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就是这么想的吧。
她欠他一个解释,她知道,可她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他,很怕看到他脸上充满厌恶的表情,她会……心碎的。
可再怎么逃避,面对现实的一天终究要来,她不能躲一辈子。
赵怡慧的再度出现,就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她早该对他坦白的……
门扉传来几声叩响,周英雄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怎么一大早一个人躲在这里?”
钱多多定定神,见老人家一脸担忧的神情,连忙笑着迎过去扶他。“爷爷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周英雄仔细审视她苍白消瘦的脸蛋。“佣人说你没吃。”
“嗯,肚子不饿,我想晚一点再吃。”钱多多扶老人家在沙发上坐下,自动自发地来到他身后,替他捶肩捏背。“爷爷今天觉得怎样?我看您最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过不久又会恢复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吧!”
“嗯。”周英雄眯眼,放松地享受着孙媳妇的服务。“多多啊,你跟在元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钱多多双手一僵,半晌,才又恢复灵活的动作。“没有啊,爷爷怎么会这样问?”
“看你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吃得也不多。”老人家叹口气,大手往后,拍了拍在肩上辛勤工作的小手。“是不是在元哪里惹你不高兴了?爷爷替你教训他!”
“哪有啊?”钱多多鼻尖一酸,得知孙子和孙媳有了矛盾,老人家却是立刻表态挺才进门不满半年的她……“爷爷,您对我真好!”眼眶忍不住泛泪,可不过数秒,她便收了软弱,又绽出灿烂笑容。“爷爷,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你尽管说。”
“爷爷,您也知道在元他的个性……就是闷了点,他其实很爱您的,只是嘴上不说。他跟我说,小时候他是受您的严格教育长大的,他是周家的宗子,得担起继承人的责任,他连一般孩子常玩的游戏几乎都没玩过,就这样一年一年地长大……”
“你是怪我对他太严苛了吗?”周英雄皱眉,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满。
“不是的。”听出老人家话里的懊恼,钱多多柔声解释。“他能长成今天这样一个出色的好男人,也要归功于爷爷的教导。我就是想说,就是想……唉,爷爷,以后他如果还是那么闷,您别气他好吗?我希望在元和您,还有在秀姊姊,你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怎么会是‘你们’?”老人家纠正。
她笑了,眼眸酸酸的。“我是说,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快乐。”
这答案让老人家满意了,眉开眼笑。“好好好,爷爷答应你,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
钱多多敛眸不语,更卖力地替爷爷捶肩捏背,或许,是最后一次了……“爷爷,今天我去公司找在元好不好?”她轻声问。
“当然好啊!”周英雄暗暗松一口气。“哪家夫妻不吵架啊?你们小俩口把事情摊开来说,双方都各让一步,要是在元还不讲理,你来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出气。”
“知道了。”钱多多眉目弯弯,笑得犹如不知愁的小女孩。
周在元正在会议室内对着一群主管发飙。
这三天,他也不知怎么了,像冰做的雕像,全身散发的寒意令人颤栗,骂人时不疾不徐,阴阴冷冷地掷落一字一句,也不特别暴躁,却是一针见血,教人毫无回嘴余地。
谁都不敢靠近他。
原本总是痴痴以仰慕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女职员也都识相地收回一腔情意,认真做事,男职员们更是战战兢兢,深怕一个偶然的失误就惹来雷霆大怒。
公司的气氛很冰,仿佛置身极地。
直到钱多多带着餐盒过来,才带来一丝春天的暖意,众人都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副总夫人能把乖戾的副总带回家去温柔管教一番。
秘书殷勤地迎接她。“副总还在开会。”
“知道了,我在里面等他。”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周在元方结束会议,听说钱多多在他的私人办公室等他,那张淡漠的俊颜瞬间有了表情,像是惊怒,又似慌张。
但不一会儿,又恢复冷淡无痕,秘书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门扉,清锐的目光一转,很快在沙发区找到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
她穿着一件颜色粉嫩的洋装,搭着落落大方的披肩外套,长发高高地扎成一束,活泼地在颈后晃动,他曾赞许过她这样打扮又娇又俏,有股清新的女人味。
他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她,愈看愈生气,数日不见,她气色依旧,脸蛋白里透红,樱唇水润欲滴。
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在公司里像尊瘟神,人人见了闪避不及,她倒好,日子似乎过得挺悠哉的嘛!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愤怒?
