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惊。“太子妃!”她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年来舒瑰月一直刺杀她,就连灭国了也不放弃,这根本就是执念!这种祸害,怎么能放?他心下虽然极不赞同,手却扣住身边卫兵的脉门,让他说不出话来。
瑰月斥道:“别假惺惺了,告诉你——我恨你!”
“瑰月公主,我放你走,你好好地过日子,别再想着行刺什么的了。”宁又仪轻轻道。
“你怕了?你要嘛就杀了我,否则,我舒瑰月活着的一天就是要想尽办法杀了你!”
宁又仪望着她,眼中竟满是悲哀。“不值得的。能好好地活着,多好。瑰月公主,你把十年的时间都花在刺杀我身上,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做点什么?”
瑰月纵声大笑,满脸是泪。
“宁又仪,我为什么还来刺杀你?我父王死了、王兄死了,我连萨罗国都没有了,我如果不恨你,我如果不是为了杀你,我为什么要活下去?我还有什么可做?”她狠狠地道:“你最好现在就蔽了我!”
宁又仪叹道:“可你有自由啊……”她望着七,问道:“我们放了她,好不好?”
“不行!”
“建安公主,”囚室里那做侍卫打扮的人突然开口,“如果你真的放了我们公主,我答应你,有生之年,我再不会让公主来行刺你。”
“雷藏,你闭嘴!”
原来他就是雷藏。宁又仪想起谷底听到的只字片语。这雷藏,肯定是瑰月公主身边很重要的人。“你保证?”
“雷藏拿性命担保。”雷藏干脆地点了瑰月公主的哑穴,止住她的尖声怒喝。
宁又仪又看向七,语气软软地恳求着,“七……”
“好。”七叹气。
七俐落地点了卫兵的穴道,放到一边,解下那一大串钥匙开了囚室。雷藏拉着不断挣扎的瑰月出来,另两人被七的筷子射中心口腰际,早无生机。
“御花园的假山下有条密道,一直通到城外,我带你们过去。”宁又仪道。
雷藏换上卫兵的衣衫,四人一起走出天牢。
“我问出了很重要的东西,正要带瑰月公主去见太子。”宁又仪淡淡道。雷藏拖着瑰月,她的气恼挣扎更是让守兵深信不疑。
雷藏功夫也不弱,他带着瑰月,七带着宁又仪,没多久就来到那座假山。
宁又仪道:“这个密道里有好几条路,有的走不通,七,我们送他们出去好不好?”
“好。”
曲曲折折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出口,外面一片苍茫,已到城外。
“大恩不言谢,就此告辞。”雷藏抱起瑰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七……”
“嗯。”
“现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嗯。”
“你说过……”
“我说过,我带你走。如果你现在想走,我现在就带你走。”七极快地接道。
一时间,宁又仪竟有些犹豫。她看着七,轻轻拿掉他的面具,看他与太子酷肖的脸。同一张脸,一个令她安心,一个令她害怕。
“七,你会不会后悔?”
“不会。”
宁又仪轻轻笑了,暗夜里,仿佛有白花在缓缓开放。
“我想去江南。”
“好,去江南。”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整个岁波城都在一片洁白中安眠。
骅烨独自一人往祭台顶端爬去。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这祭台。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他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这祭台没有尽头,久到他以为这祭台一直延伸到天上。他一步一步地爬着,想着十年前,他在远处看着宁又仪和七爬祭台的情景。她那么小,一定爬得很辛苦,若没有七的帮忙,怕是根本爬不到顶吧。
骅烨涩然而笑。他何必想得这么清楚,越清楚,越清醒,就越心痛。
终于爬到塔顶,他深深吸了口气,那夹着雪花的凉气,顿时让他冷彻心扉。风很大,雪片狂乱地飞舞,窜进他的衣下、发间。渐渐地,他整个人都冰起来,却只凝然不动。他希望,越冷越好,这样,才可以让他忽略心底彻底的冰凉。
透过茫茫雪幕,往城外看去,有两个相依相偎的黑点,靠得那么近,近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她走了,和七一起走了,如果——如果十年前,在祭台上陪着她的,是自己,而不是七,那么现在陪着她在雪地里走的,会不会也是自己?
他多傻,还庆幸过当时祭台上的是七,可以把他的建安救下来。现在,他知道,他宁可当时就与她共赴黄泉,那也好过这个时候,眼睁睁看着她跟另一个人离开。
如果他当时和建安同登祭台.,如果他没有设下那一箭穿心的计策.,如果他没有射出那之前,如果他亲自留下找到伤重的建安.,如果他能克制自己的妒意没有险些一强要了她——那么,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雪下得益发大,密厚的雪帘隔住宁又仪和七的身影。骅烨将这些事一桩桩从头想过,脸上渐渐结起霜花。
他恨自己的冷静,恨自己的清醒,更恨自己给出的答案。
他——不会!
