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共度一夜,她就那么后悔?
郑雍冷漠地寻思,干涩的墨眸盯着天花板,许久许久,他猛然起身,随手抓起搁在床边茶几的水杯,用力往前方墙面一砸。
玻璃杯承受强烈的撞击力道落了地,碎成片片,正如他伤痕累累的心。
罗爱理回到宿舍冲澡。
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一具曲线窈窕的胴体,白细的肌肤上处处可见淡淡红印,宛如花蕊般绽开。
那都是郑雍留下的,最激情的吻痕。
看着那些吻痕,罗爱理不由得忆起昨夜的荒唐,两个人仿佛永远要不够对方似的,一再索求着彼此。
是余情未了,或者只是纯粹的男女欲望?
罗爱理厘不清,也不想厘清,对那男人的感觉太复杂太深刻,她害怕一旦认真去深究,整个身心都会因此逃脱不了。
昨夜,只是一场错误,就当是意外的春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就这样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停用热水冲刷肌肤,却怎么也冲不去那残留的触感,就好像他的手指依然在她身上流连。
够了!
她用力闭了闭眸,阻止自己再想。
今天是她的休假日,吃过早餐后,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探望母亲,却临时接到召唤。
周在秀约她在办公室相见。
她隶属于房务部,公关经理并非她的直属上司,她想不到周在秀有任何公事上的理由必须见她……难道是因为小圆弄丢照片的事?
敲门进了办公室,周在秀笑着迎接她,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已经摆了两杯香醇的热咖啡,以及一碟手工饼干。
这阵仗不大像是要谈公事啊!罗爱理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她决定主动出击。“周经理,我听说你对小圆弄丢郑执行长的照片这件事很生气,我想跟你解释,那并不能算是她的错……”
“我知道。”周在秀以一个手势止住她。“郑雍跟我说照片已经找到了,是他自己夹在手记本里忘了。”
是那样吗?罗爱理愣了愣,眨眨眼。郑雍会忘了夹照片的事?或者是他有意将弄丢照片的事就此带过?
不论如何,能保住她的下属,她就该承他的情。
罗爱理捧起咖啡,浅啜一口,藉此镇定自己有些急促的心韵。
第5章(2)
周在秀凝望她,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局促,忽地盈盈笑道:“罗组长,你一定很好奇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吧!”
罗爱理动作一凝,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看来总是如此优雅迷人。
“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我今天并不想以上司对下属的身分跟你说话,而是女人对女人,所以想说什么你就坦白说,不用觉得有负担。”
周在秀语气很温柔、很和婉,但罗爱理敏锐地听出弦外之音,心口不由得一紧。
果然,周在秀单刀直入地问:“你跟郑雍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就知道!
罗爱理放下咖啡杯,无声地叹息,在脑海里稍稍组织过语句后,才平淡地扬嗓。
“周经理……周小姐,同样是女人,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是无论郑雍跟我是什么关系,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周在秀会听懂她话中涵义。
“这么说,你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沉默片刻后,周在秀轻轻地问。
“没有。”
“也没有感情?”
“没有。”
“那如果我想跟他交往……”
“这不关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快。
太快了。周在秀若有所思地注视她。“或许是不关你的事,可我觉得郑雍似乎还是在意你的,所以我希望如果我跟他真的交往了,能够得到你的祝福。”
不愧是饭店的公关经理,出身高贵的名门千金,这般表面礼貌实则施压的话术,逼得她不得不做回应啊!
罗爱理微敛眸,悄悄苦笑。“……我会祝福。”
“那就谢谢你了。”周在秀嫣然一笑。
罗爱理暗自叹息,若说周在秀将她当情敌,这样将话挑开了说也太光明正大了,教人无法讨厌,甚至不得不佩服。
她起身告退,临去前,周在秀忽地喊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她回眸。
周在秀没立刻回答,眨眨眼,又眨眨眼,脸颊泛开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想你对郑雍应该很了解,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她输了!
罗爱理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这位千金小姐实在……太可爱。
“会的。”郑雍绝对会喜欢这种表面落落大方,骨子里却依然纯情的女人。周在秀闻言,笑颜如花。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罗爱理转身离开周在秀的办公室,脊背挺得笔直,可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踝处仿佛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
好不容易艰难地走出饭店,她正想搭上专门提供给员工进花莲市区的交通车,钱多多从另一头急匆匆地奔过来。
“爱理姐,幸好你还没上车!”她跑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眸莹灿流光。“有人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说着,她递来一个饭店提供给住客的信封。
“这是什么?”
