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韩澈帮她把破掉的酒精灯跟杯架都买回来了?居然连爱尔兰咖啡专用的特制杯子都有?煮爱尔兰咖啡的杯子需要高温烤过,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杯子就行,他连这都去打听了?
她又迅速地拆开了纸袋内的另一个包装,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是纯麦威士忌。威士忌的种类对爱尔兰咖啡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想来,韩澈是认认真真地去请教过行家了。
“这是什么?”梁绽晴没发现太过惊诧的自己居然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诚如你所见。”
韩澈的回答让她觉得自己更蠢了。
“我的意思是,这是给我的?”
“是。”
“为什么?”
“为了你的食言。”韩澈淡淡地睨她一眼,将车子转进某个隐密的车道里停下,一个西装笔挺的泊车小弟迅速地走过来,从韩澈的车窗接过他递出的轿车钥匙。
“啊?什么?”梁绽晴一愣,她什么时候食过什么言?她还没问完,韩澈就下车了,他绕过车头,为她打开她这侧的车门。
“有人说可以续杯,却很久没端过咖啡进我办公室来。”韩澈向她伸出手,邀她下车,语气很淡。
“呃?”她傻傻地握住韩澈的手,让他牵下车。原来她说的傻话他还记得?可是,这里是哪里啊?
梁绽晴的眼光来回巡视所到之处,完全没意识到韩澈正牵着她的手,她环顾四周,然后傻傻地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大门被毕恭毕敬地拉开。
一名侍者走上前来确认了韩澈的身份之后,领着他们在席间落坐。
……只有会员能进入的高级餐厅。
梁绽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洋装,这已经是她衣橱里最称头的一件了,但是对这个场合而言似乎仍嫌太过寒酸。
她不甚自在地偏头打量了下韩澈的神色,他看起来对她的衣着不甚在意,而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注意力也很快地被餐厅内部,映入眼帘的漂亮景色转开。
这整片从墙壁延伸至天花板,能将周遭夜色尽收眼底的玻璃帷幕是出自某个很有名的建筑大家之手,梁绽晴想起,她曾在某期建筑杂志上看过这间餐馆。
这家餐馆的门槛太高,仅接待一些政商名流,梁绽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自来这儿朝圣……她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好奇的眼光仍细细打量着这座华美且巧夺天工的名家建筑。
韩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绽晴闪闪发亮的眼神上,唇角微扬。
她跟他曾有过的女伴们都不一样,跟被他牵着的手比起来,她更关心这栋房子的设计。
她的骨子里跟他一样藏着的是建筑魂……韩澈笑了,他没发现自己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且温柔。
他将侍者刚送上的菜单推到梁绽晴面前,梁绽晴巡视打量四周环境的眸光被韩澈的动作惊扰,她被迫将视线拉回到眼前,然后在对上韩澈的目光时,身体细微地震了一震,仿佛此时才真正回神。
很好,她总算记起自己正要与心上人共进晚餐了。韩澈为她一瞬间显现出的错愕表情微笑,这么不专心的女伴,他是头一次碰见,而他是这么满足于自己能够打扰她这件事。
“点菜。”他指了指她眼前菜单。
梁绽晴摇摇头,不疾不徐地将菜单推回给他,说道:“你是行家,你点。”
她才没那么笨,把点菜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很难的工作往自己身上揽,她怎么知道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韩澈在这里看起来熟门熟路,这么吃重的工作当然是交给他负责。
她朝韩澈礼貌微笑,刚才转瞬之间出现的惊惶错愕又不见了。
韩澈觉得挫败,却又觉得激赏,于是他向侍者简单且俐落地点完餐点的同时,还交代端上了瓶最好年份的红酒,她值得。
第4章(2)
韩澈为她斟了杯红酒,在用完了几道餐点之后,忽尔慢条斯理地问她道:“有想过当建筑师吗?”
梁绽晴愣了一愣,随即疑惑地摇头。“没有耶,为什么这么问?”
韩澈浅酌了口红酒,说道:“很多建筑师都是从绘图员做起的,你看起来对建筑很有兴趣。”
“我也对红酒很有兴趣,但那并不代表我梦想当个品酒师。”
梁绽晴笑了笑,晃了晃杯中泛着漂亮色泽的酒液,凑在鼻尖嗅了嗅,浅含了口在嘴中,吞下。
韩澈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喜爱看她颊边的酒窝。
他微微眯起眼,将双手交叠在桌面。绘图员爬升为建筑师是他以为的最好发展,她不想当建筑师,那么她想做什么?
