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封晔不敢置信。
哎呀呀,不愧是当年将军府最英气飒爽的一朵花啊!连这种狠话都撂得出来……
“朕跟她说,除非朕死了,否则她就得给朕待在这宫里哪儿也不准去!”
啧啧啧,寻常百姓家里夫妻吵架也不过如此吧!
“朕实不晓得该拿她如何是好……”
皇兄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封晔葡萄般乌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所以皇兄就决定把人关起来?”
封旭眯了眯眸。“至少她不会再出来招惹是非。”
“她不招惹是非,是非一样会找上她啊!”封晔一针见血,这真不是他想拆皇兄的台,实在是从静嫔宫里分例短缺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这宫里最是吃人的地方,皇兄若真要保护静嫔娘娘,就不该把人关着。”
把人关着,等于是昭告全后宫这女人被打入冷宫了,那起子见风转舵的小人还不一个个乘机过来踩上几脚?
“……是朕想得不够周全。”
天哪地哪!他这个最是自负聪明果断的皇兄居然也有承认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果然情关难过,再如何理智清明的人沾上情字就没好事,他还是不成亲了,一个人活着多逍遥自在!
封晔在心中坚定地下了结论。
封旭要是知道他这个成天只想鬼混度日的弟弟思绪竟会歪到如此地步,怕是会禁不住吐一口老血吧!
“那皇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个好问题。
封旭暗暗思量,许久,嘴角忽地切开一丝嘲讽。“她想离宫,朕许她离宫就是了!”
“……嗄?”
弘宣四年三月上旬,淮王起兵叛乱。
三月下旬,江左水战,淮王败退。
四月初三,淮王叛军退守封地首府扬都。
四月十二,淮王妃和世子潜逃出城,遭王师擒获。
四月二十,淮王遭部属刺杀。
四月二十一,扬都太守开城,降王师。
五月初,叛军残余部众全数歼灭。
五月中旬,王师凯旋回归,皇城百姓欢声雷动。
之后,皇帝设宴奖赏有功战士,并宣布大赦天下……
百花盛开,蝉声唧唧,又是一年夏天。
傅无双依旧被幽禁于云清宫里。
外头发生什么事,她无从知晓,也不欲知晓,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岁月。只是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春雪过后,云清宫的待遇忽然变得好多了,衣食用度不曾再被苛刻,各项分例不仅没少,有时甚至还会多上一些。
傅无双私下询问,才知皇上悄悄来过云清宫,在屋里逛了一圈,据春雨所形容,脸色很不好看。
这事既然皇上命人瞒着她,她也就假装不知道,而云清宫内上下人等吃饱穿暖,无须劳心劳力地帮着主子争宠斗其他妃嫔,日子倒也过得清幽。
傅无双每日无所事事,就轮流命三个春陪自己下棋,三个春输怕了,躲的躲、逃的逃,她就拿着本棋谱,自己跟自己下。
如今她已是想开了。
当初,是她自己不顾那个男人的阻止,义无反顾地跟了他,将自己困在这座深宫里。
横竖都进来了,是困在整座偌大的皇宫里,或是在这个小上许多的云清宫里,都没有分别。
总之她这辈子是别想再走出去了。
这是她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她自己作的孽,那就认了吧!
欢喜也是一天,不欢喜也是一天,何不敞开了胸怀来面对?
都做好了在云清宫内老死的心理准备,所以当这天穿着龙袍的天子气势凛冽地来到她面前,下令将云清宫六扇宫门全数打开时,跪伏在地的她不禁感到错愕。
“皇上……是何用意?”
英俊的帝王冷着脸,神情莫测高深。“不是想离宫吗?朕许你离宫!”
第4章(1)
骗人!还说许她离宫呢,原来是有条件的!
傅无双一身劲酷的骑装,腰间挂着一把嵌着珠玉的短匕,长发束起,作男装打扮,骑在一匹足蹄踏雪的骏马上,远远地看着,洒脱飘逸、气度优雅,颇有几分当年将军府嫡长千金的风采。
她纵马在湖畔草地上奔驰一会儿,接着勒住缰绳,回头一望。
几间翠竹造的屋舍隐隐约约地座落于浓密的林荫间,看着像是农家的房子,却是古朴盎然,低调中显出富贵之家方有的闲雅风流。
这里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够来的地方,而是专供皇室使用的温泉山庄。六月,纷扰的国事告一段落,仪仗开道,三千剽悍的禁军护着皇帝一行人来到京郊山区这座温泉山庄避暑。
从层层御林军护卫的皇宫内苑来到这座同样有着禁军守卫的郊外山庄,这叫许她离宫?放她自由?根本唬唠她呢!
寻思至此,傅无双只觉一口闷气堵在胸臆,再次纵马疾奔起来,就算只能沿着这山间一方明镜般的湖泊绕着圈儿,起码也能抒解一番。
她一面跑马,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左右地形,知道封旭说得不错,这山庄方圆数公里内禁卫森严,铁桶般地围得滴水不漏。
“你想逃?也行!朕就给你一百息的时间,一百息内,朕的禁军只看不动,由得你跑,看你有没有那通天的能耐跑出这座山!”
