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不太像,可是她这么说,傅恩宁想想也有可能,因为妈妈醉的几率很大,至少她没看过她一天不喝酒。
她看了一下表,跟姜宇砚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你去吃面包啦!吃完再回去睡一觉。”傅恩宁交代着。“冰箱有昨天的剩菜,中午你自己再热来吃,晚餐前我会回来,不要乱跑。”她的语气还比较像是妈妈。
“再见了,女儿。”
第3章(2)
她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叹息。
不过那声叹息太微弱,微弱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急着出去的她也就没有太在意,像蝴蝶一样轻快的飞出去,奔向等在巷口的情人身边。
“嗨!”她轻快的打了声招呼。
姜宇砚呆愣愣的看着她。除了过紧的学校制服跟过于暴露的槟榔西施服外,他还没看过她穿别的衣服,可是此刻穿着小碎花裙,脸上脂粉未施、一头长发绑成马尾的她,看起来好清纯、好甜美……
“你好漂亮。”
她的脸瞬间红了。“说、说什么啊?快走了啦!你不是说要去搭八点的火车?”
“噢……好。”
她坐上他的脚踏车后座,环抱着他结实的腰杆,微风吹拂在脸上,早晨的乡间小路上没有半个人,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跟他。
只是坐在他的脚踏车上,却有种可以就这样飞上天际的幸福感。
傅恩宁在很久很久以后,还始终记得那个景象——他宽阔的背、他们头顶上的阳光,还有他身上的气味。那时她抱着他,就好像他们可以永远那样骑着车,一直到无尽的远方……
他们坐上早班的火车,火车老旧,又慢又晃,甚至没有冷气,不过他们都没在意。
在火车上,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那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就都那样的握住手,没有放开过。
已经废弃了的海水浴场离小镇不远,搭两站车就能到,镇上的孩子常常到这边来玩,可是傅恩宁从来没来过。
下了火车走一小段路,穿过一片防风林,眼前就是无边绵延的宽阔海景。
“哇!”她开心的惊呼。
他惊讶的转头,看到她长大双眼,兴奋得红扑扑的双颊,突然知道了什么叫满足。
“我从来没有出来玩过。”她缓缓的说,语气平淡,似乎没有太多感伤。“一有空就得打零工,校外教学的钱也都缴不出来。”
他捏了捏她的手,压抑住心疼的感觉。“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带你出来玩的人。”
她对他微笑。“我也很高兴。”
她们在沙滩上奔跑,她顽皮的把海水泼在他身上,结果自食恶果的被他抱着往海里冲。
她尖叫着抱紧了他,心脏怦怦的剧烈狂跳,却不是因为害怕。
在他稳固的臂弯里,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害怕,两个人的身体在水中靠得很近,令她全身不由自主的紧绷。
走回车站的路上又经过防风林,他在林中吻了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几次接吻,她已经数不清了,不过这一回,他们的亲吻比以往都来的浓烈,来得缠绵。
傅恩宁感觉到浑身又冷又热,身体因溅湿了海水吹着风而冷,也因彼此的贴近而燥热不已。
姜宇砚急迫难耐的抚摸着她,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才安心。
陌生的情欲强烈得令人无法自拔,他低咒着艰难的移开身体,双手却像无法离开她似的紧紧抓着她。“老天!”
纵然没有经验,但傅恩宁也知道刚刚两人抱在一起时,那抵着她的坚硬灼热代表什么。
他想要她。
没关系的,她可以给他,因为她也想要他。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把心意传达给他了,他苦笑道:“别用那种眼神勾引我,我不想我们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我是想要你,可是不用太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所以可以慢慢来。”
他说他们会在一起很久……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又不舍的吻了她很久,然后才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出防风林。
车站旁有几摊卖土产饰品的小摊贩,他们手牵手逛着。
傅恩宁从来没有这样悠闲地狂过街,就像……很普通的人一样。
她跟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表情复杂的握紧了她的手。
“我们以后可以常常出来玩,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带你去。”
他买了个小贝壳做的戒指送给她,不值多少钱,但当他把它套在她的手指时,她觉得它比几克拉的戒指还珍贵。
“就这样把你套住了喔!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要乖乖当我的老婆,永远跟我在一起。”
这么一个小小的戒指就像套住她?哼!太便宜了吧!?
