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没有努力过,也没有拚命过,什么都没有做过,有什么资格说放弃?不要小看人生。”虽然自己嘴巴上说得漂亮,可今天若换作自己,恐怕也巴不得早点甩掉烫手山芋吧。“我告诉你,那叫做逃避。”
听到这里,季君澜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渐渐敛下。这名寡妇没有引经据典,说的话也很直白,却有一种很微妙的说服力。
“我、我没有……我才不是……”季昭窘迫地嚷道。
方怡轻哼一声。“既然甩不掉家业的包袱,也还没想到要做什么,不如就去努力看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万一还是不行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努力有时得不到回报,但是不努力,永远别想得到回报。”她也还在寻找自我价值的道路上,只能分享一些看法。“小公子有没有问过自己‘我是谁”?如果没有,就先好好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手上拥有什么、缺少什么,又在追求什么,等你认清了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抉择,自己要决定如何过完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以成熟的心态承担该负的责任。”
见他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方怡念头一转,又很不负责任地说:“到时若真的还是不行,你也差不多已经娶妻生子了,就丢给儿子去烦恼吧。”
季昭因她这番话而发笑。
“想要什么、该怎么做,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做决定。”她上辈子也才活了二十年,人生历练还不够,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说得对不对,但她已经尽力了。“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语毕,方怡起身准备送客。
季昭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起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可季君澜却没有跟着动。“公子先到轿上等候。”
季昭有些不安地看了下十三叔,但不敢有半句异议。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和方怡,季君澜才一步步走向她。
“呃,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对刚刚的回答不满意,想要杀人灭口?方怡笑得有些僵硬。
他在方怡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寡妇,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应该更加谨慎,以免遭来非议。”
方怡先是一怔,接着偏头想了下。“你是指……我盯着你看的那个部分?还是我对你家小公子说的那些话?”
两条漆墨般的眉毛抽动了下。
“或者两者都有?”她很虚心地请教。
季君澜面无表情地启唇。“如果是前者呢?”
“见到欣赏的异性,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若让你感到不快,我可以道歉。”方怡坦然地回道。
他心中掩不住诧异。还没见过哪个寡妇……或是任何女子像她一样,把这番话说得坦荡直接。“你是在勾引……我?”季君澜及时把“本王”这个自称改为“我”,眼底掠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怡回答得很正经,不过又听得出明显的戏谵。“当然不是,只是单纯地表达欣赏之意,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啊!我这人就是口没遮拦,又乱说话了,还请原谅。”
要不是对方贵为摄政王,她得罪不起,她还真想多调戏几句,看看冰山会不会融化,或者变成一座能喷出熊熊火焰的火山。
望进她既不故作羞涩、也不卖弄风骚,反而直率大胆的眼底,季君澜感到迷茫,实在看不透这名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是不介意你盯着我瞧,有来有往,这样才公平。”方怡只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唉,谁教他是她的菜,要是脑袋能换一个会更好。
这次两道浓眉不只抽动,眉头还皱起好几道皱折。
“你经常这样勾引男人?”季君澜口气很冷。
“不,你是第一个。”她也很老实。
他没料到她居然还敢承认?!“既是寡妇,就不该招蜂引蝶。”
“男人总是要求自己死后,妻子要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却从未设想过她们将要面对的窘境,只是一味地要求咱们遵从,至死方休。”方怡毫不畏惧地挑战权威。“就连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样自私。”
“你想再嫁?”季君澜从没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
方怡笑叹一声。“要不要再嫁是一回事,不过寡妇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种规矩早就该废了。”
“寡妇就该守节。”他沉下俊脸。
她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我反对!这不过是偏见,可见你也被世俗观念所绑架,和那些腐儒没两样。”
闻言,季君澜难得动怒。“方才你不是还说欣赏我这个人?”
“我欣赏的是皮相,至于脑袋里的东西就不予置评。”根本是沙猪。
两人就这么互瞪着对方。
其实方怡知道自己不该故意触犯龙的逆鳞,要是对方没有风度,当场表明身分,治她一个罪名,吃亏的是自已,可她就是没能忍住。
“你很有胆量。”季君澜口气森冷。
“好说。”方怡把它当成是赞美。
哼,本王不会跟个寡妇计较!
