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连姑姑都抓起来威胁?”不是她不信任他,是富祥为恶多端,已经让她信无可信。
“君姑娘如果不愿相信,那我也没办法,只是明日一到,恐怕真要君姑娘給君少爷收尸了——”
无瑕闻言,知道自己并无筹码,只能放手一搏,赌富祥还能有一点人性……
于是她拿起自己绣的荷包,倒出玉印,交给李管事。
李管事一接玉鉴,知道确是荣王的玉印,也拿出预备好的书信,在信尾一处盖上印信,然后把玉印交还给她。“富大人交代只借玉印一用,用完立刻归还。”
无瑕的心思已被那封信引去,惊色忙问:“这信上写了什么?为何得用王爷的玉印?”
“君姑娘不必好奇,总之你的任务已了,小的告辞。”李管事不多解释,收起书信便快速离去。
她惶恐地握紧已回到手上的玉印,无论怎么想,还是想不到富祥冒安书的名要做什么?
然而无论是什么,只希望不会害了安书……
不!即使真有什么罪,她也要自己承受,绝不连累安书一分一毫!
***
隔日一早,安书与无瑕告别,便与费扬古一同出兵云南,鄂海负责协防云广边境,随时视军情调派兵马支援前线。
无瑕每日都上灵通寺祈求他平安无事,幸好战况顺利,安书的兵马不出一个月便兵临大理城下,根据他给鄂海的军报,大理城要破,近在几日。
听闻消息,她才安下心来,可仍是愁眉不展。
拿出袖里的信书,她想起安书出发后过了几日,便从苏州送来了姑姑的亲笔信,里面写着无阙曾遭歹人绑走,本想写信通知她,但隔日他便平安回府,所以只写了这封信告知她发生过这件事。
无阙照着条件给放了,姑姑也捎来了平安信……可是她的心却沉重如当日,只因她知道鄂海身边的李管事是富祥的爪牙,而她每每看见李管事在鄂海身边,好想揭发他与富祥的关系,甚至把自己犯的罪呈为证据……
可是她不行,因为她知道富祥仍握着无阙与姑姑一家的性命,她没有办法行动,一定得等到安书回来,亲自跟他说明一切。
日日夜夜,她的心受尽煎熬,但为了保护所有人,她什么煎熬都可以忍,她不在乎最后自己的下场如何,她只在乎无阙跟姑姑安好,只在乎安书能不能对她忘情,彻底将她视为富祥的共谋……
这时,外头传来了三元的声音。“王爷!您怎么回来了?唉呀……您的衣袖上有血!您那里受伤了……”
一听到三元的话,她霍地站起,急急上前开了房门,正好安书也踏进来。“四爷,你受伤了?!”
见到无瑕,他也舒了口气。“我没事。”
“可是你受伤了!”无瑕也看见他那满是血迹的衣袖,小脸煞白。“怎么了?你被刀剑伤到了吗?”
“我没事。”他按住无瑕的肩,传予她力量,肯定地对她再说一次。“这不是我的血,是舅舅的。”
“费公子吗?”无瑕还是睁大着眼,无法回神。“是他受伤了吗?”
“对,他为了保护我,被叛兵砍了一刀,为了让我脱困,自愿留下为我阻杀叛兵,多亏了他,我才能平安回到广州。”
“怎么会这样?那些人为何要杀你?你说叛兵……是谁的叛兵?”
“是富祥那奸臣的兵马,他用我的名义拟了封假折子给皇上,说鄂大人与土司勾结,要皇上立即下令杀了鄂海。”
“什么?!”无瑕气息一凛,终于知道那封书信的用处了。
为了把自己推入绝境,她不后悔当初照富祥的话做,但她没想到自己又一次成了富祥陷害鄂海的帮凶,又一次把鄂家推入绝境,她怎么对得起鄂大人?
一旁的三元急问:“王爷,那这下怎么办?”
“我要立马回京,鄂大人那儿我已经先去他的大营通知过了,他信任我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安书说完又转向无瑕。“无瑕,我要你跟我一起走,现在就走。”
为了她的安危,他不能留下她一人,何况她也是富祥案的关键证人,他一定要带她回京面圣才行。
无瑕冷静了会儿,想遍头尾,终于对他自白。“我知道了,可是有个人,四爷一定得先拿下他!”
“谁?”
“就是李管事,他是富祥在鄂大人身边设的棋子,就是他拟了那封信,盖上你的玉印然后送给富祥!”
安书目光错愕,讶异她竟知道此事内情……然而讶异须臾,他也察觉到不对,于是遣退三元,独留两人,谨慎地问:“无瑕,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李管事是富祥的人?”
