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书,我没有不理你,别哭了。」被她惊人哭声惊愣住的车圣以,这时才开口哄她。
「圣以哥哥生我的气……呜一一」她不断地用手背揉着眼睛,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圣以,筱书那么小,家里又才刚出事,你要多让地 点。」黄芳靖要儿子对她多包容些,袁碧云发生流产意外后,她小小的心灵肯定也受到不少影响,
「妈,我会生气是因为……」他从不曾在游戏时跟她争吵过,对她总是无限包容,但她这次跳树的行为太过危险。他才会生气,对她严厉告诫。
原想告诉母亲事情原由,却怕说了,大人们会担心,也许会反过来责备她,怕她更觉得自己做错事,哭得更惨,最后他选择不说出实情。
「好啦!圣以哥哥不生气了,筱书别哭了。」他弯身拍拍她的背,对她轻声细语。 「圣以哥哥会陪你玩,只要你答应圣以哥哥,刚才的事以后不能再做。」
「呜一一圣以哥哥不生气了?」她抬起小脸,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不生气了。」第一次让她哭成这样,他突然好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对她这么凶,应该温和劝说就好。
「那……圣以哥哥还会陪我玩吗?」她抽抽噎噎地问。
「会,我会一直陪着你。」他向孩子的她承诺。
「要打勾勾。」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他伸出小小的手,要求盖手印为凭。
「打勾勾。」他半弯身,朝她伸出手指,与她的小指相勾。
这一瞬间,小小的她,似乎已经勾住了他。
凌筱书仰望树屋,思绪怔忡,阳光筛过浓密的枝叶,叶影映在片片木板上,随着微风缓缓浮动。
透过枝叶,阳光洒落在她脸上,她微眯起眼,脑中的记忆益发清晰。
她只在他面前失态狂哭过,幼小的她,有勇气从上方一跃而下,她知道那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为什么小小的她可以对他全然信任,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安稳地接住她?
在父母感情出现问题后,她对他更加依赖,似乎有他在身边,她便能觉得心安。
以前的她也许没注意过这些问题,但现在的她宛如一个旁观者在追溯过往,开始细想自己对他真正的想法和感受。
虽然失落的记忆仍没有办法完全恢复,但她隐约知道,他确实一直陪着她,遵守和她的承诺。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承诺,许多……
凌筱书坐在房间的化妆桌前发怔,近半个月来。她发觉自己常陷入发呆状态,她并非完全放空,而是脑中一直在无意识地播放幻灯片。
她记起许多事,更看清许多过去没有仔细注意过的事。
回忆愈多,她愈迷惘、愈困惑。
为什么,她过去迷恋的对象是车志钧?因为从她陆续恢复的片段记忆中发现,两人的交集其实少之又少。
又为什么她只把车圣以当哥哥?明明她跟他相处的时间,比父母家人多上许多,他对她的关爱与付出,早超出友情、亲情,但她却一直忽略他的爱情。
低头,打开一只木制珠宝盒,里面装着她曾无比珍藏的宝贝,她曾经将这个宝盒命名为「初恋记忆盒」,直到今天她才想到有这样一个东西,便翻找出来。
里面有车志钧的照片、高中制服钮扣,及一根头发。
她拎起小透明塑料袋,瞅着里头一根约五公分的短黑发,唇角一扬,不禁觉得好笑,原来她曾经那么梦幻过。
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根头发是车圣以的,是否对她才有收藏的价值?
拿起一枚白色海螺贝壳,她忆起这是小时候去海边,车志钧捡来送她的宝贝。
她将贝壳放到耳边,聆听记忆中海的声音,也想起更鲜明的记忆、影像一一
车圣以满头大汗地在沙滩上为她建筑沙堡。
海浪拍打声,她和他的嬉笑声,他为她认真努力的模样,比这枚贝壳更耀眼、更珍贵。
梦幻的她,却选择迷蒙的情思,选择迷恋有距离感、看似完美的车志钧。
重新回忆,重新整理记忆,她发觉许多遗漏的感动,误判了真实与虚幻。
她对车志钧,真的是单恋的悸动吗?对车圣以。真的只是亲情的倚赖吗?
