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之前常常课上到一半就突然离开,是因为这样?
她仍是低着头,迳自说:「后来杜非云——我堂哥,他替我找了间疗养院,让她接受稳定的治疗,情况本来好很多了,但今天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哭闹起来,一直嚷着要找我,所以我——」
母亲都在闹自杀了,谁还管得了期末考!
「那你怎么不早说?」他明明问了,她一直说没事。
「难道你要我说我母亲偷人,给丈夫戴绿帽,所以才会离婚,搞到自己精神失常,而我是杜家巴不得抹去的羞耻纪录?」这又不是多光荣的事,可以四处嚷嚷!
她自己丢脸无所谓,可是杜明渊的面子总要顾一下,她总是他名义上的女儿,虽然自己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她不是杜家的种……
一双臂膀伸来,她不假思索地缠抱住他,将脸庞埋入。
杜明渊的第一段婚姻,结束于杜夫人难产辞世,留下独生女儿。她母亲是杜明渊的第二任妻子。
这桩老夫少妻的婚姻,杜明渊始终倾尽全力地疼宠妻子,只是,女人有时候被爱情迷惑了眼,会做出一些很错误的事情。她为了年轻俊俏的男人,背叛了丈夫,但全心以为的深挚爱情,只是包裹糖衣的毒,她离婚后才明白,男人要的是财富,而不是怀了三个月身孕、一无所有的她。
夫家、娘家,再无容身之处。
一天又一天,母亲的神智从此开始恍惚。
年幼时的她,并不清楚真相,知道的只是外界说法——夫妻年纪相差太大,因观念不合、难以相处而离异,而杜明渊也是有情有义,仍关照前妻及女儿。
但是,当事人不说,不代表她永远不会知晓,事实就是事实,当她十四岁时从其他亲人口中得知真相后,便再也没喊过杜明渊一声『爸爸』。
她喊不出口,也没那个脸喊。
她想,杜明渊一定很恨她,时时看着那个妻子背叛的铁证就在自己面前,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心里会有多呕?
难怪,他们父女从小就不亲,他也甚少理会她,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他多怨恨这张几乎遗传了母亲的美艳容貌啊……
于是,若无必要,她也几乎不再踏入杜家大宅,与母亲待在那栋他为她们备置的华屋里,寂寞地生活着。
「所以,那些东西是他要杜非云他们转交的吧?」衣饰、名车,拜金之名不陉而走。
「我不能不收,总要替他撑住面子啊。」在身分上,她还是杜明渊的女儿,衣着打扮不能让他丢脸,被熟人笑话。
她唯一的坚持是不收生活费。她可以自己打工,若别人问起,说学习经验还交代得过去。
「你替他撑住面子,自己生活圈里的名声却烂成一团了!」顾父亲的颜面,顾母亲的声誉,她自己呢?外在光鲜亮丽,骨子里有多苦?
「没关系啊。」她笑笑地回道。别让杜家丢脸就好,她们母女已经够对不起人家了。
徐靖轩垂眸凝视她。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错误,辱了杜家的颜面,同时也毁了母亲的人生?
以为她拥有人人称羡的家境,原来,她竟是如此孤单,处于夹缝之中,僵窘难堪的存在,没有归属威,即便有人真心关怀,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后来,他送她回去,她倚在他臂弯,指着那座华丽屋宇告诉他:「大家都以为我是里头的小公主,其实,只是偷穿了公主衣服的婢女,这一切,都是要还回去的。你想不想娶富家千金少奋斗三十年?想的话要快点换女朋友,我恐怕无法满足你这个愿望。」她半自嘲、半玩笑地说。
徐靖轩报复地勒紧她的纤腰,重重吻她一记。「张小姐,你还可以再更瞧不起我一点!」
「我是说真的,杜家的财产我一毛钱都分不到。」就算分得到她也没脸拿,就连这栋登记在她名下的房子,早晚她也会还回去。
「所以你明天一定要给我准时去补考,没家产至少要有学历。」她姓张还是姓杜,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小孩是姓徐。他现在只要求她学期末给他All pass,他就相当感恩了。
「你还没忘记这件事啊……」
「这三学分你没拿到,我会记一辈子。」
「一辈子啊……呵!」能让他记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还敢给我嘻皮笑脸……」念归念,落在她唇际的吻,却轻轻柔柔、缱缱绻绻。
他永远忘不掉的,其实不是她险些被当掉的三学分,而是这一晚,她的身世对他造成的冲击。
脸上永远漾着甜甜笑意的女孩,其实不若他以为的幸福快乐,在她坚强的笑脸之下,是一颗脆弱孤单的心。
没对她说出口有多么不舍,但他在心底暗暗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疼惜她,守护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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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教授还是同意让她补考,有惊无险地All pass。
