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艘商舶接近,他眯眼寻找船上的旗帜,瞧见是沉香色的鱼饰,唇角笑意更浓,就站在渡口边上,等看商舶靠岸,官员查货收税。
他耐心等候,直到瞧见一名年约三十,身形瘦高,极具风采的男子走下船。他一身锦衣华服,面白如玉,极为出众。
“请问阁下可是陆爷?”他立即走上前问。
一双风眼看向他。“你是--”
“在下夏侯懿!”他扬笑。
陆正神色戒各地看着他,回想起上官凛曾告诉他关于此人的事,也想着与上官凛合作的计画,她曾说,待他运货北上,夏侯懿必定会来找他,想不到才下渡口,他竟然就送上门来。
只是,他也未免来得太早了,让他更加防各。
“久闻陆爷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请你过府一叙?”
陆正扬扇,笑意浅露,“抱歉,我并不识得你。”
夏侯懿倒也笑答,“陆爷不认得我无妨,但必定认得我发妻。”
“夏侯懿夫人?”陆正不禁失笑。“夏侯懿爷,在下甚少上京城,即使上了京城也少久留,怎可能认识你的夫人?”
夏侯懿黑眸直锁定他。“陆爷能够直入东水门,不就是因为手中握有通行无阻的通权杖,而这通权杖不是我发妻差人逐水道南下,交给陆爷的?”
陆正微愕,思绪团转,沉声询问:“请问你的夫人是--”
“正是原上官家的金帐房,上官凛!”
闻言陆正彻底傻眼,错愕得说不出话。
这怎么可能?他与上官凛认识三年,自认还摸得清她的性子,更知道上官家被这人使计搬空之后,她有多么想要报仇,这样的她,怎可能和她的仇人在一块,甚至成了夫妻?
可,他说的明明是上官家金帐房上官凛,还会有错?
怎会这样?原本他打算等她收回家业之后,再以恩情跟她索个承诺的,怎么才多久的时间,已是风雨变色?
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难道是他强逼上官凛?
夏侯懿将他错愕转恼怒的神情收入眼帘,不动声色地说:“凛儿要我来接你,一道走吧。不过,我得先走一趟清风楼替她买些糕饼,你知道她很喜欢吃糕饼吗?尤其是乌李糕饼。”
陆正看看他,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不该信,然而照道理说,夏侯懿应该不会知道上官凛的喜好才对,如今说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请夏侯懿兄带路。”他叹口气,勉为其难地扬笑。
“就在前头。”夏侯懿其实没去过清风楼,但方才来渡口的路上已稍稍注意了下,拐个弯就到了。
陆正没再搭腔,只是跟着他的脚步走,愈走愈是想不透。若现在已出现这么大的变化,那么上官凛到底还要不要报仇?还是说,她为了报仇,以色诱人,宁可委身于夏侯懿,得他信任,再反将一军?否则,在她差人将漕运通权杖交给他时,就可以给他一封书信告知转变的,是不?
看来这些疑问,都必须等他见到上官凛之后,才能理清了。
收妥思绪,他随着夏侯懿踏进清风楼。原以为是要带些糕饼走的,岂料夏侯懿却临时改变心意,上了二楼。
“京城的茶楼果然是南方比不上的。”陆正忍不住说。
这里头竹帘风雅,席榻锦绣,坐在临窗雅座,可以眺望外头的河面风光,河面触舶衔接,千里不绝,可见京城的繁华。
“倒是。”夏侯懿打量着清风楼,里头清雅淡素的风格,确实像极了那人的性子,只重其内,不重其外,幸好有这样的她,他才能感觉内心被救赎。
视线环顾四周一圈,发现二楼没什么人,直到瞥见角落有竹帘罩落的座位上那一男一女。
男的,他再眼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上官向阳,而他身旁的姑娘,就是他上回喊小姐的那位,那么……她就是上官凝了?
沉吟了下,他朝陆正道:“陆爷,不知待会能否借你的船一用?”
陆正不解地看着他。“货已大抵卸下,要用自然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夏侯懿兄有何打算?”北运的货物必须经由官员查点,他派了亲信在场盯着,确定货物无误,便随即转运到上官凛要他送至的仓库。
“此事凛儿要我们回去后再谈,你先下楼回渡口去监督吧。”
陆正张口欲言,想了想,也罢,索性先行离去。
不一会,夏侯懿瞥见上官向阳匆匆下楼,不由得摇头微笑。
真该感谢老天给他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起身,他像只没有声息的猫,走到那崩竹帘外,注视那张生动鲜明的俏艳丽容半晌,才缓缓掀开竹帘。
“向阳……”那姑娘欣喜回头,却明显愣住。
“不知道能否请姑娘过府一叙?”他淡问,黑眸紧锁着她。
眉头不自觉地颤了下,正在睡午觉的上官凛猛地清醒。
外头阳光煦照,半点阴霆皆无,但她却没来由地感到寒意,有些不安。
她起身想了下,下床走出屋外,瞧见一个家奴,抓着便问:“爷回来了吗?”