傅恩宁本来向这么刁难他的,可是他灼灼的眼神在她脸上燃烧,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你,我爱你!”他认真而深情的望着她。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把头埋进他怀里,偷偷拭去感动的泪水。
那原本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
他们搭上火车回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天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
舍不得太快分开的两人舍弃了脚踏车,说牵手走回家,远远就看到她家门外聚集了一堆人,正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不只这样,门外还停了一辆救护车跟一辆警车。
傅恩宁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凉到脚底,她急忙甩开姜宇砚的手往前跑。
“哎呀,阿宁,你跑到哪去了?”把屋子借给她们住的亲戚面色不善的说。
邻居看到她跟姜宇砚同时出现,全都用不谅解的眼光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隐约中,她已经知道答案。
“你妈在家里烧炭自杀……”
她还没把话听完就冲进屋里,救护人员正在处理她母亲的遗体。
“喂,小姐你不能进来!”一位员警看见了她,皱起眉道。
另一个镇上的资深员警制止了菜鸟员警阻挡她的意图。“没关系,她是死者的女儿。”小镇就这么小,她妈妈以前闯出了不少祸,警察们基本上都认识她们母女。
听见别人说她母亲是“死者”,傅恩宁全身颤抖个不停,然后她看见了她的妈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那就是死亡吗?她无法相信,妈妈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这一定是误会。
“妈!起来了啦!”她伸手去推母亲。“你又喝醉了对不对?真是的,你把人家都吓到了。妈,醒醒!妈!妈——”
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傅恩宁一声声越来越凄厉的呼唤。
“唉……”老员警拉住了跪倒在床边、不断摇晃母亲的她。“别这样,这样你妈会走得不安心的。”
“不是!”她愤怒的甩开他。“你们一定搞错了!”
“是巷口杂货店老板娘来找你妈讨债的时候发现的。救护人员已经证实,你妈妈已经走了。”
她摇头,拼命的摇头,眼前模糊一片。她无法相信……妈妈……
“你妈有留话给你。”老警员叹息着,指着一旁桌上的纸条。
她颤抖着起身,颤抖的拿起那张纸。
原谅妈妈,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就这样,只有两句话,妈妈只留给她这两句话。
在她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在她考完大学、可以打工赚钱养活两人后,在她终于一步步的踏上理想之路时----只要再几年,只要再几年她就可以让她们过比较好的日子了啊!为什么妈妈却不等她了?为什么……
她把那张纸条捏得好紧,紧得指甲刺入掌中,鲜血淋漓都不自觉。
不知是谁通知了葬礼社的人把她妈妈的尸身送走,她茫然的看着陌生人进进出出她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的名片,我们会把令堂送到殡仪馆,再联络你处理后续的事。”
她瞪着被放进手心里的名片,突然惊醒般地惶然说:“我没钱……我没有钱。”
一只温暖厚实的手轻轻搂住了她。“没事的,有我,我会陪你处理所有的事,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转头,对上姜宇砚关切担忧的双眼。
一样十多岁的年纪,他面对这样的事也有些慌,但他要自己稳住,这时候她需要他。所以,他打了电话给镇长父亲的秘书,请求他的帮忙,迅速找来葬礼社的人。
他低沉的保证对她而言宛如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一根浮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发现她双腿酸软得就快要撑不住自己。
可是没关系的,她知道他会撑住她。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海边,同样的两只手牵着彼此,那时的他们多么快乐无忧……如今想起来,就像是梦一场。
她在防风林里吻了他的时候,妈妈在做什么?她正在点燃那夺走她生命的木炭吗?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现实一下子闯入她脑中。
“死掉了……我妈妈死掉了……呜啊——我妈妈死掉了——啊——”她哭了,崩溃的哭了,撕心裂肺的哭了。
他搂紧了她,找不到任何话语能安慰,没有什么话能安慰一个失去至亲的人。
所以,他只能紧紧的搂住她,伴着她,为她心痛,陪她难过。
第4章(1)
毕业了,不用上学,傅恩宁主动跟槟榔摊老板说她要增加上班时间。
对她而言,赚钱永远不嫌多,贫穷是很可怕的事情,是她极力想要挣脱的恶梦。
她低头包着槟榔,可以好几小时都重复同样的动作,不讲话,不休息。
“你工作的时间太久了。”
仿佛叹息般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一只手握住她拿剪刀的手。
她因为被阻止而抬起头,姜宇砚关切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该休息一下了吧?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好吗?”
