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是不会懂得这种事,所以才会以为他们不过是“酒肉朋友”,而四弟是个冷性子,即便是亲手足,也很少主动关心,更无法体会他的苦心。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刘少爷答应得很爽快,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没人帮他还赌债了。
“那就有劳刘兄了。”关轩海举杯向对方敬了杯酒。
“关兄,走吧……咱们今晚上摇月坊去……”满身酒气的李公子在家仆的搀扶下起身,吆喝一声,把上妓院当成风雅的事,不在乎让其他客人听到。
“呃……今晚我就不去了……”关轩海不想让赵徽英听到自己又去那种地方,所以往后能避就避。
“又是怕兰姨念你吗?你这人真是扫兴……”李公子有些不太高兴。
“还请李兄见谅。”他拱手说道。
“那我也该走了……”刘少爷也想再去赌坊试试手气。
“我来结帐吧。”关轩海朝身后的小厮说。“要你去帐房拿的银子呢?”
“银……银子……”小厮硬着头皮,呐呐地说:“大少爷,帐房姑娘说……要来喝酒买醉的话,她不会给这笔银子的……”
“什么?她真的这么说?”关轩海失声大叫。
“是,帐房姑娘要……大少爷自个儿想办法……”小厮愈说愈小声。
“那个女人真的管起我怎么使钱了……”关轩海还以为那天她在二弟房里说的话只是说说罢了,想不到真的付诸行动了。
他本能地探了探身上的钱袋,只有几个铜钱,就因为这些年来向兰姨要银子都很方便,所以关轩海才没想过留一些在身边,随时有需要可以用上,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这下子可让李公子和刘少爷止住离去的脚步。
“这位帐房姑娘是谁?”
“是啊,竟然连主子的话都敢不听,好大的胆子……”
“咳,她是……府里新来的帐房。”关轩海清了清喉咙。“酒钱我会想办法,你们先走吧。”
李公子和刘少爷因为还要去其他地方,也没问太多,便步出福兴酒楼了。
眼看真的付不出酒钱,关轩海有些困窘地把曹掌柜给叫过来。“今晚的帐……我明天再叫人送来。”
曹掌柜自然满口答应了。“虎爷不用急,下回来再一起给就行了。”
“那、那就这么办吧。”他可从来没赊过帐。
当关轩海坐上自家的马车,想到赵徽英的确是尽了她的职责,认真管起主子们如何使钱,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对的地方,却不知道自己花这些银子是有用处,不是随便浪费的。
待马车回到了关家大宅,关轩海就提着灯笼就往碧波湖的方向走去,当他瞥见芙蓉舫内是一片黑暗,显然屋里的人已经就寝了,顿时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只能在原地踱步。
“管她是不是睡了,我这就去敲门,将她叫起来,再好好的凶……不是!是讲道理给她听……”关轩海搔着脑袋,自从发现喜欢上赵徽英之后,就变得更加窝囊没用了。“再这样下去,我不就真的成了病猫……”
“大哥为什么会成为病猫?”一个活泼开朗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老七?”关轩海仰头看着巍峨的古松,虽然不见人影,不过认得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你当自己是猴子吗?这么晚了在上头做什么?”
“还不是大哥,老是要我念书,结果我看到书本就打瞌睡,所以白天睡得太多,晚上自然就睡不着了。”关家的七少爷哀叹地说。
他一脸没好气地说:“要你念书是为了你好。”
“我跟二哥、三哥不一样,就是不喜欢念那些之乎者也,再念下去就真的要呜呼哀哉了,大哥就别再逼我了吧。”不然我真的想要离家出走了!七少爷在心里加上一句。
关轩海真的很恼这个让人头疼的弟弟,都不了解他的苦心。“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我再好好的说你,快点回房去。”
“是。”一个灵活的身影跃了下来,很快地跑走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有等天亮再来找她了……”要是现在跑去叫醒赵徽英,那个女人铁定会沉着那张美丽的脸蛋,要他早上再去,免得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让人误会什么的。
“可是……好想现在就见到她,然后说上几句话。”关轩海痴痴地凝睇着美蓉舫,心中的渴望胜过一切,过了好半晌,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而进入秋分的节气,夜似乎变得更长了,长到关轩海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直到过了好久好久之后,天际终于露出曙光。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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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就快过了,赵徽英还埋首在书案上,雪白的手指拨了拨算盘,接着握起狼毫笔,眼神专注地看着记下的一笔一画。
关轩海先在教训过七弟之后,心想赵徽英也应该起身了,这才来到帐房门口,见到的就是用薄如蝉翼的纱萝做成窄带,虚掩在她的额头上,并缀上一粒珍珠,也正好悬挂在她的额眉之间,将柔媚的脸蛋妆点得更是娇气,光这样看着赵徽英,就莫名地让他胸口绷紧,只能像头饿了好几年的猛虎对着她流起口水。
“嗯咳。”关轩海咳了声暗示屋里的女人。
闻声,赵徽英抬起螓首,眼角掠向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关轩海的到来。“大少爷请进。”
“嗯。”关轩海大摇大摆的进来。
她盈盈地起身。“不知大少爷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他只顾看着她,差点又忘了正事。“我来这儿当然是有事了,难道你猜不出来?”
