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是留意到站在廊道上的赵如曦,那双寒潭般的冷冽黑瞳淡淡扫来一眼,便旋身离去。
从那女子的叫喊声中,赵如曦听出那男子应该就是静安王沙浪辰。当初她被迎进静安王府,因神智昏昏沉沉的,所以是在琬琬和蓁儿搀扶下与他拜堂,后来听琬琬说起,当夜他并未进喜房,这一个多月来,更是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
所以在此之前她未曾见过他,她想他应该也没有见过她吧,但从他适才淡淡扫来的那记眼神中,她却感觉得出来他似乎知道她是谁,只是不想理她。
如此被漠视,赵如曦再笨也明白,这位王爷恐怕是很不喜欢她这个王妃。
她有些纳闷的想着,既然他不喜欢巫月莺,当初又何必要娶巫月莺呢?害得巫月莺最后被逼得与她的情人双双服毒殉情。
据琬琬说,除了她这个王妃,他还纳了四、五十名的姬妾。
四、五十个……一个人一天,一个月都轮不完。
蓁儿看见被拖走的女子,有些讶异的低声道:“那不是前阵子很受宠的采夫人吗?”
“采夫人仗着王爷的宠爱,昨日害了虹夫人,我看方才她八成是受了王爷的责罚。”芙蓉说道。她自幼在王府里长大,不时能从其他姊妹那里得知一些消息。
“她是怎么害了虹夫人的?”琬琬好奇的问。来静安王府已一个多月,她约略听说静安王那些姬妾之间争风吃醋得十分厉害,彼此陷害之事更是层出不穷。
“昨儿个她与虹夫人争吵,将虹夫人推进了荷花池里,害虹夫人溺死了。”芙蓉答道。
赵如曦听见姬妾相争竟闹出人命,再想起采夫人被拖走时那凄厉的尖叫,背脊陡然有些发凉。
以前一个朋友说过,身为一个好妻子,要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还要斗得了小三、打得过流氓。
王府里的小三就有几十个之多,她自问斗不了她们,更没有打流氓的能力,且她与静安王根本就是陌路人,彼此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她才懒得管他要纳多少妾,他高兴纳多少都随他,只要他不怕染了不可告人的病就好,所以她绝不会介入那些姬妾之争。
而且她有洁癖,完全不想跟那么多女人共用一个男人,那种感觉就像要与人共用一把牙刷,想到他让那么多女人用过,她就觉得恶心又不卫生。
不久,赵如曦来到厨房门口,大厨罗明茂见状,马上迎上前来。“小的参见王妃,不知王妃驾临有何吩咐?”他身量高瘦,约莫四、五十岁,瘦长的脸庞带着一抹恭谨。
赵如曦直接说明来意,“罗师傅,我来此是有一事想麻烦你,我身子已恢复,希望以后的菜色能稍微改变一下,别再总是四菜一汤的药膳。”
闻言,他面露难色。“这事小的先前已听芙蓉提过,可这几道菜是小的依据三管事的吩咐调配的,里头添加了能温补身子的药材,有助于调养王妃的身子。”
“我身子已恢复,不用再吃那些药膳了。”她再次强调。
罗明茂为难的回道:“可没王爷的命令,小的不敢擅自作主。”
赵如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原来一切都是王爷的意思,她不得不怀疑,沙浪辰让她这一个多月来顿顿都吃相同的菜色,难道是想藉此恶整她?
她沉吟了下,直接走进厨房内,大致看了下食材后,决定自己动手做几样菜。
她生平唯二好,一爱舞、二爱吃。忍受了一个多月,她不想再亏待自己的胃。
将需用的几样食材取过来,她先将冬粉泡进冷水里,再把几朵香菇也泡进水里软化,然后拿起菜刀俐落的把姜片与辣椒切成细末。
“王妃,您这是做什么?”罗明茂讶异的望着她。
“既然你不敢擅改菜色,那我自己动手做,这样一来,你也不算违背王爷的命令。”
她一边说,手也没闲着,拿起已剁好的绞肉放进盘子里,再把泡软的香菇捞起来切成细末,与方才切好的姜末和辣椒放在一块。
再拿来两块豆腐,切成块,放入热水中浸泡,接着把竹笋切成细段,然后拿起一旁已洗好的萝卜干切得细碎,取来两颗蛋打匀后,放到一边备用,最后她拿了把洗好的白菜切成数段,摆到另一个盘子里。
算算这些已经够煮四道菜,赵如曦来到一口炉灶前,再叫了个下人过来生火。
下人很熟练的把火升起来,她先将萝卜干下锅炒,再把打好的蛋汁倒入,煎成菜脯蛋。
第二道是炒白菜,大火快炒几下盛盘后,第三道菜是将已泡软的冬粉捞起,将姜末、绞肉末、辣椒末先下锅爆香,再把冬粉放入一起拌炒,加入调味料后,一道蚂蚁上树便完成。
最后一道菜是麻婆豆腐,她先爆香姜末,再把绞肉和辣椒与花椒粒一起放入拌炒,酌量加入一些调味料,再将刚才泡过热水的豆腐放入锅中熬煮入味,起锅前再倒入调好的地瓜粉勾芡。
蓁儿和琬琬在一旁看着她俐落的做好了四道菜,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因为先前小姐为了叶少爷,曾特地学了厨艺,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小姐今日做的菜,其中有两道她们并不曾见过。
罗明茂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指着其中两道菜问,“王妃,这两道菜是什么?”那飘出来的香味勾动他胃里的馋虫,他很想尝尝味道如何。
“罗师傅不知道吗?这是蚂蚁上树,这是麻婆豆腐。”赵如曦有些意外,他不是掌管厨房的大厨吗,怎么会连这么有名的两道菜都不知道?