“不是建筑师也不是品酒师,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咖啡师傅?”韩澈笑着问她,她啜饮红酒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架势。
梁绽晴忽然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缓缓说道:“我的梦想,一直都只是为你画图。”语毕,她向他牵起浅甜的微笑。
又是一副从容不迫、事不关己的口吻……韩澈看着她的眸色忽尔转为深浓,将自己靠进椅背里,仔细打量着她波澜不兴的神情。
梁绽晴总是在一个最奇怪的时刻做一番最冷静的表白,上次在她家里说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不懂梁绽晴在想什么,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冷静,却又从不避讳表白自己的真心,如果此情此景换作是别的女人,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应有的绅士风度离席,但眼前的梁绽晴却只让他觉得迷惘。
韩澈突然想起他发烧那天,梁绽晴在茶水间他的问题——
“韩澈,你已经十分出色了,你这么努力,究竟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一股突如其来的,觉得自己也许能被明白的冲动,让他远比自己知道的先开口:“我想证明我父亲有多失败。”
“什么?”梁绽晴很显然地呆住了,她对韩澈忽尔跳出的句子感到困惑。
“那天,你在茶水间问我的问题。”韩澈很善心地提点她。
“你是说……你很努力,是因为想用你的过人表现证明你父亲的失败?”梁绽晴愣怔了半晌,才终于意会。
“是。”韩澈说得十分平淡,他拿起酒杯将唇抵在杯缘,随即想起自己等会儿还得开车,于是说服自己放下杯子,转而帮梁绽晴的高脚杯斟满酒液。
“为什么?”梁绽晴几乎是无意识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无意探人隐私,却无法阻止自己发问。
这是何等莫名的偏执?所以韩执行长要韩澈维持手上建案品质,别去参加博物馆竞图,他偏要压榨逼迫自己的能力到极限,只为了证明父亲为他的担忧是多虑?
而他们父子俩在事务所里常常上演的那些对于建案的各持已见僵持不下,不是因为年轻气盛的韩澈极欲彰显自己的才华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一个儿子想证明父亲的决策失败、这种毫无逻辑与建设性的原因?
粱绽晴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是如此地渴望能拥有亲生父母的关爱,她无法理解。
韩澈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眸中有片刻迷惘,他起了一个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于是他只能选择维持沉默,假装对她的问句恍若未闻。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个缺口,那是来自于他孤独且寂寞的童年。
他的父亲曾有过一段外遇,对象是母亲的双胞胎妹妹,他的阿姨。
这段出轨令他的童年生活里处处都充斥着父母亲的争吵与冷战。
年幼的他并不太懂他们争吵的内容,但这些争执的内容最终都会导向同一个结论——
他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他的父亲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与另外一个女人相守;如果不是他,他的母亲不会选择在这段不愉快的婚姻关系里委曲求全。
他不被期待、不被爱,他贫乏的生活里除了父亲的逃避与母亲的眼泪之外,仅有的只是管家、仆人,与满满的才艺课程和训练。
他很快地便学会在这样的逆境里适应孤独,并且在每一个拥抱都落空的夜里习惯寂寞,他让自己与父母巯离冷淡,以证明自己不需要仰赖他们的爱便能茁壮与强悍。
虽然后来,父母亲之间这种,一个想走一个想留,找不到平衡点的关系在他多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之后渐趋好转,但这对他已经养成的偏激人格却于事无补。
他在崇拜似地追逐父亲的脚步一头栽入建筑世界的同时,却又鄙视着父亲对婚姻的不忠;在怜悯在婚姻里惨遭背叛的母亲的时刻,也一并憎恨着她的委屈与受害者姿态。
他不愿意失去家人,却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埋怨父母不愿意及早中止这段不愉快的婚姻关系,他们将一切罪恶归咎给他,让他觉得自己是造成一切不幸的主因,活在一个悲惨黯淡的童年生活里。
他是如此地矛盾偏执。
他一直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王子,他只是一个扭曲变相的人格,是一丛孤高倨傲的荆棘,总要将每一个亲近他的与他亲近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梁绽晴,对自己居然想将如此复杂的心思向她诉说的念头感到荒谬……他是怎么了?只因为他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武装着某种颜色,他便可笑地想向她掏心掏肺?