读取到对方心里的想法,她嘴角抽动,想笑又不敢笑。
将不悦的情绪咽下去,季君澜恢复淡漠的口吻说道:“方才你不该要我家公子放弃继承家业,那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话题转得还真快,摆明了就是说不过她。方怡再次提醒自己闭嘴,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去招惹。唉,谁教这个男人是她的菜……她再次感到惋惜。
“咦?我有要他放弃吗?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她佯愕问道。
季君澜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我是要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再努力、拚命看看。话要全部听完,可不能断章取义,会造成误会的。”方怡大声喊冤。
他眸光微眯。“女人还是不要太自作聪明才好。”
“受教了。”她福身回道。
该让她明白挑衅本王的下场。
眼看杀气逼近,方怡更想逗弄一番。“你能不能后退两——不,三步?”
“怕了?”季君澜冷哼。
方怡佯叹一声。“我的确是怕了,谁教我是个寡妇,太久没有男人,内心孤单又寂寞,万一不小心出手,那可就真的罪过了。”
连这种伤风败俗的话都说得出口,而且被调戏的还是自己,季君澜应该感到恼羞成怒,甚至斥责对方不知检点,可是……体内某个部分却像是被羽毛撩拨,有些发痒。
“你……”他往前踏出半步,想要狠狠地教训这个女人,让她尝些苦头,知晓在男人面前说话要懂得拿捏分寸,否则可是很危险的。
方怡嗅到一丝危险。“打女人可是比猪狗还不如。”
“你认为自己该打?”季君澜嘲讽地问。
“当然不该。”她脑子也转得很快。“就算碰也不行,因为要负责的,你总不会看上我这个寡妇吧?”不能打也不能碰,气死你!
季君澜目光一沉。“不可能。”
“这就对了。”她还是点到为止就好,不要太过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快快走吧,别让你家小公子等太久。”
季君澜抽紧下颚,眼睛简直快把人瞪穿了。
方怡故意刺激他。“还舍不得走?”
“寡妇就该有寡妇的样子,不要太过张扬,免得哪一天惹祸上身。”季君澜丢下警告,转身拂袖而去。
方怡挥着巾帕,目送轿子走远,更希望这对身分尊贵的叔侄不要再来了。
第3章(1)
丑时过了一半,东离宫寂静无声,风也静止了,值夜的太监和宫女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就怕吵醒里头的摄政王。
季君澜不知为何会醒来,当他掀开眼帘,就见雕花宫灯上燃着烛火,伺候的人早已退到殿外。
那他又是被什么给吵醒了?这已经是这十天来的第几次?
是为了皇上烦心吗?
想到小皇帝这几天突然转性,不只勤奋用功,专心练字,在课堂上若有不明白之处,还会主动提出疑问,让太傅不由得淌下老泪,感叹顽石终于点头。
而小皇帝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恐怕是陈氏说的那番话让他想通了。
想到陈氏,季君澜的脑海下意识浮现出她大胆却又不露骨的凝视、夹带嘲谵的嫣然笑靥,以及违背风俗礼仪的言论,让他实在躺不住,有些心烦气躁地坐起身。
区区一个寡妇,不管言行再无状,他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又气又闷。
见到欣赏的异性,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自然反应。
她说得认真,但听在季君澜耳中,简直就是调戏。
你也被世俗观念所绑架,和那些腐儒没两样。
一个寡妇竟敢教训他?!
季君澜低哼一声,若不是不愿自曝身分,真想亲眼看看陈氏脸色惨白、跪地求铙的狼狈模样。
他脸上像结了层霜似地下床,套上靴子,再穿上袍服,打算到书房把剩下的奏折批阅完毕。
“王爷怎么起来了?”今晚轮值的庞公公讶异地上前询问。
季君澜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直接往书房走去。
庞公公连忙提着灯笼跟上,为摄政王照亮夜路。
进了书房,烛火很快地点上,季君澜在书案后头坐下。“上茶。”
庞公公一听,赶紧回头让外面的小太监去准备。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文字上头,可是看不到几行,就往后靠在椅背上。
庞公公见状,斗胆地问:“敢问王爷是哪儿不舒服?最近王爷似乎经常半夜醒来,便无法再入眠,要不要找御医来把个平安脉?”
季君澜闭着眼回道:“本王只是觉得烦躁,却又想不出原因来。”
“这……”虽然庞公公自小净身,不算货真价实的男人,但在宫里这么久,看得多、见得也多,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该有的反应,心眼也转得很快。“奴才再请教王爷,是心里烦躁,还是身子烦躁?”