他不相信罗爱理没将自己偶遇赵怡慧的事情告诉她,明明知道了,却不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间,周在元已将双手握成两个硬邦邦的拳头。
“在元,你还没吃饭吧?”她盈盈起身,甜笑的容颜看不出一丝异样。“我做了爱妻便当喔!我们一起吃。”
“爱妻”便当?她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周在元俊容更冷,丝毫没有过去吃饭的意思,径自在办公桌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她娇躯微凝,转过头来,却是嫣然一笑。“怎么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人家想你嘛,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周在元用力捏握掌心。“你真的想我?”
“是啊,人家很想你。”她来到他身后,藕臂亲昵地环绕他肩颈。
他眼神一暗。“是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钱?”
钱多多震住。
他冷笑,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不必演戏了,钱多多,你我都很明白,这戏已经演不下去了。”
她低头不语,露出一截粉白的后颈。
他瞪着那线条柔弱的颈弧,几乎有股冲动想一把箍住,仿佛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够轻易折断……
第9章(2)
他深吸口气,压抑住想使用暴力的欲望。“当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语气很冷,却很平静,平静得反而令她更加心慌,双手绞握。
“说谎对你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吗?你没有想过那样的谎言会对一个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
她想过的,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她才会在十年后,千方百计地接近他……
“赵怡慧骗我,你也骗我,你当年才几岁?十五岁吧,小小年纪就能编出那种漫天谎言,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就连医院护士都被你耍了,莫名其妙陪着你演了一场戏。”,
周在元渐渐地掩不住怒意,想起当年的自己是如何被骗得团团转,他就觉得自己好蠢。
“……对不起。”她细声细语。
“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吗?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有多气我自己,多怨怪爷爷,刚开始那几年我甚至会作恶梦,梦见怡慧哭着来找我……”周在元蓦地顿住,心房冰冷孤寂,宛如一片荒原。
为什么女人能够那样无情地说谎?
当年他全心全意爱着赵怡慧,可她转身便走了,为了断绝他的念想,不惜假装自己身亡欺骗他。
而眼前这个女人,从小便说谎成精,老师、同学、邻居、朋友,谁没被她骗过?他曾经以为是那些被她骗的人太傻太单纯,没想到最傻的人是自己!
“钱多多,在饭店那时候,你便是有心接近我的对吧?我们那些巧遇、针锋相对还有你在台上弹的那曲〈凤求凰〉,全部都是你设计好的。”
““你怎么不说话?有胆子说谎没胆子承认?你回答我啊!钱多多。”
“是,都是我设计好的。”她软软地低语。
而他听了,全身一震,骇然瞪她。
她鼓起勇气扬眸,承受他熊熊焚烧的怒意。“从一开始,我就是处心积虑接近你,我想你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故意做出那些举动。”
“为什么?”他语声嘶哑。
她没立刻回答,凝睇他许久,直到明眸珠泪结晶。“你记得那时候我给你一颗红豆吗?我说是赵怡慧留给你的。”
周在元皱眉。他当然记得,那颗红豆至今他仍细心地珍藏。
“那其实不是她给你的,是我给你的。”
“是你?”
“对,是我。”
“为什么?”
因为母亲曾经对她说,红豆代表相思。
有一天当你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就送他一颗红豆,这样他就会永远记得你。
那天,当她看见他强忍悲痛咬破了自己的拳头,当她看见鲜血一滴一滴从他唇间流落,相思便熬成了一颗红豆,缠绵地种在她心上。
一眼钟情,从此她恋上了一个人,不由得自己。
她想尽办法打听关于他的事,听说为了赵怡慧,他和自己的爷爷闹得很不偷快,她暗自发誓一定要设法修复他们爷孙俩之间的感情,听说爷爷爱下围棋,她便努力去学,希望有天能陪爷爷一起下,听说他闲暇时常跟朋友打撞球,她天天去撞球场报到,不间断地练习。
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使他对自己印象深刻,为了能够有机会去到他身边,逗他开心、逗他笑……
“因为我喜欢你。”她悠悠表白。
他骇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而她依然直直地凝睇着他,泪光闪闪。“十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用尽心机接近你,当你对我提出假结婚的交易时,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样就有借口天天跟你在一起了,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你都是属于我的……”
“钱多多!”他倏地喝止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她甜甜一笑。
笑得太甜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每回她都是用这般甜蜜的笑容说着谎,哄得每个人都开开心心。
她在骗他吗?她以为只要这般装装可怜,他就会因为同情而原谅她了吗?她是为爱接近他的?说谎!这分明是一场交易,他可没忘记当时她对自己讨价还价的机灵狡猾。
“你说,你从十年前就喜欢我?”
