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孙常方见他无意认回孙芹,为隐瞒她的身世,竟然杀刘嬷嬷灭口。
孙芹和韩镇成亲后,殷箬和岳笙又领了皇差,离开京城,直到过年前回京,他才晓得刘嬷嬷之死,才知道自己的安排对女儿竟是一场灾难。
不贞?当年孙家给卢氏安上的罪名也是不贞。
历史相同得让人触目惊心,但他是过来人,很清楚后院中无权无势的女子想要“被不贞”,只需要一点点安排就行。
他和岳笙去大街上看孙芹的表演了,他很庆幸,女儿没有想像中的颓废失意,她生活得很精彩,没有依靠、没有助力,一个人披荆斩棘、大刀阔斧地走过风暴。
她让他深感骄傲……
岳笙说:“绝对是你的女儿。”
是啊,绝对是他的女儿,那样漂亮、那样聪明、那样的不畏艰险,还有那手好画工,她不是他的女儿,是谁的?
担心她过不好,殷箬安排人住进村里,照拂她的生活,然后知道她领了韩家六个小子回家,然后隐卫进驻,然后郑远山搬进去……
郑远山?殷箬想狠狠揍他一顿!
原本打算继续在暗中观察,不打扰这对分分合合小鸳鸯,没想到……
知道皇帝的打算后,他忍不住出面了,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一再受人欺辱。
岳垄寻了个宫人将赵老头送出去。
殷箬开口。“你有什么打算吗?”
看着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殷箬越发觉得奇妙,他从没想过会留下后代,没想到世间会有一个和自己那么像的女孩。
“王爷认为民女应该有什么打算?”她反问,不怒不喜不悲,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看不起殷箬,一个只想偷吃却不愿认帐家伙,他任由孙芹母女在地狱里翻腾,连援手都不肯伸,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就算他有意同她攀关系,对不起,她不乐意!
“你想要认祖归宗吗?”
“早在您始乱终弃,置母亲于不顾时,您已经决定不要我;在您下令将刘嬷嬷灭口时,已经摆明不要我,既然如此,何必问这句?
“您的目的是试探,别费事了,我就是朱星星,不是孙家人,也与王爷没有一毛钱关系,您大可以放心,没有人会知道您不愿被人知道的事情。”
丢下话,她转身就想走,岂料她被岳笙一把给拽回来。
“不是我下令杀刘嬷嬷的。”殷箬辩解。
谁?孙家已经留她多年,为什么在孙芹出嫁前把人杀死?除了灭口,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见她不信,岳笙笃定道:“确实与你父亲无关。”
他深邃而専注的眼光是很容易说服人的,星星被说服了,但想不透缘由。
“我们谈谈好吗?”
她看看两人,片刻后咬唇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不需要一个亲王父亲。”
“你恨我?”殷箬眼底闪过一抹哀伤。
她认真想过后,认真回答,“不恨。”
“说谎,怎么可能不恨?”她幼年过得那么辛苦。
“有期待才会有恨,我对您并没有期待,怎会有恨?”
“还是谈谈吧,就算你不再需要一个父亲,但有些话不说透,纠结始终在那里。”岳笙出声劝道。
星星细细看着两人,那份默契、那点知心,她的第六感很灵验,是断背吧,倘若在二十一世纪还好,在这里……很辛苦吧,若是无名小卒便罢,偏偏是亲王和大官。
同情心发作,她叹口气,点了头,“好。”
他们走进一座梅林,梅花已经凋谢,枝头上挂着许多果实。
也美,不同风情的美,就像两张相似的容颜安在男女身上,也一样风情,一样美。
岳笙守在林外小径上,让殷箬领着星星往里走去。
走到梅林中间,他站定转身,星星望着他的脸,他和她……长得很像。
“许多人怀疑,为什么我始终不成亲?先帝担心我的亲事,却说服不了我,艇次想赐婚,我都极力抗拒,最后作主替我定下亲事,我在大婚之前跑掉了,相隔两年才返京,回来后,才晓得父皇还是把人给迎进府里。
“我去见她,开门见山便说:你可以和离,也可以孤独地老死在王府里,她很聪明,选择了前者。我想,当时父皇多少猜出来我是……”
话到嘴边,他才发觉自己在父皇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在女儿面前也无法说。
星星平静地把他说不出口的话接下。“你有断袖之癖,喜男不喜女,与你真心相爱的是岳大人。”
她竟然知道?是因为血浓于水,父女心意相通?
见他惊谜,星星又道:“那不是你的错,就像有人爱山,有人喜水,喜好不同罢了。”
没有鄙夷轻蔑,她理直气状地接受了?爱山喜水,只是喜好不同?二度震撼,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态度看待自己。
殷箬压下满腹激动,极力维持平稳。“当时我和岳大人尚未结识。孙常方是先帝重用之人,他“忠心耿耿”。”说到这四个字时,他脸上浮起一抹讥诮。
“他做了什么?”
