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磊……”
“……”没反应。不理会。
阴同学低下头,脸色青白黄紫转过一轮,精采万分,最后才终于极端不得已,极端挣扎,极端勉强地吐出那两个字:“阿磊……”
她肩上的大手在她后脑勺点一下,很满意。
“篮球到底不是我们台湾人的长项,发展有限,所以年轻的时候打一打可以,如果要当职业的话,我没那个打算。”他道。
再加上他是他们家的独子,也必须考量到两老和家族事业的问题。
“噢……”她迟缓地点头。
黄光磊垂眼看看她——一如以往只看到头顶心——皱了下眉头,把她的手抓起来,不甚满意地捏一捏。
“你手脚怎么还是冷冰冰的?风师叔不是给你护身符带着了吗?”
“符咒是有效期的……”喂,她的手不是黏土,不要乱捏好吗?会痛的。
“什么?那种不要钱的东西还有效期?”
“天地轮回,乾坤变换,节气流年都会运转,符咒当然也会有效期……你以为写一张就可以用一辈子吗?”
“当然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以为那师公道行有多高,原来不过尔尔。”
听听这话有多气人!阴丽华忍不住瞪他一眼。
黄光磊轻笑,捏捏她的后颈。起码她这两年不再老是说他“太烫”了,看来风师叔的调养还是有几分成效的。
“这个周末我们去找师叔吧,请他再画张新符给你。”
“这个周末我要回家……”阴同学摇摇头。
黄光磊想了一想。
“好吧,那我们回家好了。”
我们?
“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她重重强调。
她旁边那个脚长到她胸口的人突然停下来,她继续行进的结果就是惯性运动让她整个人往回弹。
她重重地撞进一道硬实的肉墙上,下一秒钟发现自己被转了一个大圈,然后一张超级大特写瞪到她鼻端前。
啊啊——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压迫感很强耶!
“不错啊,你越来越有主见了嘛!”那双锐利的鹰眼缓缓眯起,唇角挑起一抹邪笑。
阴同学的每一根寒毛都耸了起来。
“没……没……没的事。”她开始冷汗。
“要自己回去是吧?好啊,反正我只是好心想说可以帮你提一点行李而已,既然你不需要的话……我们各自回家好了,反正在街头巷尾也是会碰见的。”
碰见?
她犹记得最近一次被他碰见的结果,就是她被抓去他家帮他整理房间,足足清出三大袋垃圾外加洗了两缸的衣服,洗到手酸脚软,回台北之后还三天举不起来,而他少爷从头到尾窝在床上悠悠哉哉地看漫画。
这家伙的房间邋遢的程度,她都怀疑他娘怎么没有趁他来台北的时候把大锁换掉,藉机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没、没关系,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她流着冷汗陪笑。
“无所谓,我自己一个人走也可以。一个人走方便。”他笑得跟鲨鱼一样。
“不不,我想一起走,一起走……”好可怕的白牙!
“哼。”某人终于满意了。
可是等了半天,他的脸还是没有缩回去。阴丽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勾勾瞠住那张黄金般的俊颜。
他的视线移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微微下垂,盯着她的唇。这个角度阴丽华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非常的长,这样微微下掩的样子就几乎把眼睛盖住了。男生有这么长又这么浓密的睫毛实在是罪……
……
???
!!!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吓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大男人轻轻松松地站起来,拉着她继续走了。
不对,应该是她想太多……
可是,这种事不是用“想”的就会“想”得出来的吧,嘴唇上的感觉还在啊!
应该是意外,他可能是要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之类的。
但是,要站直不是应该往后仰吗,怎么会往前贴?
她浑身僵得像一块木头,直板板地跟在他旁边蹦跳着,脑子里只转着一个疑问——
她,刚才是不是被偷亲了?
***
“你被偷亲了!”
“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不能算是偷吧?”石丹琪的娃娃音永远那么甜美。
“扒手也是大庭广众下手,当然算是偷。”陈九湘慷慨陈诉。
“嗯,有道理。”石丹琪点头同意了她的论点。“阴同学,你被偷亲了——吗?”
那个疑问句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真不该小看陈九湘的眼线啊。那天短短几秒钟的一幕,竟然就被小湘的朋友看了去,然后话就一路传进她的耳里,小湘知道就等于阴丽华的整个社交圈都知道了——虽然这个“社交圈”也不过就是她的两个高中同学,陈九湘和石丹琪。
陈九湘嘿嘿邪笑地逼近她面前。
“我听说,那个男的又高又帅,长得跟大卫雕像一样——当然是有穿衣服的——我们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黄光磊了。怎样?从实招来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个程度了?”