“我没事。”她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再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下班以后来我家吧?我爸妈都不在家,房间有冷气,你可以好好睡个觉。”
“哪有可能?”她轻嗤。“我还得赶回去煮饭,我妈一个人在家——”
她陡然住嘴,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对了,她忘记了,她已经不用赶着回家了,因为妈妈不在了。
傅恩宁呆坐着,霎时怔住,有种不知该为何而努力的感觉。
她脸上的茫然让姜宇砚看得一阵心痛,她这几日都很平静,应该说平静的反常了。
从发生事情那天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以惊人的冷静态度处理母亲所有的后事,可她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让人替她感到难过。
“来我家好好睡一会儿吧?你这几天都没睡好。”
傅恩宁苦涩的扬起了嘴角。“其实我现在应该比较轻松了,不用赶着回家煮饭,不用时时担心我妈又去哪里闯祸,不用帮她还那些酒债,可是为什么我……”
她没有说完,不过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沉默着,抚摸着她的发。
“那天我出门前,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呵!她竟然也知道?她一喝起酒来就骂我、打我,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家,饿了好几天,因为她出去喝酒,根本把我忘了。
“我讨厌她,我厌烦了得一直照顾一个永远不清醒的妈妈……我常常想,为什么别人的妈妈就那么好……有时候被骂得火大了,我会回嘴,叫她怎么不干脆去死一死算了……我说过那样的话啊……”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要克制心头浮上来的痛苦。
眼眶涌上一层湿气,不过她还是狠狠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那天她说……她说我是老天爷赐给她最宝贵的礼物……可恶……她好过分,居然要死了才对我说那种话……”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无从看出她的表情,不过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悲伤撼动了他。
他看到她握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滴两滴,许多的水珠滴在剪子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细瘦的背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剧烈的心痛就快要把他逼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他低沉痛苦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终于慢慢闯入她被哀伤囚禁的心……
卡车的喇叭声响起,她抹了抹脸,换上职业的笑容踩着高跟鞋冲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沉重的表情让她心一突。
“跟我在一起,等过阵子就一起出国吧!我不要你再待在这里了,你继续在这里,就永远逃离不了过去的阴影。跟我走,让我给你一个全新的家。”
她张开嘴无法言语。他的话是那样美好,他描绘的未来是多么令人向往。
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如果能把所有的重担都丢给他,像他说的,到一个没有阴影。没有过去的地方……那该有多好?
此刻她真的相信,相信只要照着他的话做,那么自己终将会得到渴望的幸福。
“跟我去见我爸妈,跟他们说我们要在一起。”看见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说服她了。他释然的微笑,对她伸出手。
“嗯。”她握住了那呆着温暖的厚实手掌。
****
“这是我家。”姜宇砚笑着对傅恩宁说。
她被带到一个豪华的镀金大门前,门内是一座广大的庭院,有假山流水,还有养着名贵锦鲤的池塘。
他骑着单车载她,骑了很久才来到主屋前面,那是一栋五层楼的巴洛克式建筑。
傅恩宁仰头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一座城堡。
“少爷您回来了!”不用自己开门,就有仆人帮他们把门打开。
听见他们对姜宇砚的称呼,傅恩宁才突然意识到——对噢,他是少爷。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快忘记了他优越的背景,直到来到这栋豪宅,这个事实才突然鲜明了起来。
门的后面,是装饰着巨大桧木屏风的玄关跟铺着大理石地板的广阔客厅,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傅恩宁有些不敢踩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凉鞋,不禁窘迫了起来。
“怎么了?进来啊!不用脱鞋的。”
她惶然的抬头看他,他温暖带着爱意的眼神依旧,可是却无法解除她突来的恐慌。她觉得他不一样了,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姜宇砚。
在这里,他是“少爷”。
“宇砚,回来了?”屋里有人唤她。
“是啊。妈,我把恩宁带回来了。”他大声回道,转头看向她。“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妈,我跟她说过了会带你回来,她很期待能见到你。”
听他这么说,她又更恐慌了,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掉头就走。
她硬着头皮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然后被带进客厅,还没有机会好好浏览这个比她家打了十几倍的地方,就看到一个贵妇人坐在柔软的牛皮沙发上对着他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