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浪跟程皓爱上下棋,两人一盘接着一盘下,但石浪太弱,输得凄惨,再加上叶东飞嚷着押注,石浪荷包大伤。
李乐大多时间与沈元卿对谈,两人都晓得回京后接踵而来的麻烦事肯定不少,他们得事先沙盘推演一番,其余时候,李乐会邀温晴下棋。
有一次他与温晴对弈时,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她赢了主子爷,想要求主子爷替她做什么事。
沈元卿刚好正在观棋,不免也感到兴味的望着她。
温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这才回道:「只是想想王爷帮忙安排我跟国公爷下三盘棋。」
闻言,李乐不免一怔。
沈元卿也有些错愕的问:「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笑。
这心愿听来极小,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小,能跟老国爷对弈应该也是不少自认棋艺好手的梦想,这么想来,也能理解,于是沈元卿点点头,将这事儿记在心上。
转眼间,船行已十日,船夫告知两方人离京城约剩一日的路程,他们便开始为离船做准备。
此刻,偌大的厅堂,沈元卿和四个心腹同桌用晚膳,边吃也边聊着进京后,先行回家梳洗,再一起进宫面圣等事宜。
这段船行日子,一日三餐还分两边,是温晴提议的——
吃饭还是得自在舒适,大家共桌吃饭,不说话闷,说了还得顾及男女、恰不恰当,就分开用餐吧。
所以温晴和小丹在舱房内用餐,沈元卿等人则在一楼大厅用餐。
酒足饭饱,船上奴仆清理桌面后,送上一壷好茶,替五人各倒了一杯后,再度退下。
船行至此,从窗外看去,是一片漆黑,显然是不着村也不着店的。
众人啜饮着茶,话题也不自觉转到温晴身上。
「爷怎么不跟晴儿姑娘说,她要跟国公爷下棋的心愿对爷来说易如反掌,爷都要跟国公爷当亲家了。」叶东飞问得直率。
「什么亲家,爷要是会答应,又何必抢着先娶继室?就让皇上赐婚给擎风罢了。」石浪棋艺差,脑袋还不笨。
沈元卿抿紧唇,想来也闷,凯旋回京没半点欣喜,只有满腹无奈。
他一向知皇上不信任他,也早早得到风声,皇上跟心腹为了要拿捏住他沈家,趁他此次回京,要将老国公徐辰方的孙女徐洛岚赐婚给儿子。
但儿子早熟,已有心上人外,徐洛岚的皇族身分高于儿子,在这样的婚姻里,儿子硬生生矮了一截,再加上父子间原本就因为他在外征战不亲,皇上这一赐婚,父子剑拔弩张、嫌隙与冲突肯定不少。
且国公爷在朝延派系属于保皇派,而他则是保持中立,可以预见,国公爷会在台面下逼着儿子选边再下指导棋来箝制自己,看是喝敬酒还是罚酒,这也是皇上打的如意算盘。
「爷有什么打算?」李乐看着静静喝茶的主子。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元卿。
沈元卿以指轻扣茶杯,放下杯子。「我的婚事不能办得太快,至少得拖过半年,届时,皇上若仍执意为挚风赐婚,对象也不会是国公爷的孙女。」
「怎么说?」叶东飞困惑的问道。
李乐轻笑道:「爷的意思是,国公爷相当疼爱孙女,徐洛岚这半年再不婚配,就过十七了,依国公爷的个性,不会让她拖太久,届时,皇上就算要指婚,也指不到她。」
徐洛岚虽是皇室中人,但在外风评不错,是个进退有度、貌相端秀的闺秀千金,但因为国公爷也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千挑万选,也没看上一个足以匹配的孙女婿,才蹉跎了年岁。
「那可真的要拖过半年,届时,皇上再怎么替爷找亲家,也不会找上像国公爷这么难对付的保皇派。」叶东飞猛点头,再看看众人,还是忍不住又问:「爷的继室人选呢?总得有人才行。」
沈元卿抿紧唇,这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事,虽然京城不少大家闺秀,但要他选,他还真不知该选谁。
其它人都没有说话,主子年三十三,战功傲人,且外貌英俊挺拔,心仪仰慕的千金不在少数,更何况,入主沈府是正室之位,就是个王妃。
「你有建议?」睿智的李乐直接挖了个坑等他跳。
「晴儿姑娘很入眼啊。」叶东飞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
李乐饶富兴味的目光立刻转向主子,主子的神情看似波澜不兴,但那双黑眸隐隐透了点闷,看来,这几日温晴打着大夫旗子,频频近身医疗,也让主子百年不动的心湖起了些水花。
室内静悄悄,众人耐心等着某人发表意见,没想到主子只道——
「休息了。」
淡漠的一句话,众人就知该适可而止,只好在心里暗叹一声,起身回各自舱房。