“嗯。”
“是因为喜欢我才故意接近我?”
“嗯。”
他笑了,笑声很冷,很沉,笑意不及眉眼。“这三天你在家里绞尽脑汁,就想了这么个谎言来骗我?”
她微微瑟缩。“我没有骗你。”
“钱多多,你真当我是傻瓜吗?被骗一次不够,还会笨得被骗第二次?你以为我是你住在花莲时那些老实的乡下邻居吗?被你骗了还逢年过节做家常点心给你吃,把你当女儿疼吗?钱多多,你在这样利用人家的善良的时候,良心都不会觉得不安吗?你是不是很洋洋得意?不管是那些乡下人,还是我这种自以为聪明的知识分子,全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这样的丰功伟业,是不是很值得在你的人生记上一笔,好让你老了的时候当笑柄说给你的子孙听?”
言语如锋锐的利刃,字字句句精准地刺入心头。
钱多多震住了,是痛,还是麻?她分不清,也许那一瓣瓣的血肉已破碎模糊,所以她才会麻痹得感觉不到痛。
“我没有说谎。”她徒劳地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是真的……爱你,在元,我爱你。”
“不要那样叫我的名字!”嘶哑的咆哮震动了气流,他猛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她细致的脖颈。“不准你说爱我,不准在我面前演戏装无辜!我不会信你的,你跟赵怡慧,你们两个都一样!”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狠戾的目光逼得她忍不住想闪躲。
可她没有躲,静静地承受他所有的恨意,这是她应得的。
她看着他,良久,微笑在莹莹泪水中绽开。“妈妈怎么忘了告诉我,谎言说多了,有一天当你说真话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她握住他迟疑的手,缓缓扯下来。“周在元,你不会掐我的,做比做自己想象的更温柔,不会这样对一个女人。”
她退后一步,伸手理了理稍嫌凌乱的衣衫,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你打算怎么跟爷爷解释我们‘离婚’的事?”
她淡定地问,淡定得令他想杀人。
她深深地望着他。“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来说。”
“你要跟在元离婚?!”
罗爱理惊愕的声嗓在钱多多耳畔炸开,她听着,却没什么反应,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娃娃。
“多多,你想清楚,别冲动。”罗爱理在她身边坐下,焦灼地望着她。“在元得知真相,一时无法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可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是相爱的,只要相爱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你别急,我让郑雍好好劝他……”
“不用了。”钱多多握住罗爱理的手,淡淡一笑,离开周在元办公室后,她洗了脸,精心化的妆掉了,脸色又变回苍白憔悴,教罗爱理看得心疼。“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别再为难他。”
“这怎么会是为难?你们明明是相爱的……”
“我不爱他。”
“什么?!”罗爱理楞住。
“我不爱他。”钱多多静定地重复,唯有强烈沙哑的嗓音泄漏了她翻腾的情绪。
罗爱理紧盯她,许久,无奈地叹息。“连对你自己都要说谎吗?”
她微笑。
罗爱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气又急。“你真的能够欺骗自己的心吗?”
“可以的。”她轻轻地回应。“只要我自己也相信。”
只要自己相信,爱也能说不爱,痛也能说不痛,只要相信,谎言便会成真。
“爱理姊,我一定、一定要坚强起来,不然在元他也会……很难受的,他其实是个温柔的男人……所以我要潇洒地离开,反正、反正离开他以后,我一样、会过得很好……咳咳、咳咳咳……”
说识其实并不难,只是偶尔会像这样噎住,会有一股闷气梗在胸臆,难过得不能呼吸,会像这样不停地呛咳……
“爱理姊。”她紧紧握住那温暖柔软的双手,绝望地想从中汲取力量。“你帮我加油好吗?”
罗爱理心痛地望着她,哑然无语。
当天晚上,周在元总算回家了。
周英雄一见到孙子,压在心头的巨石悄悄安落,却是立刻将他叫过来,严厉地教训一顿。
“你这浑小子!你当爷爷好骗的吗?说什么公司事情多,你很忙,见鬼!真的有忙到三天三夜不能回家吗?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多多在家里有多担心?我看她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一圈了!你这小子倒逍遥自在的!”
周在元凝立原地不动,任爷爷痛骂。
“你怎么不吭声?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辙吗?你跟多多道歉没?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不要跟我说你们两个还没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