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余敏考虑是不是先回去时,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从里头走出来,两人擦身而过时,他抬起头,冲着余敏一笑。
猥亵的目光让余敏极度不舒服,他是钱盈盈从靖国公府带来的?
钱盈盈并不让人省心,进睿园后不久,就开始东挑西拣,且专挑爷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她不肯吃大厨房备下的饭食,非要吃小厨房做的,问题是璟睿不在,余敏经常是一碗汤面就解决了,味道好但清淡、简单、精致,钱盈盈如此一闹,她若是真端上一碗汤面,那女人铁定又不乐意了,认为余敏是踩低拜高,现实势利。
闹过吃食,又嫌弃余敏送过来的下人无礼,非要从靖国公府带人过来。
对这种小事,余敏不会反对,反正人是她在用,总得合心合意,才会心情好、脾气顺。
即使余敏心知肚明,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着方便和靖国公传递消息。
只是睿园哪有什么消息能传?爷忙得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府里就这么一群下人,难不成靖国公连他们家下人的八卦都上心?
人事的事闹过后,还以为会就此安分下来,没想到才几天呢,钱盈盈又突发奇想,不愿意住北院,非要搬进西院。
西院是她特地为夫人备下的呀。
“大奶奶有请余姑娘。”进去通报的丫头终于出现。
余敏偷偷翻个白眼,下马威使够了吗?玩这种心机,真无聊。
踢踢发酸的脚,她不发一语,随着丫头进去。
西院的甬道是由白玉石铺成的,通往五间的重檐式屋子,红柱红窗、青砖灰瓦,一走进去更能感觉到这屋子的精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西院种满梅花,眼下已经开始结花苞,再过不久,定是满院新梅胜飞雪的好景致。
西院里本来有些花花草嗷嗷叫,照料得并不好,决定把西院留给国公夫人之后,余敏就到处探听夫人的喜好,知道夫人喜欢梅花,她便到处找花匠,移植了几棵梅树。
花匠们费了番大心思,才让梅树顺利活下来,原以为至少得等到明年才能开花,没想到在专人的悉心照料下,如今竟也结上不少花苞。
谁知张罗那么久,最后会便宜了钱盈盈。
钱盈盈闹着搬家那天,璟睿不在,而余敏随着吕襄译到工匠那里,指点弹簧床的做法,等她回府,尘埃落定,钱盈盈已经占好地儿。
身为丫头的自己,总不能把“大奶奶”给请出去。
余敏无语,正迟疑着该不该告状时,璟睿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她住不了太久。”
他总是用那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自信满满的话,教人很难回应。
反正爷都发话了,余敏便也懒得去理她。
进入厅里,正面立一架绣着雉鸡牡丹的绡纱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山型罗汉床,两边一排对称的花梨木太师椅,地上铺着青砖。
钱盈盈刻意打扮过了,饰玉蝶花钿、云纹金步摇,藕色夹袄外罩一袭莲红色对襟织锦长裳,上有银线袖成的点点落梅图,美得像仙女下凡尘。
实话说,钱盈盈长得挺美的,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娇俏的单凤眼滴溜溜的望着人,大概男人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会觉得被勾引了,但看在女人眼里多少觉得她不安分。
见到钱盈盈,余敏屈膝为礼,“大奶奶。”
从余敏进门,钱盈盈脸上的笑容就没褪过,即使满心妒恨,即使恨不得撕了余敏,她还是保持住笑脸。
她起身,一把拉住余敏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妹妹可真忙,终于得空来见姊姊一面了。”
姊姊?妹妹?她们之间有这层关系吗?一阵恶寒生起,余敏提醒自己,庄敬自强、处变不惊!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低声道:“还请大奶奶见谅。”
“说什么客套话呢,姊姊都明白的,世子爷看重,让妹妹主持中馈,妹妹这才忙得见不了人。你命好,不像姊姊只能独守西院,什么也帮不了爷。”
她在等余敏懂事,主动将权分些出来,以换取日后的顺利平安,吃独食虽好,可也得有那个能耐。
余敏却像听不懂似的,问道:“不知大奶奶让奴婢过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装死?好啊,让你装!钱盈盈冷笑,杀人的目光射上。“是有几件事要麻烦妹妹,不知道妹妹肯不肯帮姊姊这个忙。”
“大奶奶有事请吩咐。”
“再过几日,便是老夫人的生辰,府里可曾备下礼物?”