即便知道此刻的结局,他依然会选择让七代替他去登祭台.,他依然会选择射出那一箭;他依然会选择亲自去掌控灭萨罗国的大局。就算心碎欲死,他也只能咬牙承受,因为他是——太子骅烨。
最令人难受的,不是建安跟着七走了,而是他明明那么喜欢她,却还是会做他应该做、必须做的事,这种理智,让他无比痛恨自己。他注定不能拥有建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骅烨的脸上,慢慢盖满薄冰。
天上云压得很低,仿佛他伸手就能触到。站在祭台上,他就像是站在了天地之间。他就这么一直站着,遥遥地目送宁又仪和七远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是他身为太子仅剩的骄傲。
第10章(1)
七和宁又仪在岁波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买了辆马车,又买了点干粮和粗布衣服,一路往南而去。前面两天,为了躲避追兵,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专挑山路走,避开如塔木城、桐城这样的大地方,天快黑的时候,恰好路过一个小镇,一带碧水穿镇而过,宁静而动人。
“七,今晚我们还要赶路吗?”宁又仪从马车中探出头问。
“你坐车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她虽然在车上颠得骨头生疼,但连着两天两夜驾车的是七。就算有可能被追兵追上,也不能再赶路了,宁又仪想。“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好不好?”
“好。”
马车停在一间客栈门前,店小二殷勤地迎出来。“两位客官里面请——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都要。”七道。
“好咧——客官要吃点什么?”
七问宁又仪,“你想吃什么?”
宁又仪正好奇地看着店里的一切。长条板凳,四方桌子,简陋的墙壁上挂着褪色的年画,在她看来,样样都很新奇。听到七问她,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以为只要坐下来,饭菜就会送上来,就像在景鸾宫和太子府时那样。
“挑你们拿手的上吧。”七选了最稳妥的办法。
“好,马上到。”店小二闪身进了后院。
饭菜很快送上来,只是普通的白米饭、烧牛肉、蛋花汤,装在粗瓷大碗里。看着这些,宁又仪不禁有些迟疑。她小心翼翼地吃了口饭,又尝了尝牛肉。“很好吃。”她笑道,捧着碗慢慢吃起来。
就算换了粗布衣衫,宁又仪端庄地细嚼慢咽的样子,仍旧是那么高贵,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七望着,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这种用膳的姿态,本该是端坐在宫里吃着山珍海味才对。
两人吃完,店小二过来边收拾边道:“上房只剩一间了,两位……”
宁又仪按住七的手,软软的,有些汗湿,于是七点头,“一间就好。”
店小二已将他们的马车停到后院,晚间有人喂马。房间在二楼,虽说是上房,其实也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不敢一个人……”见七关上门,宁又仪垂着头道,脸色绯红。
七道:“我也不放心。这样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这么冷。”
房间里连火盆都没有,墙壁又薄,挡不住多少寒气。想到七要睡在冰凉的地上,宁又仪立刻反对。
“没事,我自幼习武,不怕冷。”
“可是……”宁又仪依旧迟疑。
“放心。”七帮她铺好被子,瞧她站在一边不动,便道:“累了两天了,快睡吧。”
宁又仪低着头,脸益发红了,小声道:“你……我要宽衣。”
七顿时明白过来,正要转过身去,忽而又道:“算了,这被子也薄,你别冻着,穿着衣服还暖和点。”
“嗯。”
“我就睡在床下,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好。”见宁又仪躺下,七吹了灯,席地而卧。
良久,他突然听到细微的牙齿磕碰声。“怎么?”
“冷。”
七爬起,帮她掖了掖被角,发现她竟全身都在颤抖,冷得牙齿打架。他摸了摸宁又仪的脸颊,触手如冰,她这样睡一夜,肯定受寒。没办法,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有没有好一点?”
“好暖和。”宁又仪满足地叹息,慢慢睡去。等她醒来,天已发亮,竟是一夜无梦。
她扭头看看身边的七,他还睡着,呼吸沉稳悠长,双臂紧紧抱着她。
抱着自己的,是七。想到这点,宁又仪觉得仿佛在作梦。
两天前,只要太子碰到她,她都会紧张得全身绷紧。但七,他搂着她,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她睡得好到连梦都没有。
只要七在身边,她就能安心。
宁又仪望着七的睡颜,这是第一次,她醒来,他却没有被惊醒,他肯定是累坏了。她想着,用指尖描画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一遍又一遍,不觉厌倦,只觉不够。
天大亮的时候,七才醒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竟有些不好意思。他问道:“醒了多久?”