「想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嗓音,令怔忡的凌筱书吓了一大跳,她慌忙盖上木盒,转过身,就看见自顾白走进房间的车圣以。
莫名地,她的心颤了下,他一如往常的笑容,却让她感觉有一点不一样了,似乎帅了些,有魅力了些。
「你、为什么又没敲门?」每次这样来去自如,万一她正在换衣服,岂不是要被看光光了。
看他从容自在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却感到愈来愈紧张,有点手足无措。
「我每次都有敲门,是你没听到。刚刚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他开门进来后,还故意再敲两下门板,但背对他坐在化妆桌前的她,似乎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毫无反应。
他知道,她每天不停地在回想记忆,他不心急,不给她压力,只一点一滴给些提示,让她自发性地去忆起。
「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连忙将背后的木盒塞进抽屉里。
不想告诉他她忆起初恋情事,以前能跟他大方分享,甚至要他帮她要钮扣、要头发,现下却觉得尴尬莫名,幼稚愚蠢。
她明显的口是心非,令车圣以感到好奇,他本不想刻意探究她藏在背后的东西,但视线却不经意瞥见化妆桌上那个白色贝壳。
他黑眸微眯,一眼便认出她的宝贝。
曾经,她把哥哥送她的贝壳当成宝贝一样,开心地向他炫耀过。
他尚未向她提过小时候两家人一同去海边玩的事,看来她已经自己想起来了,而且还找到收藏初恋情事的记忆盒。
突地,他觉得心闷闷的,虽说希望她恢复应有的记忆,却不喜欢她先回忆起关于哥哥的一切。
第5章(2)
「圣以哥,你今天心情不好?」凌筱书站起身。走向他,以往她没特别在意过他的情绪,但现在却敏锐察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没有。」车圣以否认,内心虽有些窒闷、酸涩,但他不认为她看得出来。
「最近工作,顺利吗?」
「没什么问题。」
「喔。」她低头,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以前的他们能很自在地轻松聊天,但乍祸后的这段时间,她总觉得两人相处时有隔阂、有距离。
即使她逐渐记起许多事,却不知怎么再像过去那样将他当哥哥般亲昵相处,而他,对她态度温和,却让她感觉绅士得过了头。
「筱书。」他轻唤一声。
「嗯?」她抬眸,仰望近在眼前的他。
他看似温和的黑眸里,感觉浮动一丝侵略性,她心一紧,大胆凝望着,想分析那抹侵略性的真义,下一瞬,他马上又收敛起目光,让她忍不住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在她做出逃婚的任性行为后,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是否怨怼她,或者,对她仍有执着?现在的他,是将她当妹妹、邻居,或放弃的未婚妻?
不知道为什么,她愈来愈在意他的想法、他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张姨让我上来,叫你下去吃晚餐。」原本想说些什么的车圣以,却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啊?」她微愣了下。因他无意义的一句话,竟有种莫名的失落,仿佛,她期待他说出口的,是别的什么事。 「就这样?」见他转身就要离开。地赶忙追问,不认为他特地来她家,只是为了叫地下去吃晚餐。
「或者,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转头,反问她。
「没、没有。」凌筱书有些怯懦地轻摇头。
感觉他今天态度冷冷的,不太寻常。 「圣以哥,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她主动开口邀约。
已经走到门外走道的车圣以,听到她的邀约,再度停步,回头,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以前到对方家里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现在情况不同,她的提议,令他惊喜,一扫方才窒闷的情绪。
从发觉她忆起初恋情事,他便觉得心里很不纡坦,原想和她谈论一些过往,顿时完全没兴致开口了。
现在的他,反而更容易吃哥哥的醋,即使是她单方面暗恋,他似乎也没有以前那种包容的胸襟,可以微笑以对。
他更发觉,只是和她对望,内心的情欲便会翻涌澎湃,即使他极力压抑,仍难真正平静。
他想,以后还是别轻易踏进她的房间比较好,独处的氛围太危险,也许她对他无思无欲,他却对她充满旖旎妄想。
他想耐心等她恢复记忆,想好好重新追求她,才发觉爱情很难理性,很难等待。
他不想再用感情惊吓她,害她再次逃跑,但他又无法像以前那样只当她的哥哥,默默地陪伴她、守护她,因为他是这么的渴望她。
内心的矛盾,让他极为困扰,才半个月,就比过去十年还令他更难熬。
她的邀请,令他多日来迷惘的心,宛若得到一丝曙光。
轻勾唇角,他欣然留下,在久违的凌家餐厅,难得与她和凌父凌母,一起自在地用餐。