他当自己玩狩猎游戏呢!
傅无双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个残忍的昏君没事就爱拿人犯取乐,将他们放出城门口,由着他们拔腿就跑,接着开始数数,数到三十就命人在城墙上放箭。
有时候他心情好点,就多数一些,心情不好,就少数一些,又或者他心血来潮,亲自拉弓射箭,逗着那些人犯玩。
凡人有了逃脱的希望,必会全力以赴,据说那昏君就爱看着那些人拚命地跑,然后无数箭雨朝他们身后追来,一个个将他们射倒在地,血流不止。
从希望到绝望,无疑是最痛苦的折磨。
这是一场残酷的狩猎游戏,只是猎的对象,是人。
封旭对她,难道也要玩上这样一场游戏吗?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开了云清宫门,又命她伴驾,跟着一起来到这皇家山庄避暑。
要知道,这可是宫里每个妃嫔梦寐以求的机会呢!在宫里等皇帝临幸,也不知何年何月会轮到自己,但若是出宫伴驾,皇上总不能将一干女人都带去,人数少了,见到皇上的机会岂不大增?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般的天赐良机竟会落在她这个失宠的静嫔身上吧!
就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
或许,是为了嘲讽她吧!当年,就是她缠着封旭带着自己一同前来此处,在那个她宣称是与他独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对他下了春药……
傅无双蓦地咬牙,不愿再想。
纵马跑了小半个时辰,她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马夫牵回马厩。
她是趁着封旭和封晔兄弟俩上山打猎,这才出来遛达散心的,可再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没笨到跟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玩你追我逃的游戏!更何况她这次出来只带了春风、春月随侍,春雨还留在云清宫里替她守着,若是她这个主子逃了,倒楣的还不是她这几个贴身宫女?
有春暖作为前车之监,她怕了,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单纯鲁莽,而失去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她刚下马,一旁守候的春风便过来送上素棉巾帕,给她擦汗。
“娘娘,林小仪一直等着你。”
林小仪?
顺着春风指的方向望过去,傅无双才发现不远处一座凉亭里,坐着一名风仪娴静的女子,穿着宫裳,发鬓点缀着碧玉钗,打扮得极为清丽雅致,犹如一朵出水芙蓉,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看着觉得舒心。
据说她是皇帝的新欢,最近刚刚又晋了位分,从贵人升为嫔,这晋升的旨意还是在此次皇帝出宫避暑前下的,羡煞三宫六院。
林小仪见傅无双走过来,微微一笑,起身盈盈行礼。
虽然她才是如今当红的宠妃,但品阶上傅无双仍是高于她,因此她必须行礼,但从她脸上恬静的笑容中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这是个从容大方、知所进退的女人,正是封旭最欣赏的那一类型。
傅无双暗暗深吸口气,压了压稍嫌急促的心韵,也不知是因为她方才骑过马还是什么原因,这胸口有些闷闷的。
林小仪行过礼,嫣然笑道:“静嫔姊姊刚刚骑过马,肯定口渴了,我这儿刚刚送来一壶酸梅汤,加些碎冰弄成冰盏,清凉消暑,姊姊可愿赏脸喝上一盏?”
她说话不疾不徐,不骄不躁,温柔和煦,听着令人如沐春风。
“那我就不客气了!”傅无双也不多说,在铺着软垫的石椅上落坐,抬头望去,正巧将远方叠翠于云雾间的山峦收入眼里,另一边则是透亮如镜的湖水以及一片蓊蓊郁郁的森林,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春风一面接过林小仪身边宫女递来的酸梅冰盏,一面说道:“娘娘,您肠胃弱,这冰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好。尤其方才还跑过马,出了一身汗,不如先喝杯热茶?”
傅无双明白春风的暗示,是怕这酸梅冰盏里加了什么料吧,后宫的斗争激烈,一飮一食都须得格外小心。
她淡淡一笑。“林妹妹一番好意,就吃几口也没什么,我这肠胃还不至于连几口冰都压不住吧!”
她一派坦然,反倒林小仪有些心惊,深怕她吃了冰盏藉口闹肚子。
“静嫔姊姊,你身边这丫头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正好我之前也烹炉煮茶呢!要不姊姊先喝杯热茶?”