阴丽华有苦说不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意外哪会那么巧就往嘴巴上亲下去。”陈九湘才没那么好打发。
“所以才说是意外啊……”她努力辩白,虽然实际上看起来还是一个阴气森森的女生微低着头,断断续续吐着话。
“好了啦,你不要因为你高中时的偶像不小心亲到别人就这样咄咄逼人。”石丹琪替她解围。
阴丽华给她感激的一眼。
石丹琪抖了一下,努力说服自己那一眼一定是感激,不是阴魂从浓密的刘海间露出一只眼睛瞠人的恐怖片镜头。
“哎呀,我陈九湘是那种夺好友所爱的人吗?”陈九湘重重拍她一掌,差点把她扇到地上去。“你放心啦,阴同学,黄光磊是你的,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啦!”
“他不是我的。”阴同学难得的加重语气。
“哎,没想到连阴同学都心有所属了,时间都流到哪儿去了呢?”陈九湘无视她的反驳,迳自感叹。
“我什么都不‘属’……”她脸色发青。
“这样也好,不然,我觉得小湘和黄光磊其实不太适合呢。”石丹琪细细地说。
他们两个人都是性子躁、火气大的热血性情,如果凑成一对的话,真的会一天到晚吵不完吧?阴丽华光是想到那烽火连天的景象就忍不住叹息。
“唉……”
“阴阴、阴同学,不不、不要这样,你也知道你叹气的声音很有‘效果’,不要这样吓人好不好?”陈九湘全身起鸡皮疙瘩,差点和石丹琪抱在一起。
“都这么久了,你们还没习惯吗……”高中同班三年,大学同校两年了呢!
石丹琪又抖一下,陈九湘只是一头冷汗地陪笑。
“快、快了!再两年,再两年。”
“唉……”
我受不了了!陈九湘弹起来,“阴同学要去赶火车了,琪琪,我们两个去吃饭吧。”
“好。”石丹琪完全不用考虑的跟着她一起夺门而出。
阴丽华纳闷不已。
奇怪,她这两年带着风师叔给的符咒,不是比较“暖”一点了吗?她又叹了口气,搞不懂这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
终究还是家乡好。
回家的第二天,阴丽华睡饱了觉,精神奕奕地飘下楼来。
“醒了?”她爸爸从报纸里抬头,她那个麻瓜妈妈则坐在电脑前面,守株待兔等着偷朋友农场的西瓜。
“哎呀,这家人的狗为什么这么凶?气死我了!非把你们偷光光不可!”她娘对着那只黄毛狗咬牙切齿,百忙中抬起头叮嘱,“厨房有早餐,快点去吃。”
她飘进厨房,拿了两片吐司面包又飘来。
“我出去外面晃一晃”
“好!有空去小湘家走走,她妈妈老是送水果给我们,不去道谢不好意思。”她娘扬声道,眼睛继续虎视耽耽地盯着别人家的田。
“那不是送的,是你自己去人家家里偷的吧……”
“我说的是真的水果,谁跟你讲开心农场?”她的麻瓜妈妈气结。
“噢,这次的伺服器挂掉,你有农灾吗……”
“哼,开心农场画面又丑,系统又不稳,我早就不玩了,我们现在都嘛玩快乐农场。”她娘得意地道。“告诉你,我可是我们朋友群里有名的大盗,陈妈妈跟我连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原来连陈妈妈都沦落了。阴丽华深深叹口气,摇摇头,飘出家门去。
“对了,小华,你有没有玩农场?有玩的话记得回头加我当好友!”她娘的嘱托追出来。
“好啦!”她认命地应。
第5章(2)
十月的台南小镇依然温暖宜人。本来以为她到了较冷的台北会如鱼得水,事实证明台北的秋冬是那种渗到骨子里的湿凉,让人反而更加不适,还是干爽宜人的南部比较舒服。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干净的空气沁进心脾里。啊,还是故乡的空气甜美——
“喂,小女鬼,在这里喝西北风吓人?”
阴丽华全身一僵,差点哀号出来。
怎么可能?她昨天偷偷换提早一班的火车回来,还以为自己已经避掉他了,怎么会在街上又遇到?
他们家虽然住在同一个方向,可是黄家比她家还要远四站耶!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刚好她一出门就在路上遇到他吧?没地还让人以为台南就住他们两户人家。
阴丽华硬着头皮转身,刘海下的眼神开始搜寻逃跑的路线。
“想走?”那张不怀好意的大特写又出现在她的鼻端前。
阴丽华吓了一跳就想往后退,整个人正好退进他拦在那里的臂弯内。
“走吧。”
“走去哪里……”她悲惨地发现自己又被绑架了。
“你说呢?”英俊灿朗的脸庞上,依然是那抹不怀好意的笑。
阴丽华不敢再问,乖乖被他载回家去了。
呜,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一进门,他们家静悄悄的。
“伯父伯母呢?”她不禁问。
“他们上台北喝喜酒。”他耸了下宽阔的肩。
她很想问他,如果你父母人在台北,那你这个周末回来干嘛?不过,这个时候提醒他昨天被她放鸽子的事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小女鬼,我饿了。”他的眼神充满期盼地望着她。
“你你你……你不会出去买便当吗?”原来真的又是叫她来当女佣的!