李乐走到房门口,叶东飞顿了一下,跑上前拉住他,小小声的问:「爷跟晴儿真的不行吗?你脑袋好,想个法子,我们可以帮忙扮月老。」
「我相信爷是动了心。」李乐摇摇头。「晴儿年纪虽小,却有着我们军人的直率,她心仪爷也不扭捏,只是……我也不免迟疑,爷的府里那么多人,她是否真能应付。」
威远王府里的人实在不少,一个比一个难缠,饶是温晴冰雪聪明,但她年纪还这么轻,要怎么摆平?光想到这一点,连他也不免犹豫了,遑论是爷,但京城不远了,爷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人选了。
夜幕下的京城,街道虽然积了雪,不少商家仍开门,往来人车也多,而静谧庄严的威远王府内,晚膳刚结束,周氏拧眉瞥了外头一眼。「元卿这回征战返家的时间比过去都久了些。」
「祖母,爹不会有事的。」沈擎风放下茶杯,看着硬是撑起身子与他们这一干儿孙用餐的老人家。
「老夫人,这次王爷回来,会在家里多留些时间,擎风已经十七,蒙皇上重视,也是个负责校场的副将,是不是该将他的婚事也办一办?」董氏边说,边意有所指的先看看俊秀非凡的沈擎风,再看看自己的女儿。
沈擎风蹙眉,看向楚楚动人的吕晓婵,两人虽是青梅竹马,但是在他眼中,吕晓婵就像妹妹,他对她并无其它想法。
董氏见他没说话,连忙看向沈葳葳笑道:「葳葳也十五了,转眼就及宑,哥哥娶了嫂嫂,也多一个人帮忙婚嫁……」
「我说董氏,你也只是擎风跟葳葳的阿姨,这王府有老夫人、王爷,还有我这姨娘在,他们的婚事轮得到你来操心吗?」沐馨华不悦的打断董氏的话,一双凤眼望着坐在一旁、才两岁多的儿子。
儿子可是她能不能在王府扶正的筹码,她所有的心思虽然都放在儿子身上,可也见不得有人妄想将女儿硬塞进王府,跟着享受王府的荣华富贵。
「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他们可是我过世的姊姊的亲生儿女。」董氏按捺下心中的怒火,眼眶泛红的哽咽道:「我知道我姊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
「是吗?我想你姊姊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你吧,嫁给空壳子世家,时不时带着女儿来这里串门子,拢络她的亲生儿女……」沐馨华冷冷的瞪视着脸色丕变的董氏。「还不忘殷殷提醒两个孩子要记着他们苦命的娘亲,别让外来的人占了她的位置,还借着两个孩子的嘴替自己讨些好处,真是丢人啊!」
「你、你——你管好自己再说吧!」董氏被当面批评,也火大了。「看看泷泷,都八岁了,你有好好看过她吗?只知道把她扔给老夫人照顾。」
沈泷泷正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再加上一张圆圆的脸,圆润润的身材,相当可爱,也因为是吃货一枚,她的心思都在食物上,压根没听见大人在说什么,反正只要董氏母女来用膳,饭桌上一向都很吵。
沐馨华不悦的凤眼儿一眯。「我生下她,就听老夫人吩咐到荒凉的边城去伺候王爷了,直到怀了梓风,身体不适才返京。」
「那你生下梓风后,怎么不去边城了?」
「我孕吐数月才生产,身子极虚,又得照顾儿子……」
两人果然又吵起来了。
沈擎风黑眸一眯,抿紧薄唇,一个是姨娘,一个是姨母,全是长辈,他无法制止,但他还是冲动的起身,冷冷的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丢下话后便快步离开。
吕晓婵一愣,连忙跟着起身。「我去陪表哥。」她微提起丝裙,不敢跑,端庄的离席,但早已不见大步走出的沈挚风。
见沐馨华跟董氏还在吵,周氏的头隐隐发疼。「好了,你们别吵了。」
但两人愈吵愈大声,沈泷泷趁机猛塞食物,见两岁的弟弟嘴儿一扁,眼眶泛红,她马上将塞入嘴巴的食物拿出来再塞进他嘴里,姊弟俩吃得津津有味。
「天天来吃,我们王府没欠你们!」
「我是来关心擎风、葳葳还有老夫人,老夫人虽然还管家,但时有心力不足,就怕让你给虐待了!」
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周氏的头愈来愈疼,身子更是不舒服了。
沈葳葳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以筷子拍桌,不满的道:「姨娘,是我请姨母跟晓婵过来用膳的,你有意见?」
年纪渐长,她其实也知道姨母的确在打家里的主意,也想将表姊跟哥哥凑成对,这样的心思,她不喜欢,但不可否认的,姨母的确从小到大代替亡母给了她亲情,就凭这一点,她是感恩的,心自然也稍微偏向姨母那一边……一点点。
沐馨华瞪着这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嫡长女,却不敢多说什么。周氏相当疼爱她,她又恃才傲物,难对付得很!