他微掀眼皮。“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了,心里烦躁是因为有解决不了的国事,导致夜难安寝,若是身子嘛……王爷已经两个多月没回王府了,刘夫人应该很想念王爷。”摄政王是个正常又年轻的男人,该有的欲望都有,可是宫里的女人都是属于皇上的,即便是摄政王也碰不得,累积久了,情绪自然不好。庞公公懊恼没有早点想到,否则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让摄政王高兴一下。
季君澜眼角一瞟,嗓音泛冷。“她让人传话给你了?”
“奴才不敢。”他抖了抖,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收了好处。
季君澜想到自己确实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返回王府,更别说见到刘氏。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他的表妹,他尚未打算迎娶王妃,不过先有个侧室倒也无妨,但即便只是侧室的位置,也让众多人马挤破了头,最后还是在担任工部尚书的舅父百般游说之下,才同意让他的长女入府。
只不过三年下来,他也只让她侍寝过两次。
猜想近来的心浮气躁是因为久不近女色,他重新闭上眼。“明天……本王就回王府一趟。”
太好了,总算不辱使命!庞公公笑得眼儿都眯成一条线。“王爷日理万机,是该好好休息。”
直到天色大亮,用过早膳,季君澜便准备出宫。
“王爷,轿子备妥了。”庞公公禀告道。
就在这时,桂公公锁着眉头来到东离宫。“参见王爷。”
“皇上又在闹脾气了?”季君澜脸色阴沉地问。
桂公公连忙澄清。“没这回事,皇上此刻正在听太傅授课,只是昨晚皇上突然说要赏些东西给陈氏,奴才这才前来请示。”要进御库房,也得经过摄政王同意才行。
季君澜眉峰微抽。“皇上想赏些什么?”
“皇上说像是女人喜欢的簪子、首饰之类的。”他看得出小皇帝很中意那位陈氏,老是提起她,可惜对方是个寡妇,身分和年纪都相差太多,还是不要来往得太过密切比较好。“还说要亲自送去给她,奴才自然反对。”
“就说本王会命人送去,让皇上专心念书。”季君澜也不想他们走得太近,免得受到不良的影响。
桂公公吁了口气。“奴才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待桂公公离开后,他打算派个人把礼送去就好,但又无法否认想再见陈氏一面,意外这股冲动竟如此强烈。
她有意无意的挑衅和撩拨,触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让他想要完全掌控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并臣服在自己脚下。
“王爷,时候不早了。”庞公公大着胆子开口。要是拖得太晚,可就浪费了一天,得让刘夫人和王爷多点时候相处,早日怀上孩子。
“王爷?”庞公公见摄政王没有说话,又问了一次。
“回王府的事改天再说。”
“可是王爷……”庞公公一愣,他都悄悄跟刘夫人通风报信了。
季君澜无视他的错愕,亲自去了趟御库房,挑了几样女人喜爱的小玩意儿,接着换下常服,只带了一名随从出宫。
这名随从腰间系了块黑檀木腰牌,腰牌上刻了个“铁”字,是来自铁心营的死卫。铁心营是由摄政王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专门负责搜集情报、执行秘密任务,同时也保护摄政王的安危,能自由出入禁宫,难怪图谋造反的谣言越传越盛。
当两人来到陈氏居住的四合院,就看到大门旁边挂了块高度约莫两尺、宽度约莫一尺的木头牌子,上头先用小刀刻下字体,再用红色颜料细心描绘,写着“妇女咨商室”五个大字,左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一次两百文钱,绝对保密”。
季君澜的眉峰皱起,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不过他不用问,脑中已经自动有了答案。
“是。”齐砚赶紧照做。
应门的正好是方怡,她以为有客户上门了,笑吟吟地打开朱色门扉,却看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她不想再看到的,秀容马上垮下。
“有事吗?”她还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季君澜指着木头牌子,睥睨地问:“这是什么?”
“你不识字?”上头都写得很明白了。
他额际上的青筋抽搐。
“多亏了你家小公子,才让我想到这么好的点子,否则我一个寡妇,也没有店家愿意雇用,针线活又不在行,只能等着饿死……”尽管古代民风保守又传统,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这点子有可能会失败,但总要试试看才知道。“这么一来,不但有了收入,还能帮助有困难的妇女,若是婚姻上头出了问题,可以帮她们拿个主意,听她们诉苦,简直一举两得。”
见她一脸沾沾自喜的模样,完全没有寡妇脸上该有的凄苦与哀怨,还相当懂得生存之道,让季君澜大开眼界,很难移开视线。
“你真是寡妇?”他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