韩澈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而梁绽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偏头凝睇他,她没有更进一步的追问,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沉默。
她将剩下的餐点用完,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然后在这样的静默时刻里,倏地想起韩澈曾对玛露说的那句:“乖,有妈妈不一定能让你过得比较好。”
梁绽晴忍不住蹙眉,韩澈与父亲的相处剑拔弩张,而从这句话听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和睦不到哪儿去,她并不想过分臆测他的家庭状况,但她希望他能够珍惜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
至少,他的双亲依然健在,而她却连跟父母吵架的机会也没有。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转寄E-mail,是关于几年前那场南亚海啸的……你记得南亚海啸吗?”梁绽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韩澈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他并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教诲。
“嗯。”韩澈略微挑了挑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转寄邮件?他当然记得南亚海啸,全世界都记得这场世纪灾难。
“内容大意是说一个在这场浩劫里抱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里,选择放掉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孩子的手的心情。她说,她选择抱住小的,并不是因为她不爱长子,而是她知道长子若没有她牵着的手,活下去的机会比较高,但她怀中那个小的,没有她的话,却绝对是必死无疑……她是如此地希望两个孩子都能活下去。”
韩澈冷冷地看了她一跟,眼底不见情绪。
梁绽晴啜了口红酒,迎视他的目光,又继续轻轻浅浅地说道:“韩澈,你知道的,我父母亲很早就走了,所以我看到这封邮件时哭了……我忍不住想像抛下我的父母,和那个母亲一样心中充满不舍……要一个母亲放开孩子的手是如此地艰难,他们绝不愿意选择离开……”
韩澈仍旧是面无表情。
“有时……就算父母爱的方式错了,但那依然还是爱,无庸置疑。”梁绽晴顿了顿,不说了。
她不知道韩澈究竟经历过什么,她无意干涉,只能简单提点。
韩澈没有多说什么,仅是用一种审视与防备的眼神望着她。
梁绽晴对他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忽然笑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我在发挥我自以为是的想像力和同情心对吧?我不说了!免得你刚吃完饭就消化不良……走吧,你一直待在这里却因为要开车不能喝酒好惨,枉费你叫了瓶这么好年份的红酒来,结果都被我喝光了。”
梁绽晴摇了摇空荡荡的红酒瓶身,笑得十分可爱,她站起来走到韩澈座位前,一副准备要离去的模样。
“去哪儿?”韩澈问。
“回去事务所,试试看你买的酒精灯跟杯子合不合用,这时间公司应该没人了。”梁绽晴看了看腕表,说完之后,迳自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过了几秒,她才发现后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回眸,看见韩澈站在方才他的座位旁,凝望她的细长黑眸,耀眼得比窗外星空灿烂。
胸口有份急涌而上的温柔,让她的唇边扬起如花笑靥。
“快来,韩澈,我的王子,你今晚要喝咖啡吗?”
韩澈失神地望着梁绽晴的笑颜,心中隐约有股异样的骚动。
他不禁微笑,为她以一封无聊的转寄邮件为题,以父母的早逝为底,却又为了避免他的尴尬而转移话题的说教,她是如此地想不着痕迹,却难以藏匿。
她知道吗?她颊边的酒窝,总让他很想俯身亲吻……
韩澈迈开脚步,朝着眼前那个娇小却骄傲,心思又玲珑剔透的纤纤背影走去。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钟情着迷于某种感官享受的一天,但今晚,他却是真的如此想念她的爱尔兰咖啡在舌尖与喉头那如同丝缎般的、魅惑的流动……
他想在那之中沉沦。
第5章(1)
他们真的回到事务所的茶水间煮嘲啡。
晚上九点钟的公司,如梁绽晴预料之中的没有别人,但韩澈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切细微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像只正被豹紧盯着的猎物般不自在,她很怀疑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有办法煮好一杯需要高度专注力才能完成的爱尔兰咖啡吗?
“你回你的办公室等我啦。”梁绽晴第一千零一次,对那个倚在门框边,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身影发出抗议。
“我让你不自在?”
“是。”梁绽晴很大方地承认,只要能让他的灼热目光移开,她不介意自己再更卑微一点。
但韩澈显然十分满意她此时的困窘,他靠着茶水间置放杂物的矮柜,惬意且优雅地挨着柜缘坐下。
“……”眼角余光瞥见他动作的梁绽晴彻底无言。
算了,既然赶也赶不走,就设法专注在眼前的事物当中吧!
她将视线从韩澈脸上移开,然后拿出他买的威士忌,尽量忽视手上细微的颤抖,仔仔细细地用量杯斟了一盎司在杯里。
“早上……他们缠了你很久吗?”韩澈似笑非笑地问梁绽晴。
他指的当然是,他在众多同事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要在她家楼下等她,刻意制造八卦话题的这件事。
梁绽晴这下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他果然是故意的了。
“你真的很恶劣耶。”她偏头瞪了那个跟幼稚园大班男生一样幼稚的男人一眼,然后忿忿地将砂糖倒进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