“他邀我进府饮宴,在领我逛园子时偶遇你的母亲,当时她发现冲撞贵客,立刻跪地求饶,惊慌失措的表现让我相信那只是意外。
“我无意吓人使让她起身,却发现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为此我同她多聊了几句,方知她有一双巧手,能够调出各种香料,我的鼻子相当灵敏,对香料略有涉略,我与她相谈甚欢,她答应将自己的调香册子腾一份给我。”
原来她的狗鼻子遗传自殷箬?她可以否认所有事,却否认不了身子里头的染色体。
“孙常方觉得我与你母亲有戏,认定我碍于你母亲姨娘的身分,不好意思开口要人,于是那天的酒宴上,他自作主张对我下药,醒来后我发现你母亲躺在身旁,当时,我作呕欲吐,一掌搧在你母亲脸上,她怔怔地流下眼泪,当场撞柱。
“我救下她,却认定她是在作戏,但她眼底的控诉与绝决让我不确定。我永远记得那幕,她惨白的嘴唇咬出血,红色的血液从嘴角滑落,她寒声问:‘你以为救下我,我就能活了?你不是好心,而是自私。’
“她没说错,我非常自私,我不想担着逼死臣妇的罪名,却想要她吞下淫荡勾引的恶名。我没让她死,至于孙家会不会让她死,我就不知道了。
“两个月后,孙常方带着刘嬷嬷找上我,告诉我……你母亲有孕,当下我认定那不过是孙常方想谋好处的藉口,根本不相信你母亲怀孕,我急欲将此事弭平,于是与孙常方谈妥条件,我助孙二升官,他们将此事处理干净。
“我始终不知道有你,不知道你出生,不知道你母亲因生产死亡,直到我们在庄子上偶遇。”
“她不是因生产而亡,她是被孙家害死的。”
殷箬点点头,没错,刘嬷嬷告诉他了。
女人真弱势啊,丈夫以卢氏换取高位,他非但不心存感激,还认定她污秽,卢氏死去,皆大欢喜,旧事沉入湖底、不见天日,而孙家占得实质上的好处。
但……那又如何?心术不正、广结恶缘,最终孙家也逃不出报应。
“我知道,害死卢氏之人,都不得好死。”殷箬轻道。
这是他唯一能为卢氏做的——皇上手中的罪证,大部分是他搜罗来的。
星星抬头望向天空,青色的梅子结满枝头,风一吹摇摇晃晃。“王爷,您看!”
她指向树梢,殷箬随着她的手指望去。
“成熟后的梅子,再不需要树木抚育,它会落土,果肉慢慢腐烂,成为养分滋润泥土,种子静静待在土里,等待机会,生根发芽,长成另一株梅树。
“人也一样,长大之后再不需要父母,他会挺直背,用双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王爷,我已经长大。”
“你不清楚成为我的女儿,你会得到什么。”至少她不需要为百两黄金高兴得语无伦次。
“天下哪有不要钱的饭?代价二字永远存在。”
“你不信任人性?”
“比起人性,我更相信自己。”
“你不想当郡主,不想有一堆人围着你、捧着你、羡慕你?”
“千载勳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镜花水月终究一场虚妄。”
“你才十六岁,为何如此看待世事?或者,你担心名誉因我的断袖而有损伤?”
“名誉是给人传的,快意是自己享的,何必为了满足别人的传说,来阻断自己的快乐?我不认为断袖有什么好看轻的,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无法自禁,王爷请放心,不认祖归宗单纯是觉得没有必要。很高兴和王爷把事情谈开,往后咱们还是当陌路人吧,就像过去十五年那样。”
“如果在庄子遇见那天,我便当机立断将你认下,你是不是就不会拒绝?”
那时候的孙芹……可能会认吧,不过如果孙芹成了他的女儿,自然不会嫁给韩镇,更不会死于非命,那么现在也没有她的事了。
她笑而不答,只是朝他点点头,离开梅林。
殷箬怔怔望着她的背影。被拒绝了?她拒绝他的父爱亲情,拒绝他急欲付出的渴望。
骄傲之情油然而生,那是他的女儿呢,不趋炎附势,不踩低拜高,有见解、有看法、有能力的女儿,她说千载勳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她说要自己踩出一条康庄大道……
这么一个铁骨峥峥的女儿.,怎么能让她擦身而过?
第八章 郑远山就是韩镇(2)
刚走出梅林,星星就看见小彰子弓着背、四下寻人,见到星星,他满脸笑意,快步走来。“太好了,朱姑娘还没走。”
“是。”
“皇上在御书房等着姑娘去领赏,姑娘快跟奴才走。”
是这样程序吗?进宫之前的“集训”中不是说过,倘若上头有赏赐,会在隔天由专人送到各单位,怎么突然让她去领赏?