“请大少爷明示。”赵徽英明知故问,原本还以为他昨天深夜就该气冲冲地来找她,想不到能忍到现在才来。
关轩海告诉自己公归公、私归私,他喜欢赵徽英是一回事,不过不该管的事也要让她明白。“我让小厮来跟你拿银子,为什么不给?害我只得跟酒楼赊帐,实在是很没面子。”
“那么大少爷往后就少去,自然就不会没面子。”她淡淡地回道。
“你……”关轩海为之气结。“我请朋友喝酒,那也是必要的应酬,有些事情是你无法了解的,绝不是因为爱喝才去。”
赵徽英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说道:“那么请大少爷解释给我听听看,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了解,只要能接受,自然就不会再过问。”
“如果我不解释清楚,往后你也不会给银子?”他不可思议地问。
“身为帐房,除了记录府里的金钱收入支出外,有任何疑虑的开销,也有责任适时的提醒主子注意。”赵徽英有她的职责所在。“兰姨也说大少爷的那些朋友不是什么值得交往的,那么就该马上疏远才是。”
“你根本不懂!”他大声地辩驳。
“所以才要听大少爷解释。”赵徽英也很坚持。“还是你认为我是女子,就算说了也不会明白?”
关轩海快把牙给绷断了。“我没这么说!”这女人说话就非得这么尖锐、这么偏激不可吗?原本想跟她讲道理的,一下子又被气得暴跳如雷。
“可是心里却这么想。”她冷冷地说。
“你这女人真是让人生气,真不知道该好好教训你一顿,还是……”狠狠地吻你!关轩海及时咬住舌头,才没把话说出口。
“大少爷想教训我的话,等我把手上的帐目都写好再说。”赵徽英表面上装得无动于衷,可是她的心却像被针给刺了一下,隐隐作痛着,原来她已经在意起关轩海对自己的看法和感觉,不过就算被他讨厌了也无妨,只是想让关轩海知道守成不易,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失去一切。
“你……你……”他真想对她大吼。
赵徽英见他气得脸孔胀红,眼眶霎时泛热。“我是不希望见到大少爷被身边的朋友利用,甚至错信他人而不自知,关家有今天可是得来不易,更要小心的维护,好将它代代相传下去。”千万不要像她这么愚蠢无知,让赵家三代辛苦经营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了。
突然听她这么说,那口气还有着淡淡的哀伤,关轩海先是怔了怔,然后什么怒火又全都熄了。
你到底有没有原则?是不是男人?关轩海在心里暗骂自己,方才明明还被她气得要命,结果赵徽英口气一软,自己也跟着没了骨气。
“这一点我比谁都还要清楚,要是关家败在我手上,将来怎么有脸去见我爹和我娘,所以你不用担心。”关轩海其实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为了消除赵徽英的疑虑,也只好解释原委。“你听过‘捐纳’吧?”
“听过。”她颔首地说。
关轩海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七弟今年也十九了,总不能成天只想着玩,所以我打算让他成为监生,而那两位朋友的父亲在朝中都有势力和后台,只要他们肯托熟人多加照顾,也能让七弟少吃一点苦。”
“这事为什么不跟兰姨说?”赵徽英疑惑地问。
“兰姨这十多年来为了关家牺牲了很多,不需要再让她烦恼这种琐事,何况这原本就是我这个一家之主,也是当兄长的人该来设想的。”关轩海是自愿担起所有的责任。
赵徽英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就因为你不说,以为是一番好意,反而让兰姨无法安心,既然你们那么亲近,更应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或许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会好好想一想。”关轩海认为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么你呢?你愿意把心事告诉我吗?”
