
“你看我,吃完巧克力,头就不痛了。”他说谎,但发现自己的谎言能够逗她安心,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不痛就好,我就说吧,巧克力很好用。”她的声音仍然哽咽不已。
“你习惯用巧克力来解决疼痛问题?”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