“在台北天天都吃便当,我不想再吃便当了。”黄光磊随手抄起沙发旁边的一颗篮球,往角落的垃圾桶一投,空心进篮,得分!
阴丽华被气到无力。
不过现在已经十一点,也该吃中饭了,刚才的那两块吐司面包挡不了多久;她先打个电话回家报备,然后认命地转进厨房里,噼哩啪啷,轰隆哗塌,弄得砰砰响,整治出两盘蛋炒饭。
黄氏夫妇没准备儿子这周末回来,他们自己又不在家,所以冰箱几乎是空的,能变出这两盘蛋炒饭已经是极限了。
黄光磊一双长腿晃进厨房里,看见那两盘蛋炒饭,眼睛一亮,坐下来大快朵颐。
阴丽华知道自己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没办法,她家的女人都不擅厨艺,不过看他吃得那么高兴的样子,做饭的人心情自然而然跟着变好,于是她也难得的把自己的炒饭全吃完了。
酒足饭饱,黄光磊往椅背上一靠,拍拍依然坚实平坦的肚子。阴丽华心想,绑也被他绑来了,喂也把他喂饱了,应该可以放人了吧?
她幽幽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
“我带了两大袋脏衣服回来耶!”那得寸进尺的家伙又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阴丽华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去洗……”气泄光光。
不是她不争气,而是她看过这家伙洗衣服的样子。他光是倒清洁剂下去,就足以制造出把人家整间洗衣店淹满的泡沫。
她生平第一次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结果却是蒙着脸,闪躲门口的监视器飞快逃出来,以免被老板发现是谁干的好事。
连投币洗衣机他都能搞成这样,为了不让黄氏夫妇回家之后心脏病发作,她还是举手之劳帮忙洗一洗好了。反正只是丢进洗衣机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她用手洗。
黄光磊愉快地帮她把脏衣服提到后阳台的洗衣机旁,她认命地一件一件拿出来,先翻成正面,然后丢进洗衣机按下设定。
等机器开始运转,她回头看一下,那少爷又不见了。
想也知道,一定又窝回房间看他的“灌篮高手”了。
阴丽华想到还有一半的脏衣服没洗,摇摇头叹口气,放弃逃跑的企图,上楼进他的房间,准备开电脑把她娘亲加入好友名单,然后以后过着天天被偷光的日子。
一开房门,发现里面静悄悄的。
这位少爷随时手上一颗篮球,如果不是拿在手指上转啊转,就是在地上拍两下,还曾经被她说“没公德心,怎么可以在楼上运球”,却被他回一句“楼下也是我家客厅,你管我”,所以不管人在哪里一定都有声音的。
她探头一看——
一具古铜色的雄壮身躯躺在那张加大型的双人床上,脸向着门的方向,双眼闭合,胸膛均匀的起伏。
睡着了?
阴丽华慢慢走到床边,坐在地毯上,望着那张已经看不出恶霸样的睡颜。
吃饱睡,睡饱吃,命真好。
这人实在好看得过分,那过长的睫毛,照理说会让他的五官柔和一些的,可是他刚正的下颚与军刀似的鼻梁,打散了那份柔和,反而让他微眯起眼的时候,瞳孔因为被睫毛掩盖而让人看不清,增加了胁迫感。
他高中的队长就曾经说过:在球场上被黄光磊盯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你会以为自己被一只肉食动物盯住,而且正虎视耽耽地准备扑向你的脖子。
他的霸气和威猛,或许就是他在球场上能克敌制胜的原因吧!
她忍不住凑近了看他的睫毛,好想伸手摸一下——
“哗!”那个沉睡的人突然张开眼一吓。
“啊……”阴丽华倒抽一口气,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人哈哈大笑,单手就将她捞起来,压在身体底下笑得浑身发颤。
她气得捶他。
“无聊!幼稚!”
“谁教你在我面前鬼鬼崇崇的。”黄光磊愉快地道。
他的体重足足有她的两倍,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起来啦……”
“不起来。”他好整以暇地固定好两人的姿势,用手肘分担一部分的体重,稳稳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床垫之间。
她突然之间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体型上的差异。
当他们如此交叠时,她的视线望出去全是他宽得不可思议的肩膀,脚趾尖端只触得到他的膝盖。
他们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吧?
他浓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边颊畔,她不敢在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只好低垂视线,看着他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