升上大二后,很多事情都没变,也有某些地方悄悄转变——
他变得对她更多包容、更多理解,她的笑容变得更真实,不再只是挂在脸上的习惯性表情。
他依然扮演那个替她看头顾尾的角色,也适时为她的跷课作掩护,必要时还得在考试时暗渡陈仓。自从认识她之后,他的道德指数完全直线下降。
有些同学调侃他:「班代,你这样不公平啦,张宛心那么混,你还这样帮她。」
「没办法,谁叫你不是人家的女朋友!」
虽然班上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抗议,但他平日人缘算不错,倒也没人会不上道地去拆穿他就是了。
大二上学期即将结束之前,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挺严重的事件插曲。
那段时间,她的母亲情绪相当不稳定,醒来看不见女儿便嚷着要找她,她不忍心母亲成天注射镇定剂,几乎是走不开身。
那时,正逢期末考,她根本没心思上课,更别提考试。
于是,在她期末考缺考的那天,他做了件连自己都意外的事情——在应答考卷上写了她的名字。
那时,他并没有想很多。他成绩很好,被当这一科了不起只是领不到奖学金,明年再重修学分而已,她在及格边缘挣扎的成绩比较值得忧心。
可、是——干宵小勾当一定会有报应的,下场是创下他模范求学生涯中,唯一的一支大过,为了她。
惩戒通知单寄回南部老家,他放寒假回家时,跪了一晚上的祠堂。由父母皱着眉头的神情看来,还没见到面,他们对宛心的印象就很差了……
而大二下学期即将结束前,也发生了一件突发状况,在他看来,这件绝对比代考记过严重一百倍。
两人间的亲密行为,一直有做避孕措施,只是激情冲破理智界线,往往很难百分之百把持住。于是,就在某一天,她措手不及告诉他——
「我怀孕了。」
第六章
张宛心三十二岁生日那晚一同过夜之后,两人的生活紧密相连,几乎与同居无异。
有时他会去她那里,但多半是她在他住处过夜居多。
如果她排早班,他们会一同起床、一同吃早餐、再一同出门,如果她排晚班,他会去接她,有时陪她吃个宵夜,再一同回他的住处。
偶尔,她会语出挑逗。「我同事给了我一张新开幕的优待券耶!」
他不小心瞄到,那是一家汽车旅馆……
「你敢收?不怕闲言闲语?」
「不收还是会有闲言闲语。」明明就用得到,她何必装清纯?「要不要换个地方试试看,体验不同的情趣?」
「……好。」他脸颊微微发热,接下这诱人的邀约。
那一晚,他们没有回家,在她说的那家汽车旅馆,度过销魂而绮丽的一夜。
有时候他们回到住处,她洗完澡,他会替她按摩,因为工作必须长期久站的因素,她夜里有时会小腿抽筋而醒来,他知道之后,有了这个体贴的小举动。
她还发现,他住处的浴室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瓶有舒筋活血功效的精油和泡澡用品,因为她有泡澡的习惯。
从学生时代还在交往时,她就知道他家教极好,也或许是个性因素,他的作息一向正常且规律,但她的工作是排班制,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必然连带影响了他平日的作息,常常上床就寝时已是凌晨,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表示什么。
他行事稳重有条理,在生活习惯上亦然,以前他就常觉得她很散漫,到现在,偶尔还是会听见他叨念妹妹——
「徐曼儒,要我讲几遍,贴身衣物麻烦自己洗好晾到后阳台去,都大到要嫁人了,被看见你好不好意思啊你!」
但是看见她浸泡在洗脸盆里的贴身衣物,他却会挽起袖子替她洗好晾干,不曾念过她一句,非常之差别待遇。
他对她包容到了极致,再没神经的人都感觉得出来。
清晨,一场欢畅性爱揭开一天的序幕,她在浴缸里泡澡,他在洗手台前打理仪容,动作忽然静止了一下,拉开浴帘。「张宛心小姐,你不会拿我的刮胡刀去刮脚毛吧?」
被揭发罪行,她眨眨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状极无辜。「我临时找不到……」
他一阵诡异的寂静。「没事,只是要问你刮得够不够干净,刀片不够利的话可以提醒我换刀片。」
他回头继续刷牙,并以眼角余光瞄到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
「其实……不是脚毛。」她小小声补上这一句。
「噗——」一口漱口水喷了出来。
曼曼要是敢这么做,毫无疑问会被他杀了埋尸后山。
梳洗完后,他先出来煮好了皮蛋瘦肉粥,再进去叫她。「早餐好了,你别泡太久,水凉了会感冒。」
他会念她的,大概只剩这些关怀式的叮咛。
她穿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添好两碗粥。
