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他感到开心,却也有着淡淡的心酸。
“噢,对不起,讲这么多都忘了问客人你要去哪里了。”
她说出了老家的地址。
司机一愣。“是鸡寮吗?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呐!”
“嗯,我的客户想要买那块地,所以我想先去看看。”
“噢,小姐你是房屋中介喔?好好好,我马上带你去。”
车子在小镇上行驶,傅恩宁看着窗外,小镇的改变不大,只是关了些老旧的店,多了些连锁商店。
车子越走越偏僻,来到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破旧铁皮屋,只是现在连铁皮也不见了,剩下的真的就只有废墟。
她叫司机子这里停一下,没有下车,只是怔怔的看着那断垣残壁。
“不过小姐,你如果要买这块地的话要小心一点喔,可能要先请法师来做法。以前这里死过人,一个女酒鬼在这里烧炭自杀,后来她女儿也搬走了——”
“我知道。”傅恩宁用僵硬的声音打断他。“可以了,请你载我去另一个地方。”
司机似乎终于察觉了傅恩宁的不悦,这次倒没再说什么就把她载到她指定的地方。
她在姜家大宅前付了车钱下车。
这栋豪宅依然没变,不过仿佛没有她印象中那般的高大不可亲近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想要干嘛?她并没有想要再见他,只是……想要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待一下。
她听到后方传来车声,下意识的往旁躲避,虽然后来看到是一辆卡车驶进宅邸,不过她已不想再在门口多做停留,要是遇上他家的人就有点尴尬了。
她沿着宅邸的围墙走。走了约十分钟,却蓦然僵立。
宅邸的旁边盖了一栋新房子。
她看过这个别墅,十年前她就看过了,就在他给她看他们要去国外念书时住的房子的照片,那间别墅就是长这样,一模一样,好像是整个Copy过来似的。
她记得,记得他说他们以后要住在这里,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胸口像被打了一拳,痛得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
“小姐,你怎么了?还好吧?”
她听到关切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这天气真的会把人热昏呢!”
女子把她带进那栋别墅,亲切的招呼她,送上一蛊清凉的绿豆汤,宛如这房子的女主人。
女子脂粉未施,美貌不如她,却有种清纯率真的气质。
“我叫沈秀荷。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这里呢?”
傅恩宁脸色灰白,无法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从来没想过他可能已经娶妻?
也许在下意识里,她抗拒着那个念头。在她的记忆里,他一直对她死心塌地,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当年也是她用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他,纵然他有再深的爱,也会被消磨殆尽吧?
“我以前住在镇上,好几年没回来了,只是到处走走。”她勉强挤出回答。“你……是姜太太吗?”
女子白皙的脸蛋染上红晕。“还不是啦!不过……希望不用等太久。”
傅恩宁的心脏揪紧,惨然的一笑。“是吗?恭喜你了。谢谢你,我要走了。”
“啊?这么快吗?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她狼狈的起身,仓惶的往门外走去。她没办法待在这里,在他跟别的女人共同的家里。
她走出那栋别墅,在艳阳下茫然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里已经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她以为她已经摆脱过去,以为自己是那个离开的人,没想到其实他早已走入人生的新阶段,只有她还可笑的困在回忆里……
第6章(1)
当天晚上,她跟新客户约好在投宿的旅店见面。
这个小镇唯一的旅馆是以前她小时候总觉得像城堡一样漂亮的地方,总渴望能进来看一下也好。
如今她就住在这里,却发现旅馆并不如想象那般豪华。
这也不奇怪,我们小时候觉得宽广得宛如整个世界的学校,往往长大后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几栋不起眼的建筑物所构成的小地方。
景物没变,变的是人,还有人的视野。
“傅律师!”
一声洪亮的招呼声打断她的思绪。她抬头,见到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饭店的咖啡厅。
她站起身。“您好,想必您就是赵先生了。”她朝领头的男子伸出手,与他握手。
她事先研究过客户资料,知道这次的委托人就是眼前这位赵先生,国内新崛起的地产大亨。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对这偏僻小镇的土地这么有兴趣,这也正是今晚会谈的重点,她得搞清楚客户的需求才能提供协助。
“傅律师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呢!我看了你替孙董打离婚官司以后电视台的采访,觉得你真是很不错,这次才特别跟你们事务所的大律师指名要你。”
赵先生握手握得有点久了,傅恩宁在心里打了个突,不过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这毕竟是她的大客户。
“非常感谢。”她抽回手,摆手请对方坐下。“那么就请您告诉我,您的计画跟我可以效劳的地方吧?”