“是郑执行长要我转交给你的。”
郑雍?罗爱理讶然。
“他已经退房了,刚刚才坐车离开的。”钱多多解释。
“知道了,谢谢你。”罗爱理接过信封,跟钱多多挥手道别后,坐上交通车。她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窗边,待车子发动后,她怔怔望着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致,许久许久,才鼓起勇气打开信封。
她原以为应该是郑雍留给自己的信,不晓得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信封内竟是一张薄薄的支票。
一千万。
她瞪着支票上写的数字,久久回不了神。
这算什么?给她的赡养费,还是陪他上床的夜度资?
呼吸变得急促,心韵乱不成调,情绪如惊涛骇浪,沸腾而澎湃,罗爱理死死地捏着那张支票,忿忿地咬牙切齿。
郑雍!他到底要羞辱她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一阵锅碗瓢盆落地声。
“罗爱理!怎么又是你!”一阵惊天怒吼。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她一迭连声地道歉,一面蹲下来善后,因为太慌张了,忘了刚刚落地的火锅还烫着,手指一碰,顿时烫出几颗水泡。她惊声尖叫,照例又惹来厨房老大一顿怒骂。
她痛极了,却不敢抱怨,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会儿烫伤的手指,便急急忙忙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虽然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家事都很少做的,可来到北京之后,为了生活,为了贴补家里的日常开销,她努力兼差,白天在公司当行政助理,晚上在酸菜白肉火锅店洗碗。
洗着洗着,眼眶忍不住泛红,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丈夫完成梦想,只要他有朝一日成功了,这些苦难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他们一定能熬出头……
洗完堆积如山的碗盘后,她才刚刚坐下来喘口气,摘开手套察看自己红肿的双手,还来不及敷些软膏,又被餐厅老板叫去。
老板说,她这个月迟到三次以上,必须扣薪水。
“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是因为塞车……”
“怕塞车的话就早点出门,我没时间听你找借口!”老板丝毫不同情。
她接过少了好几张钞票的薪资袋,有苦难言,毕竟是外地人,即使她明白老板这样扣薪不合法律规定,也不晓得该循何途径申诉,何况她需要这份工作,万一跟老板闹翻了只能辞职走人,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下场。
只能忍了。
忙到深夜下班后,她牵过从旧货市场买来的二手单车,一路踩着回家,已经很酸痛的双腿因此更加疼痛不堪,几乎麻痹。
夜很深,天很冷,方才似乎飘过一阵雪,路面湿滑,她小心翼翼地骑着,深怕一个打滑,人仰车翻。
但她太累了,工作了整整一天,难免有些恍神,她还是在路上滑倒了,这下不仅是手指烫伤,手臂跟膝盖也有擦伤。
她狼狈地坐在雪地上,欲哭无泪。
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公寓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室漆黑,看来她的丈夫今天又会睡在工作室里,彻夜不归了。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还好吗?
她踉跄地倒卧在床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给丈夫打个电话,她只想睡,只想深深地、沉沉地睡一觉,补充近日一直不足的睡眠。
可她还不能睡,她接了一个出版社的案子,帮忙校对润稿,才躺了几分钟,她便强迫自己起身沐浴,然后坐在桌前,强睁着酸涩的眼,挑灯夜战。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
前方布满荆棘的道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她不晓得自己还必须走多久,还有力气走多久。
太长太远的一条路,她好累好累。
每天早上醒来,想的不是罗曼蒂克,而是柴米油盐从哪里生出来?水电房租还能再拖欠几天?有哪个朋友愿意借他们钱?
丈夫只管创业研究,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全得由她这个妻子来张罗,她怕极了这种被帐单追着跑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得烦恼金钱问题。
就这样,过了三年……
当罗爱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开往台北的火车,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一下下地敲在她耳畔。
她定定地凝望窗外,早已泪流满面。
第6章(1)
一回台北,郑雍立即展开一连串马不停蹄的会议,有太多人想见他,部门主管要向他报告业务,客户想和他合作开发市场,金主想投资他们公司分一杯羹。
直到傍晚,他才得到几分钟的空档,而根据秘书安排的行程表,他晚上还必须陪美国来的大客户吃一顿应酬晚餐,讨论合作事宜。
他回到办公室,正想坐下来眯个眼,秘书敲门进来。
“执行长,有位小姐等你很久了,你要见她吗?”