凌筱书从回忆与情感的迷惘中,逐渐整理出真相。
周日上午,她前往车家,在庭院遇见正在拉琴的车志钧。
他穿着长袖白衬衫、灰长裤,站在一排枫树下,从容随兴地拉着小提琴,秋风吹拂,几片枫叶自枝头缓缓飘落,如红蝶、黄蝶,翩舞轻扬,与他轻轻擦身而过。
他宛如置身画中的贵公子,有种不染世俗的美感,虚幻,不真。
她踩着落叶,缓缓向前,这一刹那,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恋他,但同时也明白,那份迷恋并非她以为的爱情。
她只是对他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产生了憧憬,着迷心悸,但对他本人,她其实不算真正认识与了解。
他们的相处一直是有距离的,她迷恋的目光一直是在画框之外,未曾真正踏进里面,他的世界。
「志钧哥。」在他拉完最后一个音符,她轻唤一声。
车志钧抬眸,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筱书,午安。」他扬唇一笑,柔声问候。
正准备收起架在左肩的小提琴,一片枫叶恰好飘落琴面,他小心捏起,自然地递给她,她接手,微微一笑。
车志钧送她的东西,也许只是顺手,她却慎重心喜地收藏。
但车圣以对她的心意,却是用心堆栈而成,稳固牢靠,但她对他付出的心意巧思,竟轻易遗忘,只因她的目光被另一个幻影所蒙蔽。
她曾以为车志钧对她有意,懂她的喜好,所以每年送的生日礼物都是她喜欢的,结果,今年他亲自为她准备的礼物,竟然只是一对碎钻耳饰。
他不知道,她最不喜欢钻石饰品,因为她父母每年让人代送的已经够多、够厌了。
她问过他,他坦诚过去几年的生日礼物全是车圣以代送的,他其实不清楚礼物为何。
她才明白,车圣以不仅每年亲自做模型给她,连车志钧El头要他代送的礼物,他都慎重费心地为她挑选。
对于他的细心体贴,她后知后觉,他默默给予的温情、爱意,一点一滴,慢慢在她心里堆聚,蔓延开来。
车圣以对她一直不是单纯的兄妹情,他所做的一切,早超乎亲情,她却迟钝地只想当他是哥哥,粗神经地跟他谈论她暗恋的对象。
「志钧哥,你怎么认识雅筑堂姐的?」她想了解车志钧的爱情观,顺便从中确认自己对爱情的错误想法。
「在美国念书时参加派对认识的,只往来几次,回国后才又联络上。」他简单交代。
「是不是几年后意外重逢,才猛地发现对方是自己追寻已久的对象?」她径自幻想所谓成人式的恋情。
「哪有那么虚幻,看对眼就过夜,就这么简单。」他轻松笑说。
「啊?」他云淡风轻的回答,却令凌筱书惊骇住。她瞠大一双水眸看着他,怀疑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有什么不对吗?」她的讶异,让车志钧纳闷。
「你……爱雅筑堂姐吗?」他的观念是因性生爱?她难掩震愕。
「女人很喜欢问这句话,我不会吝惜说出口。」
他勾起温柔的笑,她却感觉他的笑容不太真实。
「志钧哥,为什么决定跟雅筑堂姐结婚?」她事后听母亲说,他们才订婚没多久,便又准备要结婚了。
「她怀孕了,想留下孩子,我爸认为她的背景跟我们家还算门当户对,便同意这桩婚事了。」他的声音温雅平缓,仿佛在述说他人的事。
凌筱书听了,更加震愕,眼前的他,竟让她感觉好陌生。
「如果,她不想留下孩子,或者你爸不同意,你就不会结婚喽?」她狐疑地问着,非常意外他是个没主见的男人。
「是这样没错。我讨厌麻烦事,之前的女友选择拿掉孩子,事情更容易处理。」他轻拨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只是闲聊无关紧要的小事。
凌筱书一双黑眸瞠得好大,难以置信真正的他,与她心中的完美形象天差地别。
一瞬间,她听到一阵碎裂声,不是心碎,而是美丽画框碎裂的声音。
她果然不该踩进画框里,也或许她应该更早踏进来,就不会迷恋倾心他那么多年了。
他的从容优雅,是因为活在自我的无拘心境;他的聪颖才智,只是方便走他人铺陈的道路;他的温柔让女人感觉无害,轻易爱慕,但所谓的道德、忠贞,对他不具有任何意义,风流更不是一种罪恶。
凌筱书愈听愈惊愕,他俊美的脸庞虽然始终挂着温雅淡然的微笑,但她却觉得他不再是个完美的王子,根本可以算是个……烂男人。
然而,他外型俊雅、气质超然,即使行为恶劣,却很难让女人生恨,一旦爱上他的女人,也许会无限包容他的虚浮不定。
在惊叹连连后,她轻吁了口气。他对她多年来珍藏的完美形象,顷刻幻灭,虽不免失望、失落,却更加庆幸,她这一刻全然识清。
「志钧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她抬眸,朝他淡笑。
「如果你不是圣以差点订下的未婚妻,要我送你一个吻,我也非常乐意。」车志钧温润一笑,他可以向任何女人出手,但唯有弟弟喜欢的对象,他有所顾忌。
他的话明明很轻浮,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只让人觉得温柔,若是之前的她,肯定要脸红心跳了。
「只要拥抱就好。」她的初吻,要留给真正珍惜她的人。
车志钧张臂,将她揽进怀里,不带男女私情,只是当妹妹般地轻轻拥抱。
「志钧哥,谢谢你。」偎靠在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气息,没让她讨厌,却也毫无任何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