赵豪雄勾唇一笑。“傅律师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很有效率,不废话的,嗯?我就喜欢这种女人,就像高岭上的花一样,让男人更有征服欲。”
她不喜欢他的笑,不过喜不喜欢是个人的事,多年的法律训练已让她学会屏除个人感情,专注在具体的事证上。
“我从资料上看到您想大批收购镇上的土地,不知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想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赵豪雄扬起志得意满的微笑。“我想在这里盖一座游乐园,需要大批的土地。当然,有个小麻烦就是这边的乡下人思想老旧,说什么土地是祖产的,不肯卖。这可就麻烦了,我的游乐园总不能东一块、西一块的,是不是?”
他讲到一半,手机响起,他完全没说抱歉就接起了电话。
“县长啊?呵呵……你好你好,上次送你的那幅画你还满意吧?什么?……没什么,别跟我客气,小弟知道你爱张大师的名画嘛,在拍卖市场上看到合意的就标下来了……嘻嘻……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就……好好好,下次再一起打球。”
他挂了电话,对傅恩宁得意的笑道:“刘县长跟我是麻吉。”
恐怕不只是麻吉吧?中间应该有着许多利益纠葛。傅恩宁嘲讽的想,不过这跟她没有关系。
“我叫秘书准备了一些资料,买了土地还有一些有一点小问题,总之就先给你看看吧。”
赵豪雄说完,他身边的男子立刻奉上准备好的资料。
傅恩宁接过文件,心中想着今天晚上就要把这一大叠资料研究完。
“明天我跟你去一趟这个王家。其实这个案子还算简单,那个地主王大铭应该会乖乖签约。”赵豪雄点着最上面的一叠资料,嘿嘿笑起来。
他旁边的黑衣男子们也都交换了神秘又得意的笑容,那笑容看得她不舒服极了。
赵豪雄的手机又响了。“喔,阿金,怎样?有好好给那个姓王的一点警告吗?呵呵……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很好很好,继续,明天我去跟他签约,他就不敢不乖乖听话了……”
傅恩宁听着赵豪雄的电话内容,皱起了眉。
他收了线,对她说:“那傅律师,我们明天早上十点从旅馆出发?”
傅恩宁缓缓的点头。
不知是看出她的迟疑还是怎样,他邪笑着说:“不用担心,明天会很顺利的,我都处理好了。真正困难的还在后面,到时就有劳你了。”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处理”的,她有预感自己不会喜欢听到的答案。
****
第二天,她坐进赵豪雄的黑色宾士车里,准备跟着他到卖方的家里去。
昨夜她已经看过资料了,赵豪雄以低于市价许多的价格买下这块土地,难怪他看起来心情那么好。
“傅律师,怎么都不说话?心情不好吗?”
一路上,赵豪雄试图跟她攀谈,但她都仅给予最基本的礼貌回答。
“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个案子,您似乎谈成了相当好的价钱?”
“呵呵……这也没什么,就是卖方急着出售,我又有钱,所以当然就水到渠成了。”
是吗?她勉强压下想嘲讽的冲动。
车子不久就开到一块农田中央的两层平房,出乎意料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下车以后,她感受得到众人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厌恶目光。
赵豪雄倒是没有太在乎,大剌剌的走进去。
屋子里,有一个缩着身子的年轻男子,一个叉着腰、怒气腾腾的中年妇女,还有……姜宇砚?!
她整个人僵住,他似乎也认出了她,脸上写满惊讶,然后两人就呆呆的注视着对方。
“出去!你们这群吸血鬼给我出去!我们不卖地!”
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来自中年妇人,这也唤醒了傅恩宁。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赵豪雄冷笑道:“是吗?好啊!不卖就算了,我们走。”
他作势转身,但一直畏缩在一旁的年轻男子却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衣袖。
“赵、赵先生,不!求你不要走,我真的很需要那笔钱。求求你,我妈说的是气话,地是我的,我要卖、我卖!”
年轻男子身上布满瘀青,一张脸也被揍的不成人形,可怜兮兮的哭喊声令人闻之同情。
“阿铭,你怎么那么傻?那些设局诈赌的人根本就跟这个姓赵的是一伙的。他们先骗你签下借据,然后再由这个姓赵的出来找你买地,那价钱……厚!那价钱根本就低得离谱,你不要上当啊!那是你阿爸留给你的地,不能卖啊!”
“可、可是妈……”年轻那子急得快哭出来了。“不筹出钱来,我会被人家打死的……”
中年妇人咬紧牙关,转头看向姜宇砚。“阿砚,今天请你来就是让你劝劝阿铭的,你也说句话啊!”