无瑕迎视他,照心底打好的稿本坦承一切。
“因为玉印是我交给李管事的,是我做了富祥的帮凶——”
第9章(1)
“为什么?无瑕。”安书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俊容震惊。“告诉我为什么,你是不是被富祥威胁了?”他英眉皱起,认为其中一定有苦衷,她不会无端地做富祥的帮凶。
“你出兵前一晚,富祥抓了无阙。”无瑕的目光不在他脸上,只随着她的话越垂越低。“他拿无阙的性命威胁我,我为了救无阙,所以答应与他狼狈为奸。”
安书一转惊惶。“既然他抓了无阙,为什不不告诉我?”如果是在他出兵前一晚,他应该要知道,如果她告诉自己……
“告诉你,来得及救无阙吗?”除了李管事,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是富祥的眼目,何况只要当晚李管事没把信送出广州,富祥就会杀了无阙,她怎么能冒这风险?
“我想了又想,只能照富祥的话做,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得过无阙的命。”无瑕抬眼望他。“就算是你,你懂吗?”
她眼底的冷令安书凛息,突感陌生。“无瑕……”
她却避开他想要深探的视线,主动请罪。“无瑕承认罪行了,请王爷把李管事连同我一起抓起来,与顾当家、刘巡抚一起问罪吧!”
“我不会办你,就算你真做了那样的事,我也不可能让你供罪!”
“不让我供罪,怎么办李管事?”无瑕反问。“无瑕对自己犯的错事没有后悔,就算利用你也没有愧疚,王爷不必徇私,就把无瑕当成罪人抓起来吧……”
她不想让他再对自己好,因此拼命认罪,只有她将自己打入地狱,他才能把她当成罪人看待,她也才会认清自己是多么卑微的一个人,她配不上她,不该再对他有任何留恋……
“你这样跟我认罪,为的是什么?”安书英眉深锁,探究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凝重。 “想要我相信你有罪吗?只要你有罪,我就得审你,任由国法处置你?”
他越想越心寒,不是对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意图。“你想要我对你无情……为什么,无瑕?”
她快受不了了,他越是看透她,她就越心痛,他不应该这么谅解她,不应该这么对她好,让她越来越觉得舍不得他……
当心痛加剧,她也用力挣开安书,往后退了一步。“够了,王爷不想办我也成,我可以去跟鄂大人自首,让鄂大人来办我!”
安书早一步抓住她的身子,阻止她走出房门。“你在逃我,无瑕……我觉得不可能,可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的声调不再怀疑或惊讶,突然变得伤痛。“为什么逃避我?你在顾虑什么,让你宁可认罪也不愿跟我在一起?”
他的柔软和伤痛也触动了无瑕脆弱的心,她明明想坚强地做个坏人,证明自己的卑鄙,却只是像个受害者,任由愧疚的泪水从眼眶溢出……
她的泪证明他是对的,她有事瞒着他,那才是她犯罪的主因。“告诉我真正原因,无瑕,你明知道我放不开你的……”
“没有原因。”无瑕忽然回过神,因为他那句“放不开”,再度让她惊觉自己的存在对他有多危险。“我是两害相权选其轻,反正我诬陷鄂大人在先,罪行不止这一条,所以才会不在乎地替富祥做事……”
两人的争辩又回到了原点。安书瞪视她,清楚她什么实话都不会跟自己说,他既对这样的她生气,又对她充满了心疼,种种情绪纠结,逼得他要透不过气。
“好……我懂你不会说。”她不说,但也别想他会顺她的意。“不过我不会让你去自首的……三元!”
奉命守在外头的三元紧张地冲进来。“奴才在。”
“找人给我看着君姑娘,不准她出房门一步,谁也都不能见!”
“嗻……”
他再度转向无瑕。“我会想办法先保护无阙与杜家人的安好,然后再把李管事押起来,你不必担心他们。”语毕,他转身跨出房门,决定先去处理李管事与无阙的事,也让两人好好静一静。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无瑕终于敛下故作坚强的表情,虚软地跌坐在地。
为什么她不能演得坏一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骗不了他?
***
为什么……他也那么在乎她,就是不愿意放开她?