「好饿。」一大清早醒来就被他缠着『消耗体力』,闻到食物香气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一坐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徐靖轩仰头。她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将薄薄的T恤沾湿了一片,他放下碗筷,进浴室拿了干毛巾,一点一点、很有耐心地拭干长发上的水分。
她回过头,挟了一口葱花炒蛋凑近他嘴边,他配合地张口吃掉。
以前她也喜欢这么做,明明就是差不多的便当菜色,她就是想吃他的某些菜,再把自己吃不完的挟给他,他都会念她:「吃饭不要这样玩。」
可能他的家庭教育较为严谨吧!用餐时中规中矩,不像她,从小餐桌上经常只有她一个人,完全放羊吃草,没人管她,有时吃到好吃的食物,兴冲冲地想与人分享都找不到人,缺乏食欲时,还是得自己撑光所有的菜。
她不是在玩,只是喜欢那种分享的感觉。
也许他懂了,也或许只是在纵容,她不晓得。
「难得我们都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晚点再去看个舞台剧,有个朋友——」
「给的票?」她已经习惯他的说词,都会接了。
他低笑。「不是。我买的,听朋友提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一次,他毫不迂回,坦然道出想宠她的心意。
「好啊。」显然这个答案很受用,她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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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宛心很多年没有这么快乐了,他们去看早场电影,然后逛街、看完舞台剧又到山上赏夜景。
逛街时,她想吃冰淇淋,但是好多口味都想吃,陷入难以抉择的困境中,于是他拱手让出自己的那份选择权,让她想吃的口味都能如愿尝到,然后他再解决剩下的部分。
看夜景时,他会从身后环抱住她,以身体替她挡风,颊贴着颊依偎。她顺口说的一句话,他都无比认真地看待,满足所有她想要的。
他们度过了相当愉快的一天,回到住处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手牵着手上楼来,赫然看见徐曼儒蹲靠在门边,表情好可怜。
对了,今天是周末。
「曼曼,怎么不进去?」
「你跑到哪里去了?」徐曼儒一开口便是质问。
「跟宛心出去走走。」他掏出钥匙开门。
「我没带钥匙耶!结果你跟别人在外面逍遥一晚,让我在外面喂一晚的蚊子!」眼神扫了他身畔一眼,好委屈地抱怨。
「呃?」那个接收到不满眼神的『别人』好尴尬。
「我是你徐大小姐家的玛利亚啊!还得随时为你等门?」自己不带钥匙还有脸怪别人,得寸进尺了她!
「我想说你都在家啊!」谁晓得他会出去。
徐靖轩完全不理会她的碎碎念。「我买了卤味,吃不吃?」
「要!」等他一个晚上,快饿扁了。
不知道她会过来,只买了两人份,徐靖轩将他的那份给她,自己则与张宛心共食。
他体贴地留下她喜欢的几项食物,挑出她不特别偏爱的食材自行解决。
「快吃,吃不完再说一声。」他温声催促。
她似乎很拘束,不敢与他表现得太亲密,这让徐曼儒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像外人一样,打扰了他们。
有没有搞错?张宛心才是外人吧?为什么觉得她好像才是多出来的那个,有一种——很别扭的存在感。
她埋头闷闷地吃,刻意不看他们。
吃完宵夜,张宛心洗净碗盘,低声说:「我看……我先回去好了。」
「我去你那里。」徐靖轩毫不犹豫接口。
她推了推他。「不要放曼曼一个人在家啦!」
「我也不想放你一个人在家。」他眼神坚定,与她交握的手不肯放。
她投降。「好啦、好啦,我去洗澡行了吧?」
徐靖轩这才松手让她离开厨房。
她进到浴室,想起忘了拿换洗衣物,曼曼在这里,可不能再随便围条浴巾就出来。
打开浴室门,刻意压低的对话声从客房里传出来,她无法控制脚步,悄悄移近。
「十年前爸妈不喜欢她,你以为十年后就会喜欢了吗?」
「徐曼儒,你最好小心说话,不要以为我不会跟你翻脸。」
「好啊,那你也去跟爸妈翻翻看,我也很好奇你能为十年前老掉牙的旧事赎罪赎到什么程度?」
「我懒得跟你扯。」
她赶紧闪身退回隔壁房间。
徐靖轩进房看见她,愣了一下。「你不是去洗澡?」
「拿睡衣。」她有些心虚地低头翻找,不敢看他。
「后阳台呀!」他拉长尾音笑叹,弹了弹她鼻尖。「迷迷糊糊。你先进去吧,我收好衣服再帮你拿进去。」
「喔。」
她洗完澡出来,徐曼儒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完全无视她,摆明了不想跟她共处的样子,她也没去自讨没趣,识相地回房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