看着吧,等王爷回来,她就要提醒王爷,婆婆替葳葳订下的何公侯府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
周氏无言,在她眼中,沐馨华跟董氏就像王府的内忧外患,只要两人一碰在一起,总是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偏偏她身子骨不好,长期养病,着实没力气解决她们的问题。
看来,儿子这趟回来,她这个老太婆一定要逼他娶个正室,替她管管这两人。
一家子各有心思,就连追沈挚风出去的吕晓婵亦然。
即使入夜,打了灯的王府花园在细雪下,仍是美轮美奂,天气极寒,沈擎风练功之人不畏冷,吕晓婵站在他身后久久,见他连动都不动,连忙双手环抱自己后,再不轻不重的哈啾一声。
果真,此声引起站在银雪纷飞下沉思的沈擎风的注意,他一回身,见她连外袍都没披,直接拉着她的手进到温暖的侧厅。
吕晓婵羞答答的低着头,再轻仰起头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她是真的心仪他,也只想嫁给他,但她也知道,一心只想跟着王爷上战场的沈擎风根本不思儿女情长。
「表哥,你别在意我娘的话,我知道你想上战场,不急婚事,我会劝我娘别再提,绝不会让你为难的。」这番话自是口是心非,但她想博得他的好感。
沈擎风吸了一口长气,再重重吐出,他看着她天真美丽的脸上的歉然,摇摇头。「与你无关,姨母也是为我好,没事的。」
她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沈擎风心思仍重,他敬重父亲,但威震八方的父亲从不了解他的梦想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与父亲一同上阵杀敌,但他一年年长大,父亲跟他的距离鸿沟就与父亲建立的军功一样,愈来愈大。
第五章 无不散的筵席(1)
夜色中,打了灯火的船仍静静行驶。
舱房内,沈元卿始终没有睡意,心神莫名烦躁,索性离开舱房,到了灯火通明的甲板上,竟一眼就瞧见温晴一个人在玩雪。
雪花翩翩,空气冷得沁凉,她居然在堆雪人?果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但这样的认知却让他感到沉重无比。
扪心自问,她很不一样,善医喜笑直率敢言,他是深受她吸引,再诚实一点说,他当真对她动了心,但她的年纪这样小,他又怎能任由感情沉伦?
「再留个八字胡,就挺逗人了。」温晴自言自语的说完,从袖中抽出丝帕,塞到雪人的嘴巴上方。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沈元卿的到来,她其实也是心浮气躁才会出来晃晃,明天就要跟沈元卿分道扬镳,虽然还有与国公爷对弈之诺,两人一定会再相见,但要等到何时?他又不似自己赋闲在家,不但得上朝,府中还有许多人要照顾,也许时日一久,他就将她给忘了。
许就是心事重重,她轻叹一声正要转往舱房走时,没注意到雪花被她来回踩着做雪人都化成冰水,脚上绣鞋又没有止滑功能,一个不小心,身子往前一滑,眼看就要摔跌……
见状,沈元卿及时快步上前,一个扑抱将她护在怀里,碰的一声,以肉身承受撞击,同时也感受到她的丰盈紧紧贴靠着自己坚硬的胸膛,随着她的呼吸诱人的上下起伏,让他的呼吸也跟着一窒。
温晴微喘着气,凝睇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孔,过了一会儿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可是扎扎实实的趴在人家身上。
沈元卿也反应过来,拉着她起身后,连忙退后一步。「冒犯了。」
她望着他带着歉意的俊脸,又想到他方才的举动,这个男人,她是真心想嫁了,不仅仅是为了爷爷,而是她真的喜欢上他。「何来冒犯之说?若不是爷,我肯定跌伤了,谢谢。」
沈元卿凝睇着她在雪花飘落下,更显动人的美丽脸庞,压抑动心的悸动,他暗吸一口长气。「天气极冻,晴儿还是快回舱房吧。」
「不冷。」温晴用冰凉的小手轻碰他的手背,这当然是故意的,既然想嫁了,行为就得大胆一点,不然,要这个救了她还说冒犯的谦谦君子示爱,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讶异的看着她含笑的眼眸,这行为于礼不合,但令他在意的是……「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小丹呢,怎么不见她陪着你?」
她不答反问:「相较之下,爷的手好暖,练武之人都像爷这样吗?」
感觉到柔若无骨的玉手正轻抚着自己粗糙又带着磨人厚茧的手心,他倏地浑身紧绷,心跳紊乱,难掩惊愕的瞪着她无辜的表情。
温晴好无言,她只是主动握个手,这个征战无数的大将军却是一脸她做了什么不得体的失德大事,果然,要诱惑他的确是个挑战。
「小姐,我就知道,怎么趁我睡着跑来这儿,还没带着手炉!」
小丹带着埋怨的声音一传来,沈元卿立即以不伤她的力道拉开她的手,男女有别,他得顾及她的闺誉。
温晴无奈的看着神情严肃的他,心里直叹气,何必闪得这样快?
这时,小丹跑了过来。「咦?爷也在啊。」她边说边将手炉塞到小姐手里,再向沈元卿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