“是,王叔已经着人去办。”
“这生辰礼可不能大意,怎么说世子爷都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到时候府里宴请的客人很多,千万别让爷失了面子。”这话,是老国公夫人特地命人传来的。
“是,奴婢记住了。”
“到时,你随我回一趟国公府,老夫人知道爷身边有你这个可人儿,帮着张罗睿园的大小事儿,心里头高兴,想见见你。
“记住,得把时间空出来,姊姊见你一面难也就罢了,姊妹之间没什么好计较的,若是连老夫人想见你一面都不得……那么,妹妹的架子似乎大了些,会给人说嘴的事妹妹还是别做的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好端端的,老国公夫人怎会知道她这号小人物?不就是喜欢当“姊姊”的钱盈盈透露出去的。
余敏还在想她会用什么招式对付自己,原来她没打算在睿园动手,而是要把案发现场摆在靖国公府。
也好,确定时间地点,就不必终日惶惶不安,成天防贼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那天爷也会回靖国公府吧?想起爷,余敏心头略安。
这是爷的特殊本事,不必做什么、说什么,光是让她想起,便会觉得心安,仿佛他是个能防尘防爆防恶毒的防空洞,躲进他的保护范围,就会安全无虞。
余敏低眉顺眼地说道:“奴婢遵命。”
“另外,我想邀些夫人小姐在府里开个赏花宴,你命人把府里上下打理干净,张罗吃食,世子爷在朝堂上当官,咱们当妻子的得帮着做门面,记住,慎重些,别让爷没脸了。”
咱们当妻子的?谁跟她是咱们?谁又是妻子?恶寒从她背后阵阵生起。
不过……办赏花宴?钱盈盈这么做是想替自己正名?想正式将靖国公府大奶奶的身分摆出去,让京城贵妇认得她?
爷提醒过自己,她家爷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多少文官武官都想巴结他,从他身上套交情好套些话,若是有人往睿园送礼,不管礼大礼小,连碰都不能碰。
正当众人不得其门而入时,钱盈盈搞这么一个赏花宴,岂不是大开方便之门?之后不晓得会带来多少麻烦。
余敏皱眉,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回绝时,钱盈盈又说话了。
“既要办赏花宴,又要参加老夫人的寿辰,我的衣服首饰找不出能够撑场面的,你让宝珍坊和彩绣庄的掌柜的来一趟,时间有点赶了,要抓紧着办。”
余敏抿唇一笑,不管是主子或下人,衣服都是有定制的。
她刚接手中馈时,还特意让人去外头打听,哪家的规矩都是这样。钱盈盈刚进门时就做了四身衣服,打造一些金银饰物,现在闹这出是想积存家底,还是想趁势显摆、迅速定位?
余敏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着,她不会照做的,想让人进府裁衣置办首饰?可以啊,那就自己叫人来,用自己的嫁妆付帐吧。
她的笑让钱盈盈觉得碍眼,却不能发作,只能白叮嘱几句,“记住,这事儿得抓紧着时间做,若是耽误老夫人的寿辰可不成。”
真能耽误是好事呢,至少省得担心人家要怎么对付自己?
这世间最让人痛恨的,就是明知道人家要对自己使坏,却只能眼睁睁等着事情发生,不能事先喝止。
“大奶奶放心,耽误不了。”余敏微笑。
“那就好。”钱盈盈也笑。
两人心中都有定计,等着对方接招。
余敏的对策很简单,就是要衣服,不给,要头面,不许,要看生辰礼,不准,要见她余敏——没空。
钱盈盈的计策略胜一筹,看出了这个贱丫头不就欺负自己没钱吗?
简单!余敏不给,她就自取,余敏想在睿园当家作主,她就让她待不下去,所以……要怎么让老国公夫人对余敏感兴趣呢?
璟睿又被留在宫里了,不知怎地,他一整天都觉得心绪不宁,他想回睿园,迫不及待。
皇帝站在一面墙前,墙上绘着大齐的疆域,他的目光在凉州、衮州、湘州、冀州与汾河之间不断来回,而璟睿站在皇帝身后伺候着。
“最近练兵,练得怎样?”皇帝问。
“回皇上,经过两个月的密集训练,虽不敢说比金人强,但体力、武功和敏捷度进步许多,布阵速度也加快不少。”
“听说你让士兵到河里泡水?这种天气要是生病了可不成。”、
“回皇上,二月的北疆天寒地冻、冰雪正融,选在那时候打仗,众将官必须得忍受酷寒,否则仗还没开打已经输掉一半。”
他精心挑选的三千士兵,是要送到屠虎关的,那里地势高,比平地又更冷上许多。
皇帝点点头,手顺着衮州一路往下指。
他们计划,劫来的粮米送往汾河以东,供应流民及军队所需,而金银珠宝及文件密档,直接用船沿水路送进京城。
金人二十万,进入大齐这么大一片土地后,必会分散,只要在他们的后方堵住粮草供应,而四州米粮早已被璟睿劫掠,在缺粮草的情况下这场仗并不难打。
皇帝又问:“璟睿当真相信,霍秋帼能以三千士兵,在屠虎关抵挡金人二十万大军整整五天?”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璟睿的想法很好,只是太冒险了。
“回皇上,两国开战之初,金人不会立即集结二十万大军,大约会先派一、两万的先遣部队冲破屠虎关。”
“一、两万对三千也是场艰难战役,更何况你说过金人的兵在各方面都强过咱们的。”
“是,所以臣与几位舅父密议,决定不正面迎战,用法子拖着,只要拖过五日即可。”
“用法子拖着?怎么拖?”