“谁?”郑雍蹙眉。“没有预约的话我不想见。”
自从他成名后,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他,他不胜其扰。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但她坚持要等你。”秘书有些困扰地叹气。“她已经在会客室等了四个多小时了。”
什么女人居然坚持等他四小时?郑雍不耐地挥挥手。“请保安送她走。”
秘书一愣,仿佛在考虑这样做是否适当,可老板今早从花莲回来后便一直沉着脸,显然心情很坏,她实在没勇气在这当口捋虎须。
“我知道了。”
她顺从地领命离去,但不过半分钟,她又仓皇奔回来,脸色刷白。
“执行长,那个……”
话语未落,另一道清脆凌厉的嗓音抢先扬起。“郑雍,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这声音……
郑雍蓦地一震,猛然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他惊异地瞪着那道跟在秘书后头翩然现身的倩影——
是他的前妻,罗爱理!
“是你!”
“对,是我。”
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立即让秘书感受到一股僵凝的氛围,空气似乎结冻了,冷得她手臂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她连忙解释。“对不起,执行长,我真的挡不住这位小姐,我去请保安……”
“出去!”严厉的叱喝打断了她的话。
她愣住。
“我要你出去!没听到吗?!”郑雍的脸色相当难看。
秘书再次愣了愣,好一会儿方领悟执行长赶出去的人是自己,她看看气势汹汹的女人,又看看神情阴沉的男人,心跳乱了几拍,最后,摸摸鼻子,一声不响地离开办公室。
郑雍随在她身后,砰地甩上门,门外几个刚好在附近的职员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
郑雍可管不了公司同事怎么想,他盯着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眼神阴晴不定。
“你来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
她昂起下颔,脊背挺得笔直。“我来跟你把话说清楚。”
剑眉一拧。“你想说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樱唇冷冷一撇,将随身背包甩在沙发上,从里头取出一只信封,抽出信封里的支票。
他认出那正是自己早上请钱多多转交给她的支票,嘴角一据。
“怎么?你又想把支票退给我?”
“不是的,我要谢谢你。”
这话一落,郑雍整个人怔住。
只见罗爱理葱白的手指弹了弹支票,表情跟动作都像作戏似的夸张。
“一千万哪!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手上拿着这么多钱,我心动啊!想想看有了一千万我能做什么?嗯,可以还清我爸留下的债务,将我妈的面店重新装潢……还能做什么?啊,对了,我还能去欧洲玩,早就很想去那里血拼了,到时候一定要一口气买几个名牌包带回来!不过这样想想,一千万好像很快就花光了耶,那我跟我妈的退休养老基金怎么办?”
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郑雍已听得脸色铁青,不禁暗暗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郑雍,郑执行长,”她上前一步,拿支票在他胸前甩了甩。
“你想用钱砸你的前妻,可不觉得只有这么一点点太小家子气了吗?我来以前可是调查过了喔!听说你们公司这几年超赚钱,各路金主抢着投资,你个人身家有多少我是不晓得,不过我猜起码也有过亿吧!你财产那么多,居然只给陪你吃苦三年的前妻一千万赡养费?你说,你这样还不算小气吗?如果真念着我们夫妻一场,看我可怜,起码也分一半财产给我吧!这样吧,五千万如何?多出来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是在干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荣浮华了?
郑雍死瞪着罗爱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么这么惊讶?”她冷笑。“你之所以给我这笔钱,不就料定我就是这么爱钱吗?既然要给我钱,为什么不干脆多给一点?我好心甘情愿把你要的那份切结书签给你。”
“罗爱理!”他咬牙切齿。“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她又从背包里抽出一份夹在透明文件夹里的文件。
“哪,我切结书都签好了,一式两份,保证拿了钱以后不再来纠缠你。”
他狠狠地瞪她,半晌,猛然伸手想抢过文件。
她反应比他更快,迅速将文件夹往身后一藏,冲他甜甜假笑。“可不能白给你呢!你没听我刚才说的吗?想要这份切结书,就拿五千万来换。”
郑雍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这女人总有本事如此轻易地便夺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他相信两人争吵的声音恐怕办公室外都能听到了,可他已无暇顾及公司员工会怎么想,他只想教训眼前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女人。
他上前一步,又一步,一寸寸地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两人都霞雾对方燥热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