“好久了。”
“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想啊。”宁又仪隐瞒了在他脸上肆意乱画的事实,这小小的秘密让她觉得无限甜蜜。
起床后,七看她用左手梳头很吃力的样子,不禁道:“我帮你梳。”
他接过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发柔软如绸,盖住她纤瘦的肩背。这次的伤势,真的让她元气大伤。
“你的右臂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痛了。”宁又仪举起右臂挥了挥,“就是不能太用力。”
“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慢慢养。”
她微微一笑,“那就慢慢养。”没关系,现在她有得是时间和耐心。
七梳啊梳的,一直梳到实在没有不顺滑的地方。“现在怎么办?”
“嗯,随便啦,同心髻、簪花髻都好,你喜欢什么就梳什么。”
“那个,同心髻是什么?”七的脸色有些发白。
宁又仪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七,不是翡翠,也不是其他会梳复杂发髻的侍女。
她回过头看着七,脸色也有点白。“我也不会,怎么办?”
一个是从来没自己梳过头,一个是从来没关心过姑娘家的发髻该怎么梳,两个人望来望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刚才我拆的时候,倒觉得很容易。”宁又仪努力地回忆自己是怎么拆的。
“好像就那么一下,发髻就自己散开了。”
“对,我看你很容易就拆开来了。”七也同意,“要不……我试试?”
他硬着头皮,将宁又仪的发挽在手里,左一绕,右一绕,绕得他满头大汗,也只是将头发弄得更乱而已。
“呵呵……”宁又仪突然伏在桌上笑起来,双肩不住抖动,像是想到什么很开心的事。“七,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傻?”
“嗯,有点。”他也觉得两个人为了梳个头这么费心思实在很可笑,但,他只埋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要学着梳头,既然他答应带她走,就该想到这些才是。
宁又仪慢慢止住笑,想想还是忍不住要笑。“干脆别梳了,就随便绑一下好了。”
就是随便绑一下,也费了七好大工夫,最后绑出来的结乱七八糟,他看着实在瞥扭,宁又仪倒不在意,用甩头,推开窗子朝下望去。“好热闹——七,你看,好多人。”
昨天进镇时只觉这个镇很小,窄窄的街上空荡荡的见不着几个人,没想到过了一晚竟变得这么热闹,货摊一个接着一个摆,买的看的更是挤得走都走不动。
连凤凰山都没去过,别说这种小镇市集,七望着宁又仪亮晶晶的眼眸道:“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宁又仪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他。“七最好了……”
边走边打听,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天适逢一月一次的大集,远近村里的人都赶来了。一路走、一路看,耍猴的、表演杂技的、捏糖人的、铰纸花的,各种小摊五花八门,看得她眼花撩乱。
忽而听到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大声呟喝,“来来来,三枚铜板十个圈,套中就是你的。”只见一小方空地上摆满小东西,什么胭脂水粉绣囊首饰,也有针头线脑,都是姑娘家的玩意,跟一般套圈不大一样。好多人去套,不过中的很少,那些东西放的位置都很刁钻。
见她看得专心,七问:“你想要什么?我去套。”
宁又仪只不过看众人套得好玩,其问她要什么东西,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并无什么出奇的东西,正要摇头,突然看到一样,便指着道:“我想要那根簪子。”
那是一根青石簪,七瞥了眼,递给那姑娘三枚铜钱,拿过十个圈,随手扔一个,就稳稳地套住了它。
“好!”四周顿时掌声雷动,那姑娘把那簪子给七,笑盈盈道:“你好眼光,这簪子算是这里最好的东西了。”
七把簪子给宁又仪,又问:“还要什么?”
“不要了。”宁又仪摩挲着那根簪子,不再把别的东西放在心上。
那青石簪是最普通的那种,直直一根,连点雕花都没有,只不过青色绵柔,衬着几道淡红细丝,倒也典雅。那些细丝,细细数去,恰是七根。
宁又仪数了一遍又一遍,越数越喜欢。
七道:“可惜我不会帮你戴。”顺手把剩下的九个圈都还给摊主。
那姑娘笑道:“你看着,很容易的。”接过替子,三两下就绾好了发,只见一根青簪斜插 入发,虽不成髻,但一头乌发从簪下披散开来,又自然又别致。“这簪子形状简单,复杂的发髻反而不好看。”
七试着亲自缩了一次,虽然松松垮垮,不过,终究要比胡乱绑着好多了。
向摊主告辞后,一路走着,七一直不断地去看宁又仪的头发,会不会掉?有没有乱?是不是不好看?
宁又仪任他看着。只要想到那替上的七道红线,想到是七亲手替她替上的,就算再丑,她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