莫非是……皇帝越看画像越满意,想二度赏赐?弯起眉眼,星星快步跟上。
从看见她踏进御书房里那刻,韩镇控不住的嘴角上扬,因为她的眼睛很亮,她的笑靥很明媚,她肯定以为皇上要拿银子砸她。
既然她这样想像……韩镇悄悄靠近皇帝,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说;“皇上再给点赏赐吧。”
“为什么?”皇帝转头,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敲竹杠?
“谁让皇上没事给人家写休书。”
那……不就是想帮他把后院给清理干净吗?怎地,之前没意见,招惹上人家后,就把帐算到他头上?
韩镇没应话,只一双浓眉大眼紧盯皇上。
这家伙……好,没关系,反正出来混都是要还的,皇帝闷声道:“知道了。”
星星走到皇帝跟前,在小彰子的示意下跪地问安。
皇上冷眼看着星星,心道:想要朕的好处?行啊,那就多跪些时间。“孙氏,抬头。”
皇帝口气严峻,星星心脏漏跳半拍,乖乖把头抬起来。
皇帝果然异于常人,天生的威严,天生的气势,让人连眼光都不敢对上,下意识地她将视线微微挪移,不料却对上韩镇的。
韩镇长得相当好,冷冷的、酷酷的,简直就是小说里面的霸道总裁,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肝跳三下,他的长相对颜控的星星很有杀伤力。
可是……他没有生气?是不是郑远山在他面前好话说尽?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孙芹不能当侯爷夫人,却能当众韩的义母?是不是她能随时上门探望,偶尔带他们出去逛逛?
她在心里架构着美好的未来,笑容悄悄泄露。
她竟在笑?她不怕朕吗?皇帝蹙眉,眼神威严,态度凝肃,就是枕边伺候的嬉妃见着他这副模样也会吓得正襟危坐,可她居然笑了?胆子可肥的啊!
“孙芹,听说将军府遭难后,是你照顾韩家几个孩子?”
“回皇上,是的。”
“这些天,韩家几个孩子经常叨念着说是想你了。”
真的想她?忍不住地,笑容再次扩大,弯了眉、弯了眼,弯弯的眉眼像极殷箬,皇帝心头一惊……看错人了吧,怎么会是小皇叔?.摇摇头、镇定神志,皇帝又道:“既然如此,过去的事朕就不再追究,你和韩镇一起回去吧。”
皇帝说得含糊,星星直接把“过去的事”定调于她是孙家女这身分,“不追究”很容易理解,可是“一起回去”?她不懂。
她傻了,眉眼对上韩镇,皇帝的意思不会是指,她还是韩镇的妻子?
不应该的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宽宏大量,孙家犯的是杀头大罪啊,饶她一命已经够好,怎还能让她坐享富贵?何况这样一来……郑远山怎么办?
星星想挤出几句话反驳皇帝的决定,但脑子混乱,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赏赐咧?韩镇不满意皇帝的说法,轻咳两声作为暗示。
皇帝假装没听懂,又道:“孙芹,即使韩岁几人不是你所出,身为嫡母,你要好生教养,万万不可以懈怠。”
懈怠?指她让孩子做家事?怎么会?过去是穷得养不起下人,现在的镇远侯府下人比主子多……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啊,镇远侯府关她什么事?重点是她不想跟着韩镇,不想做他的妻子、不想跟他一起生活,韩镇很讨厌她不是?
如果她把心底话说出来,皇帝会不会圈圏叉叉——妈的,老子看在你护子有功的情分下,饶你一条性命,你还敢讨价还价,然后一怒之下砍断她纤细的脖子?
“此番韩镇灭赵,立下大功,朕赐镇远侯府,如今侯府后院需要打理,你多花点心思,让侯府尽快恢复秩序……”
看着星星越来越茫然混乱的眼神,韩镇忍不住了,轻咳几声,提示皇帝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知、道、了!皇帝用口形狠狠咬出这三个字。
“孙芹!”一声带着怒意的斥喝,星星猛地抬眼。“念在你照料韩家子弟,朕赐你白银千两,日后要继续禀持本心,做好韩家主母。”
听见白银千两,虽然苦恼、虽然茫然、虽然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心中绕……但她的眼睛瞬间发亮,控制不住的笑意上扬,漂亮的笑颜照亮他的心,于是韩镇弯起浓眉、勾起薄唇,心道:果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说完了,可以了吗?皇帝暗暗问。
当然可以,但一直让她跪着算什么事儿,下马威吗?还是立规矩?皇上以为自己是婆婆吗?见皇帝迟迟没让星星起身的打算,韩镇恼火,撩起下摆跪到星星身边。
他一跪,星星愣住,傻了……她用尽力气,卡、卡、卡,像机器人似的,一次二十度,慢慢把头转向韩镇,满眼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