傅无双瞥了眼一旁搁在青竹茶几上的红泥小火炉,再看面前的石桌上焚了香,放着一架琴。
“林妹妹好雅兴!那本宫就叨扰一杯了。”
她忽然自称起本宫,林小仪心一跳,知道她已察觉了自己方才的小心思。
这个传言中骄傲放肆的静嫔娘娘,其实也挺聪明细腻的……
彷佛为了表示自己怀疑傅无双会假装闹肚子的歉意,林小仪亲自举壶斟茶,动作流畅婉约。
这女人不仅温婉,还放得下身段。
傅无双接过茶盏,浅浅地啜饮,脑海思绪翻飞。
虽说她不爱让底下人到处去打探消息,但既然云清宫门重新打开了,有些事情还是会传入她耳里,比如说关于去年春天才入宫的这位林小仪的来历。
原来她跟元后出自一家,是林元后的庶妹。
林元后因难产落下了病根,留下了未满两岁的小女儿,而这孩子身子也弱,七灾八难的,当时封旭为了要交给宫中哪位妃嫔养育自己的长女,着实伤透了脑筋。于是这位林家庶女便被家族以照顾大公主的名义送进宫来。
元后早逝.,这很明显是林家为了延续林家女在后宫的影响力而派她的妹妹来接替。
许是庶女出身终究是低了些,还是封旭其实心里并不高兴林家人这样的安排,这位林家女刚进宫时只得了个贵人的位分,宫里几个高位妃嫔私下对她都是不以为然,讥笑她以为藉着嫡姊皇后的身分就能跟着水涨船高,这下可被打了脸吧!
起初,她的处境并不好,但想来她也是有手段的,既然一时入不得皇帝的眼,就专心居于凤仪宫偏殿教养大公主,等年幼的大公主认了她这小姨母,亲亲热热地黏着她,皇帝自然也会看重她了。
这林小仪也算有一颗剔透玲珑心,知道封旭对妃嫔们许会不假辞色,可对自己的女儿那是绝对疼惜的,他可能不是个好男人,却绝对是个好帝王、好父亲。
对这位林小仪,老实说傅无双不大晓得该如何应对,就像她当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元后。
林元后原是林家唯一的嫡女,当年先皇指定为封旭的太子妃,可惜被她抢去了婚事,从此名声便坏了,太子不要的女人,还有哪家敢接手?眼看着就只能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想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傅家人参与了大皇子谋逆一案,她傅无双一个罪臣之女不配母仪天下,最后还是这位林家嫡女坐上了后位。
对林元后,她是又愧又妒,只能敬而远之,也幸好林元后大度,从不找她麻烦,两人一为皇后,一为贵妃,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后位虚悬,这位林小仪应是未来继后的热门人选了。
想着封旭又要娶妻,傅无双的心隐隐地痛着,明明不该痛了,却仍是止不住难受。
她霍然起身。“多谢林妹妹招待,本宫身上黏乎乎的,想先回去洗浴一番,改日有机会再与妹妹闲坐。”
语落,她也不给林小仪挽留的机会,翩然转身离去。
“恭送静嫔姊姊。”林小仪行礼如仪。
待傅无双领着春风走远后,林小仪身边的大宫女清荷轻轻冷哼一声。
“这静嫔娘娘好大的架子!连一杯茶都不肯喝完。”
林小仪亦收了脸上恬淡的笑意,眼神一冷。“她还以为她是当年被太子专宠的太子妃呢!”
“这太子妃根本是她使手段抢去的,没那个命还想坐那个位置,最后当上皇后的还不是我们大小姐!”
林小仪咬唇不语。
虽说傅无双当不上皇后,甚至因罪被谪降为嫔,可这回皇上出宫,偏偏只带了
自己和她随行,可见对她还是念着旧情的。
从云清宫再度打开大门,宫内便有传言,静嫔复宠怕是指日可待。
所以这一路,林小仪格外注意皇上和静嫔之间的互动,想不到两人竟都是淡淡地,彼此不理不睬,反倒皇上对她还比较关心,时时嘘寒问暖,比之在宫内更加体贴,连续几个晚上也都留宿在她屋里。
只是他虽是躺上她的床了,却并不对她做什么,纯睡觉。
那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帝心委实难测,林小仪不禁有些旁徨起来。
傅无双才不管那男人脑子里转些什么鬼念头呢!
回到自己所居的留香阁,她迫不及待地来到后院的露天汤池,除了高耸的院墙,汤池周遭还蜿蜒着青竹围篱,位置极是隐密,不怕被人偷看。
一个是半月形的暖池,另一个是小些的圆形冷池,两者交互浸泡,在这盛夏的黄昏别有一番舒爽的滋味。
傅无双褪了衣裳,略略冲洗过身子后便下到水气蒸腾的暖汤里,泡得片刻,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昏昏欲睡。
“倒是很懂得享受啊!”
傅无双一惊,倏地扬起眼帘,映入眸底的是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
封旭!
她下意识地坐正身子,却又惊觉不对,如此她丰盈的胸乳几乎有一半会浮在水面上,连忙又弓着后背沉下去,只露出头脸和一截莹腻的玉颈。
她自以为这便安全了,殊不知乳白的汤泽将她微微泛红的肌肤衬得犹如一朵盛开的娇花,而半透明的水色下,她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反倒更加撩人。
封旭看着,眸色暗了暗。
傅无双力持镇定。“皇上……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