无助地用手圈住自己,她只能在泪水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待安书命三元带人先行赶回苏州保护无阙等人,他便下令押上李管事,带上无瑕,在鄂海派出的兵马保护下出发北上。
安书与无瑕面对面并坐在一辆车里。自出发到离开广州境内,无瑕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依然不愿对他敞开心房。
直到他忍不住开口。“无瑕,等回到北京,我会让你以证人的身分秘密作证,只要你照我的话做,皇上他不会怪罪你的。”
可是她还是坚持自己有罪。“无瑕可以上堂,如果需要与顾当家等人对证,我愿意这么做,何况鄂大人被我陷害两次,我没理由还躲起来不为他说话。”
“富祥等人罪证确凿,我已搜集他们的罪证,你不需要非跟他们对质不可。”他在苏州时苦心搜证,都是为免她成为唯一的人证,如今事证历历,胡管事的自白书、富祥给顾当家的江宁府白银、还有刘全章的私藏贡绣……她不再是唯一证人,他有得是机会让她在案子里化小,让她单纯成为无辜的受害者。
“王爷应该公事公办,如果连只是帮富祥通风报信的李管事都是阶下囚,无瑕的处境也该跟他一样。”
“你——”她还是要他交出她,她想逃的想法仍然没变!“明知我在保护你,你就是不肯照我的话做吗?”
无瑕垂眼,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哽咽。“多谢王爷保护,可是无瑕衷心对不起鄂大人,不能推卸责任……”
“你就舍得对不起我?”安书的声调冷了一分。明知他不能失去她,可她偏偏要逃……他以为她会想明白,可她还是这样让他心痛而急。“明知我不肯让你面对那些,你却拼命想认罪……你在逃,为什么不告诉我理由?”
她抬起眼,望向他不解的视线。她的理由……就是为了他,可是她怎么能说?
“王爷想知道理由?如果我说了,你就会成全我吗?”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她也可以寻出一个来。“我想回苏州守着无阙,所以想逃,但怕王爷不肯放手,我想亲口为自己求情,皇上若可怜我,也会赦免我的罪,让我返回苏州重建绣坊吧?”
为了无阙?!“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嫁给我了?”
“经过无阙的事,我明白他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如果王爷真舍不得我受罪,那么请求王爷放我自由,待此案了结,让我可以到苏州过原本属于我的日子,无瑕定会感激一生……”
安书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确是不想做他的福晋了。“如果是为了无阙,大可以接他来北京同住,你也可以往来苏州……”
“看来王爷并不想成全我。”她淡然迎视他的执着。“那么还是让无瑕亲自跟皇上说明,求得隆恩……”
“我明白了,你想认罪是因为不想嫁给我……”安书神色冷静,仿佛看透了她虚晃的借口。“可是你说是因为无阙……这个我没办法相信。”
那日两人尚未到达广州,在汪洋海上,她早答应了自己的求婚,那时的欣喜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无阙的遇劫令她心寒恐惧,但绝不至于让她为了守护他,而选择悔婚这条路……
除非她的悔婚,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安书错愕不已,许多是突然串联起来。无瑕若是为了他,那么便是顾虑两人身分的差距,怕她留在自己身边,为他带来厄难码?
“无瑕,你是因为不想连累我,才编出这些事情来得吗?”他伸手抓住她,终于想明白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不是因为王爷。”她摇头,怎能让他看出来是为了他?“我是真的为了无阙、为了君家……对王爷,我很抱歉,不想嫁给王爷是我对不起,王爷就当我违背诺言,是我腻了——”
“够了!无瑕。”他喝住她。难道她以为挤出这些话来,他就会受伤吗?不会!他只会心疼她的委曲求全,整个五脏六腑因此剧烈纠结——
无瑕看见他眼底的一抹痛,即使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她的心也揪紧,觉得好痛、好难过……
“你这么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我的心会比你更痛。”安书语气转敛,轻柔地放开她,也要她放了自己。“也不要再说谎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惹来大祸,才会想牺牲自己,可是无瑕,你要相信我有本事让你幸福,好吗?”
无瑕怔了怔,无语地望着他。知心如她,也懂他已经彻底看穿她,知道她真正的顾虑。
可是就算他这么安慰自己,她心底还是愧疚、还是顾虑……想他不知道,她其实是因为太爱他,才更承担不起风险……
“你放心,我已让三元到苏州接了无阙,他会到北京与我们会和,我保证,再没什么事能让你担心。”他再次安抚她,然后故作平常地微笑。“我有些饿了,你大概也饿了,我让他们停车,我们先歇会儿再继续赶路吧?”
无瑕拒绝不了他的好,打从两人认识开始,她就是不会拒绝他,所以才由得自己的心越陷越深,如今连想逃都逃不开……
现在的他已全部知情,也绝不会再由得她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她又该怎么办是好?
待两人返回北京,安书便将无瑕安置在王府,命人看着不准她出府一步,也不让她有机会见任何人,仿佛怕她还是顾虑着,可能会趁他不备之时离开,一消失便让他永远都找不到人,所以他宁可怀疑她,也不愿冒着失去她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