璟睿走近地图,手指向西北方一隅,说:“这里是屠虎关,易守难攻,金人的先让队到这里集结后,必定在此处山林扎营。
“这座山里林木丛生,是很好的隐蔽处,山上有座大湖,供水充足,只是那座湖每年四月雨水泛滥时就会淹山,波及山下百姓,因此大齐驻军得年年修堤,免得造成灾难。”
“四月?与此役无关。”皇帝隐约想到什么,可是算算时间又兜不上。
“没错,但霍将军会在年底之前先领着精兵前往屠虎关,一来将百姓事先撤走,二来砍木挖堤,三来布置机关,待金人大军前往屠虎关时便放火烧林。”
“放火烧林?好!如此一来,金人扎营处便失了掩护。”
“不只如此,放火烧山后,烟、炭、星星之火皆能让帐篷点燃,他们想扎营就必须先灭火。”
“不是说供水充足吗?还怕没东西灭火。”
“是的,可这样下来,就得耽搁一整天,待他们整军歇下后,之前挖的堤就可以炸开,这时候的金人行军数日,又在扎营上费了大把功夫,肯定兵疲马困,突如其来的地震淹山应该能造成不少损伤。”
“好法子,可这也顶多能困住他们一、两天,你方才说的布置机关又是如何?”
第八章 “大奶奶”的下马威(2)
“是,皇上,霍将军会事先在城门前五百尺处设置铁丝网,网上布满棘刺,棘刺会刺伤马腿,让马无法作战。”
“这布置太幼稚,顶多是阵前一、两排的几百匹战马受伤摔倒,后面的部队自然会发现机关,花大把力气只为着伤几百个人的战力?不划算。”
“可摔马、除网,重新集结队伍都需要时间,再者,臣所谓的机关重点不是铁刺网,而是在离城两百尺处的大坑洞。”
“坑洞?”
“是,洞里浇油、洞上铺干草,除去铁刺网后,金人必定会一鼓作气冲往城门前,这一冲,几千批战马自会收势不及,摔入洞里。
“这些坑洞在咱们的射程内,洞里有油,洞上有草,几百支燃着火的长箭会烧得他们措手不及。就在金人大惊失色同时,霍将军暗暗布在金人队伍后方的百人精锐会出动烧粮。前后受挫之下,金人必会退到后面,重新议计,再行开打。”
“很好,这下子又能拖上一、二日。可金人没了粮,打起仗来会更狠,他们需要关内的粮米来养军队。”皇帝沉吟。
“是的,接下来他们定会快速攻城。为抗金人入侵,屠虎关城墙高耸,长箭无法射入城内,敌军只能靠攀爬抢攻,我方先准备好生石灰水,敌人攀上城墙后,以竹筒抽取生石灰水疾射敌人脸部。
“生石灰水会产生高热,敌军受热灼伤脸部、双眼,不致死,却定会摔堆在城墙边,阻挡后方士兵前进,我估计至少可以再撑上一天。
“但敌军数目众多,到最后定会强攻,这时候能够撑多久就得靠咱们军队的能耐了,不过在危险时,霍将军会出面降敌,让金人进入屠虎关。与此同时,三千军队已陆续撤离,待金人进城时,城里将会到处起火。”
烧山之后再烧城,他半点东西都不给金人留下。
“生石灰加水会产生高热?谁想的计策?”皇帝失笑,居然在战场上用这种阴招?
皇上笑,璟睿也跟着笑,这招确实很阴,不像大将军的手笔,确实,这是后宅女子的杰作。
“怎么笑得这么怪?是你哪个舅父想出来的?”
“禀皇上,并不是,是府中一个小丫头想出来的。”璟睿刻意的刻意把余敏推出去,这是替未来计划,日后自己定要封王,他若想娶她,她的身分不能太低,所以她的功劳必须让皇帝记住。
“小丫头……”皇帝凝眉,片刻后问:“是那个搞出弹簧床的丫头吗?”
“是。”
“那丫头倒是满脑子鬼主意。”
半个月前,吕襄译送了张厚厚的怪床垫过来,说是心疼皇上一心为国,夜不成寐。
襄译这孩子模样长得讨喜,说话也讨人欢心,所以皇帝试着躺上,那感觉……何止是舒服,简直是当神仙啦。
这段日子,满心盘算对金大计,夜里辗转难眠,这张床及时出现,简直是要芝麻送西瓜,救命仙丹呐。
昨天吕襄译又进宫,笑咪咪地向皇帝讨个御笔,什么“天下第一床”,约莫是要开铺子大发利市吧。
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向皇上要求,不过是几个字罢了,皇帝自然应允,却提出条件,要他月年春天下场参加会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