“蚂蚁上树、麻婆豆腐?小的从未听说过。”罗明茂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惭愧和汗颜。
看他盯着那两道菜一脸疑惑,赵如曦顿时明白过来,这里应该是没有这两道菜的做法,她取了一些菜分别放进两个碗里,递给他。“这给罗师傅尝尝味道。”
“多谢王妃。”他伸手接过,分别尝了几口,顿时眼睛发亮的赞道:“好吃。”
她微笑的朝他点点头后,吩咐琬琬她们端着膳食便离开了。
不久,赵如曦上厨房亲自做菜这事,便有人来向沙浪辰禀告。
“王爷,王妃今日前往厨房,向罗师傅要求更换菜色,并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王府三管事任康恭敬的垂手,站立在他面前禀报。
闻言,沙浪辰略略沉吟了下才启口问,“她身子如何了?”
当初乐平侯刻意隐瞒巫月莺与人私奔,最后服毒殉情之事,对外佯称她是身染风寒,身子不适。
实际上他早已知晓此事,之所以隐而未揭,不过是因为巫月莺尚有利用价值。
他命人准备那些药膳让她食用,也并非是为了要整治她,不过是想吊着她的命,不想她一嫁进静安王府,便因剧毒缠身而死。
任康恭声禀告,“调养一个多月,王妃的身子看来似已无碍。”
沙浪辰轻敲着雕花的椅子扶手,淡淡道:“那就让厨房依她的要求,可以更改菜色了。”
“是。”
第2章(1)
芙蓉与一名婢女端着晚膳走进来,见到赵如曦立刻喜道:“王妃,今晚的菜色改了,罗师傅特地为王妃烹煮了几道不同的菜肴。”
不待赵如曦开口,琬琬便先出声,“真的吗?我瞅瞅。”
她迫不及待凑过去,打开食篮,见到里头摆放的几道菜,果然不再是先前那些药膳,回头笑逐颜开的说道:“王妃,菜色果然换了,王妃亲自上厨房一趟果然没白费力气。”她一边说,一边帮忙把那几道菜端出来摆上桌。
赵如曦望向桌上的那几道菜,有红烧鱼、蟹黄粉丝煲、香菇镶豆腐、青菜烩鲜菇,还有一道竹笙南瓜盅,以及一道她中午才做过的麻婆豆腐。
看见那道麻婆豆腐,赵如曦有些讶异,接着便莞尔一笑,心忖必是罗师傅看见她做这道菜,也忍不住试着做做看,这是刻意送来想让她尝尝味道的。
蓁儿瞟见,不禁困惑地咦了声,“这道麻婆豆腐早上王妃不是才做过吗?”
琬琬笑骂,“我看定是那罗师傅早上在旁边看了王妃的做法后,偷学了起来,这是来向王妃炫耀呢!”
今早王妃亲手做的那几道菜也给她们尝了,想起那味道,她口里的津液忍不住泛滥开来。
当时尝过后,她还好奇的问道:“王妃,这两道菜您是从哪学来的,以前怎么没见您做过?”