“尚未。”
“谢谢大哥。”她福了福身。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主屋附近的家奴变得这么多?
走到主屋外的凉亭坐下,上官凛不动声色地偷觑在主屋附近假装洒扫忙碌的家奴,发现他们个个都在偷觑着她。
她清楚知道自己并非国色大香,绝无可能引起他人觊觎,所以说,他们是在监视她?谁的命令?
念头一生,她不禁好笑,在这宅院里能发号施令的,除了夏侯懿,还有谁?
难道他真看穿她的身份了?不可能,他根本没见过“上官凛”,就连黄老板也不能将她的特征说得详实,他没道理起疑,然而,眼前的状况。又古怪得让她快要没信心。
算一算时间,陆正差不多在这几日就会抵达,货也会运人她指定的仓库里,也许,她应该在这当头跟夏侯懿说个清楚才好。
最差的打算是两败俱伤,最糟的下场……
“爷,这位姑娘是--”
思绪被翁老的声音打断,上官凛回头探去,就见有几个人出现在通往主屋的青石板路上。夏侯懿,翁老……庞三?
她立即起身,看着夏侯懿走近,而他的手……紧扣住庞三千金庞月恩的手。
上官家与庞府是世交,两家常有往来,她对庞月恩并不陌生,庞月恩自然也跟她熟得很。只见庞月恩直看着她,眸里无惊无惧,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眸中透着求救。
“爷,你回来了。”她赶紧出了亭子,档在夏侯懿一步外。
“嗯。”他微勾起笑。
“她是--”她看向庞月恩,佯装不认识,而庞月恩也别开眼,一脸不认识她的表情。
“你别管,回房。”难得的,夏侯懿竟然阻止她靠近,大步拉着庞月恩走到主屋后方的院落。
“咦?”上官凛顿时呆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把庞月恩错认为凝小姐而带回府?
可带回府做什么?
她不解地瞪着地面,突地想起他说喜欢给他糕饼的小娃,而他以为那小娃是凝小姐……
“小二,你别在意,爷说不准只是想和那位姑娘聊聊,没别的意思。”翁老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错愕地抬眼。
翁老在安慰她?为什么?
“我看得出爷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没有其他姑娘可以取代的。”拍拍她的肩,给她信心之后,他才缓步离开。
呆愣了好半晌,上官凛才缓缓蹲下。
完了!在这危险当头,她竟只在意男女情感,竟吃起连翁老都看得穿的醋……
抹了抹脸,她武装起自己。
必须赶紧将庞月恩还回去不可,不然向阳会发狂的,到时候……可就不只是见血就能解决的事了。
第8章(1)
夏侯懿坐在屏榻上,打量着闷不吭声的庞月恩,看出她极为恐惧,却不愿表露在外。
只是那张芙蓉面上有着出色五官、绝艳风采,和他记忆中的女娃出入甚大。
“谢谢你。”他道。
庞月恩扬起浓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谢谢她?谢什么啊?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对不起。”他又说。
她更疑惑了,开始怀疑眼的的男人可能空有张好看的皮相,却有坏掉的脑袋,老说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上官小姐,可否一笑?”
闻言,她瞪大水眸,愣了片刻。“谁?你是叫谁?”
“你不是上官凝!”他也是一愕,接着眯起眼。
“……”庞月恩一时无言。
她从向阳口中得知,夏侯懿是害死她世伯的凶手,是搬空上官家产业的混蛋!在清风楼时。原以为他是为了威胁向阳而要掳她,可他也不强逼,只是扬着淡淡的笑,一副邀她上府做容的模样,整个人文雅得像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基于内心疑俱,所以她没有反抗,乖乖搭上船,下了渡口再转搭马车到原上官府,这宅院她来过几回,如今再踏进,却已易主,总让她伤怀,奇怪的是眼前男人明明是个坏蛋,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大恶之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在你身旁的不是上官向阳?”
“是啊。”
“他不是唤你小姐?”
庞月恩先是疑惑地拢起眉,而后恍然大悟。“他现在是我的贴侍,当然叫我小姐,我是庞家的三千金,上官凝是我的大嫂。”
这人根本没见过凝儿,只是冲着向阳喊她小姐就误以为她是凝儿……他对凝儿有什么心思?该不会是打算要抢妻吧?
不过要抢也难,大哥早就把她带往淮南了。
夏侯懿垂眼寻思片刻,才点头,“是吗?”难怪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女娃压根不像。
据他所知,上官凝确实是嫁给庞家大少,正因为太快出阁,才会叫他至今仍见不上一面。
“那么……”庞月恩转动着眼,直看向房门口。“我可以走了吗?”