“我……没什么心事。”她逃避他的问题。
关轩海来到她面前,见赵徽英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更加断定他猜对了。“你还隐瞒着什么?”
“我没有!”赵徽英娇喝。
“你有!”关轩海一把扣住她的肩头。“把你的心事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我绝对会帮你的。”他真的想知道赵徽英为什么防卫心这么重,也不相信别人,其中一定有原因。
你能帮我把赵家的一切抢回来吗?赵徽英多想这么问他,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和权利要求关轩海这么做。
“告诉我!”关轩海低吼。
赵徽英摇了摇螓首,就是不愿意说。
“你……”他早晚会被这个女人给气疯了,可是既舍不得打她,也不可能对女人动手的情况下,关轩海做了自己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毫无预警地俯下粗犷的脸孔,吻住赵徽英的红唇。
这个突来的举动让赵徽英娇躯一僵,旋即抬起右手,往他的脸上甩了一巴掌,清脆的声响让关轩海清醒过来。
“你……无耻!”她饱含羞辱地朝关轩海娇吼,然后转身奔出帐房。
僵在原地的高大身躯并没有追上去,只是伸手抚摸了下挨了耳光的左颊。
“这次真的是我活该……”关轩海相当懊悔自己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行为,无法再用喝醉来当借口塘塞,可是他真的是情不自禁,就是想要多了解她,知道赵徽英受过什么委屈,有谁欺负过她,不管是什么,他都会为她拚命。
这不只是喜欢而已……而是好喜欢好喜欢,比他想像中还要来得喜欢,不会有别的理由了。
这一刻,关轩海可以确定,对她不只是欲望而已,还有着更深的感情,想要给赵徽英一个名分,让她能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受他的保护。
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关轩海努力想着该怎么道歉,该怎么弥补所犯下的错误,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第5章(1)
当关轩海来到芙蓉舫的后舱,这儿便是用来当作寝房,他先试探地敲了下紧闭的门扉,想确定赵徽英在不在里头。
“……走开!”里头传来模糊的哭音。
她哭了!关轩海更加痛恨自己,只能低声下气地求道:“拜托你开门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赵徽英用巾帕捂着唇说:“我不想听……”
“我会负责的!”他大声地吼道。
在房里的赵徽英听见这句话,忿忿地打开房门。“不必!”这个男人只当自己是那些青楼女子,可以任意地又搂又亲,她才不想因为这样就嫁给他。
没料到她会一口拒绝,让关轩海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还以为赵徽英会很高兴自己肯为那个吻,为毁了她的清白而负起责任,不是应该这样吗?为什么她的反应跟其他女子不一样?
“就当作……刚刚的事没发生过。”赵徽英美眸泛红地说。
关轩海怪叫道:“什么?可是……明明就发生了……”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唇有多软多香,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你不肯的话,我马上离开。”这个男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吻,只是因为自己唾手可得吧,说要负责,或许也是为了关家的面子,不想落了个轻薄的恶名,所以赵徽英只想忘记方才所受的屈辱。
“你不能走!”关轩海低吼道。“我当作没发生过就是了。”只要她别再生气,别再哭就好了。
闻言,赵徽英红着眼眶瞪他一眼,又把房门用力关上,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因为泪水中包含着哀伤和失落,这种被人施舍的滋味,真的好难受,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瞪着眼前紧闭的门扉,关轩海只能苦恼地抱着头,在房外来回踱着步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难道我说要负责也不对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还是……她真的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连嫁给我都不愿意?”
他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叫赵徽英的女人怎么办才好,不过关轩海唯一知道的是这辈子在她面前,是怎么也威风不起来了。
就这样,关轩海在房门外徘徊不去,想要再上前敲门,又怕惹得赵徽英生气落泪,过了好半天才离开,决定等第二天她的气消了一些再试试看。
到了翌日早上,他就像头烦躁不安的猛虎,在碧波湖不远的回廊下来回踱着步子,因为在这里可以看见从芙蓉舫里走出来的纤影。
“待会儿见到她,一定要她听我解释……”关轩海口中低喃着。
当他终于见到想见的人步出了芙蓉舫,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直到赵徽英在回廊的另一端出现,关轩海马上假装正好要从这一头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