不料王妃竟说,“这是我作梦梦见的,便想试着做看看。”
赵如曦先尝了口麻婆豆腐,颔首道:“罗师傅只看我做过一遍,居然就将做法全都记下来了,味道与我所做相差不远。”
眼前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令她胃口大开,她兴匆匆一道一道品尝起来,每道菜肴味道都极好,令她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再喝了碗竹笙南瓜盅,吃到肚皮有些撑,她才放下筷子,赞道:“罗师傅不愧是王府大厨,厨艺果然不凡。”
听见她的称赞,侍立一旁的芙蓉笑道:“罗师傅掌管王府的厨房已有二十几年,不论是已仙逝的老王爷、老王妃或是王爷,都很喜欢罗师傅所做的菜,也只有王府里的主子们,才有资格吃到罗师傅亲手所做的菜,就连王爷那些姬妾,都没这个福气呢。”
王妃是王爷的正妻,算是这王府的主子,因此她的饭菜,自然是由罗师傅亲手烹煮。
“那她们的饭食是由谁来做?”琬琬好奇一问。
以前在乐平侯府,主子们每天所吃的饭菜虽是大厨拟好菜色,但也不是每道菜都是由大厨亲自做,而是依每人擅长的菜色,由不同的厨子来做。
“她们吃的是由二厨杨师傅、李师傅、伍师傅、张师傅他们四人负责。”至于下人们所吃的饭菜,便是由小厨子来做。
用完膳,赵如曦特意取来张绢纸,写下几个字放进食篮里,让芙蓉交给端晚膳过来的那名婢女带回厨房去。
当那名婢女提着食篮回到厨房,把那张绢纸交给罗明茂,他看了之后,瘦长的脸上咧开一抹欢喜的笑。
因为绢纸上头写着——色香味俱全。
而送去给沙浪辰的晚膳里,也有一道麻婆豆腐,其他的几道菜他都曾尝过,因此只尝了几口,唯独那道麻婆豆腐他因先前不曾尝过又很下饭,因此几乎全吃光。
享用完美食,休息片刻,赵如曦难得精神不错,她推开窗子,想欣赏外头的月色。
“王妃,外头冷,别站在窗边吹冷风,免得受凉了。”这时已十一月,天气渐寒,蓁儿走过去想把窗子关上。
“先别关,我想吹吹风。”赵如曦缩着颈子,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抬眸望见挂在苍穹上那抹月牙儿,不由得思及出事前,她与舞团排练的那支名叫“飞天”的舞蹈,那时排练了一个多月,正准备要在几日后登台表演,而今她却只能缺席,再也无法参与演出了。
那支“飞天”是改编自嫦娥奔月的故事,描述她偷取灵药之后,独自一人飞向月宫,孤寂的在那里度过无数的岁岁年年。
想起那支舞,她全身的细胞也不免蠢蠢欲动起来,此刻虽没有配乐,但她在心里哼着节奏,慢慢摆动肢体跳起舞来。
芙蓉她们几人已见怪不怪,因为这段时间,王妃偶尔兴起,也会这般自顾自的随兴起舞。
让芙蓉与蓁儿纳闷的是,以前主子并不擅长跳舞,也不知为何突然便会了。
她们曾问过,而她的回答是——
“前段日子我昏昏沉沉时作了很多梦,这些都是在梦里学来的。”
主子确实昏睡不少时日,因此虽觉讶异,但两人也没多想。
此时的赵如曝身心都沉浸在这支哀婉缠绵的舞蹈里,把自己当成了嫦娥,从她与丈夫后羿相爱,到后来两人决裂,再到她盗取灵药独自飞往月宫,舞着舞着,她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
这晚,刚用完膳的沙浪辰见今晚月色正好,便在月下散步消食。
走了半晌,正准备返回时,视线不经意瞟见不远处某个房间的窗子未关,明亮的月华照进屋里,他隐隐约约瞧见里头有人影晃动。
他想看清楚那人在做什么,来到近前,他才发现这处院子是他的王妃所居住的跨院。
他的目光落在屋里正跳着舞的女子脸上,她此刻的神情凄艳哀婉,挂在脸上的泪珠在月辉的照映下晶莹发亮,而她的身姿如飘飘欲飞的仙女般,优美轻盈的舞动旋跳着。
沙浪辰的视线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当她两腿张开高高跃起,仿佛就要飞向遥远的天际时,他的心竟莫名的微微一震,然而他很快便克制住这种异样的心思,继续注视着她,直到她跳完这支舞。
赵如曦急促喘息着,这是自她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足够的体力跳完整支舞蹈,身子虽很累,心里却感到异常的满足。
她唇瓣绽笑,微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睁眼,目光不经意一瞟,竟迎上窗外一双冷黑的眼眸。
她怔了一瞬,才认出站在窗外觑看着她的人是谁。
“王爷?!”他怎么会来这儿?
沙浪辰推开门走进屋里。
看见他,琬琬她们三人急忙躬身行礼,“王爷万福。”
赵如曦也跟着向他欠身行礼,“王爷。”
“你方才跳的那是什么舞?”沙浪辰望向她询问。
他看过不少舞,包括异族的舞蹈,却没见过她适才所跳的那种。没有固定的舞步,她的身子尽情的伸展开来,时而飞跃而起、时而趴伏在地,神情也随着舞蹈变幻不定,时而缠绵,时而哀戚。
“那是我先前在梦里所见,今日兴起,便依着梦中所见跳了起来。”这话她先前便对琬琬她们说过,这次同样这么回答他。
她知道依她的身分,该自称臣妾或是妾身,但她不喜欢这种自我贬抑的称呼,明明是正妻,为何要自贬为妾?因此她就如同前世一样,干脆以我来自称。
梦里所见?沙浪辰冷黑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她,她穿着一袭粉色的束腰棉袍,身量清瘦纤细,因适才跳过舞,额上泌着一层薄薄的细汗,雪白的腮颊染上两抹嫣红,让她清丽的脸庞多了分艳色。
“看来你身子确已恢复不少。”三年前他到都城觐见皇上时,曾见过巫月莺一面,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巫月莺与三年前所见不太一样,不是说她容貌不同,而是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不同。
三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巫月莺是个喜怒分明、性烈如火之人,而此时的她却显得温淡如水,是因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致使性情大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