姜宇砚的心思完全被傅恩宁的出现给打乱了,他从刚刚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一直到伯母扯着他的手臂对他喊,他才回过神来。“……是啊,阿铭,你欠的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帮你凑,你不用一定要急着签这个约。”
“不行啦!那批人说我今天晚上不给他们一千万就要砍我的手,明天不给另外一千就要剁掉我的脚。呜呜……我没办法啊!宇砚,要不然你借我钱?”
姜宇砚面色凝重。借钱当然没问题,问题就在他一时间也没办法拿出那么多现金。“这……我上礼拜才又添购了农场的设备……”
王大铭一脸绝望。“那就是没办法了……妈,我没有办法,跟赵先生签约是唯一的生路了。”
中年妇人虽然生气,但也莫可奈何。
赵豪雄得意扬扬的坐下。“那么就来签约吧!签好了,这里的两张一千万台支本票就是你的了。”
傅恩宁默默拿出预先拟好的契约书,王大铭垂着头在上面盖了章,接着把土地地契跟证件都交给她。
他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中年妇人一直瞪着眼,气呼呼的看着一切,当傅恩宁将契约书的其中一份交给卖方时,她突然瞪大眼睛。“你、你是那个傅家的女儿对不对?”
傅恩宁的身子一僵,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检视收下的资料是否齐全。
“我认出你!你就是那个私生女啊!现在成了律师了啊?好啊!你离开镇上出去闯了点名堂,现在竟然联合外人来欺负我们?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也不想想当初你们母女俩给镇上惹出多大的麻烦,我们大家都有接济你们喔!现在你竟然还来害我们?”
傅恩宁没有理会妇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她不在乎自己不堪的过去被揭露出来,应该说她从小已经练就一张超厚的脸皮了,足以对任何辱骂都波澜不兴。
“赵先生,所以文件都齐全了。”她冷静的对客户报告,没看那妇人,也没看向姜宇砚。
她不能看他,她自己硬撑出来的坚强会崩溃。
“你这小杂种!”
额头倏地传来一阵剧痛,她一下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一个玻璃杯砸在地上——不!它是砸在她头上然后才碎开掉落在地上的。
湿湿黏黏的液体从她额头滑下脸颊,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她身边,似乎用手帕之类的东西覆住她的伤口。
傅恩宁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熟悉的气味盈满她的鼻息间,那是他。
她颤抖的想着,是他……
心神一阵激荡,然而她逼自己恢复冷静。“谢谢。”她退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送你去医院!”他看着她,急迫关切的眼神仍然没变。
那是唯一没变的……她心酸又甜蜜的想着,眼泪得努力忍住才能不掉下来。
“喂!你这疯女人!怎么可以打伤我的律师?我们会告你喔!”赵豪雄在一旁叫嚣。
“告就告!我干脆打死这个小贱人!”
“妈!你不要这样——”
现场成了一场庸俗的闹剧,妇人的撒泼、年轻男子的哀求、赵豪雄的怒斥,这一切让傅恩宁的头更痛了。
她用手压着伤口,一边仍用最有效率的动作结束签约的所有程序。“好了,赵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她对客户说道。
“快走快走!离开这个疯人院。傅律师,我送你去医院吧?”赵豪雄说。
“不用了。”
她站起身,发现姜宇砚仍痴痴的看着她。
他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让她无法直视,只能别过脸。
“谢谢你的手帕。”最终,她只能对他说这句话。
分开十年,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不管说任何话,现在又觉得都是枉然。
也许,就这样也好……
“再见。”她转身了。
他没有挽留。
第6章(2)
走出王家,外面聚集了一群王家的亲友,全是小镇的居民,现在也都认出傅恩宁了,他们全都对她投以愤怒不屑的眼光,还有几个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她是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从小就看得出来是个坏胚子……
她面无表情的坐进宾士车里。
什么谩骂侮辱都伤不了她的,所以她根本不理会。
能伤害她的,一直都只有他刚刚那深沉关切的眼神。
确认伤口不深,在车上简单的包扎止血后,傅恩宁又陪赵豪雄跑了许多地方,看他预计要收购的几片土地,然后才回到旅馆。
“一起吃饭吧,傅律师?”
“不了。”傅恩宁婉拒了他的邀请,受伤的头还疼得要命,只不过她一直逞强的没表现出来。“还有一些资料我得先回去准备准备。”
“呵,你还真认真,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哪里。”
终于得以脱身,傅恩宁回到旅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个澡,把奔波一天的黏腻全都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