她很怕要是她再不赶紧回家,一旦被向阳查到她在哪里,结果可能就难以收抬了,向阳性子内敛,但谈起夏侯懿总是愤愤不平,甚至恨不得能亲自杀了他。
“上官凝长得仆么模样?”他突问。
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要一直追问大嫂的事?
“她笑时,唇下可有小小梨涡?”见她不回答,他索性直接问重点。
庞月恩燮紧眉头。“有梨涡的是上官凛吧。”脱口说出后,她随即神色微变,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脑子。
“……上官凛?”他一震。
她张口欲言,最后却又无奈地闭上嘴。多说多错,干脆闭嘴算了!
无视她的局促不安,夏侯懿迳自喃喃自语起来。“凝……凛?”这两个字的音太像,说不准当年他根本没听仔细……
兜过了十二年,谁会知道命运依旧将他俩接系在一块?
是她吗?给他糕饼,对他扬笑的小女娃?
所以,当她再次展颇时,他才会对她的笑难以忘怀……
原来,一直都是她。
“庞三--”
窗外传来上官凛猫叫似的声音,庞月恩赶紧跳上窗边屏榻开了窗,左看右看,却没看到人。
“我在下头,你的眼睛一定要搁在那么上面吗?”她没好气地道。
庞月恩往下一探。“对了,我都忘了这窗挺高的。”
“我知道我很矮,你可以不用再提醒我。”都什么时候了,真的要在这视窗上叙旧吗?
“你是要来救我出去的吗?”庞月恩看看向来跟她不对盘的人。
说真的,她们没啥交情,因为她一直都很嫉妒向阳对上官凛太好。
“对,所以你赶快跳下窗来,我带你从后门出去。”她可是守在这里很久了,确定夏侯懿离开回到主屋大厅,才赶紧溜来的。
“可是,这样不会害你吗?”能走,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就怕她走了,有人要遭殃。
上官凛眨了眨眼,嘿嘿笑。“原来庞三还挺喜欢我的嘛,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是讨厌向阳对你太好”她没好气地悴道。
“原来是讨厌向阳啊。”左看右探了一会,上官凛才催促,“快下来吧,我在这儿垫了石板了。”
庞月恩抿了抿唇,跨过窗台,踩在石板上。“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她笑笑摇头。“不,我还有事要做。”
“可是,我觉得夏侯懿很古怪,要说他是坏蛋,偏又不觉得他是大恶人,他先前把我错认为大嫂,还跟我说谢谢,又说对不起呢。”
“……是喔。”她不由得苦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样的状况。“对了,你回去后跟向阳说,要他沉住气,事情也许不如他想象的那般。
“什么意思?”
“就是……”上官凛顿了下,寻思片刻才道:“上官家与夏侯懿家系了个误会,才会酿成今天的悲剧,也许解开误会已经无济于事,但至少可以消弧彼此之间的仇恨。”
庞月恩怔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
突地,铿锵数声,哀叫四起,两人心头顿时抖了下,不约而同地朝主屋的方向看去,只见夜灯已起,主屋灯火灿灿,似有人影闪动。
“糟!向阳来了!”上官凛撩起裙摆就跑。
庞月恩跟着跑。“他来了,不好吗?”
“你没看过向阳发火的样子吗?”她低吼。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一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奔跑。
可是,却不能不跑,向阳一旦怒极,是宁可王石俱焚也不愿放过的,一个是她的义兄,一个是她所爱的男人,她不愿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她火速狂奔,压根不管庞月恩在昏暗的碎石路上跌跤,迳自冲向主屋的回廊,阵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心头抖颤得更厉害。
转过回廊,光亮之中,只见上官向阳持剑砍向夏侯懿的后腰,眼见他还要痛下一击,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
“不要”
最终,上官向阳带回了庞月恩,待在夏侯懿府里的家奴则多半重伤,翁老从城里请来数个大夫一并诊治,府里上下忙得一团乱。
而主屋寝房里的一男一女,则是不发一语。
夏侯懿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上官凛沉着脸,红着眼眶,瞪着他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伤在他身,却痛在她心。
“不是要上药?”他略回头看了她一眼,瞥见她红透的眸,想起身安慰,却又被她一把压在床榻上。
“不要乱动”她恼着,抽开药瓶的棉塞,开始在他伤口上洒药,怜惜地在伤口上吹看气,就怕上药会让他更疼。
“不过是小伤。”他温馨安抚。
和他身上其他已愈的伤口相比,这伤口确实算小,但也正因为如此,上官凛更心疼。
“你没事干吗胡乱带人回家,偏要惹出祸来?”她恼斥。
向阳向来沉敛,但一旦惹火他,他就会不要命地豁出去,她不敢想象那会有多可怕……
“我以为她是上官凝,不过是想要跟她说话罢了。”
“难道就不能在外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