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抬起头,一看见自己撞到的是个看起来好可怕的男人,当场吓得哇哇大哭,仿佛即将遭受什么惨绝人寰的对待。
听见孩子的哭声,男人原本已相当不悦的脸色,立刻更难看了几分,那也让可怜的孩子哭得更加凄惨了。
见那男人一双虎目瞪向孩子,有那么一瞬间,孙琬若以为他就要出手狠狠教训那个孩子了,一颗心不禁提了上来。
想不到,那男人确实是出手了,但却是拉起那个男孩,甚至还替早已吓坏的孩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再低头迅速审视了一会儿,确定男孩没有跌伤之后,才轻推著傻掉的男孩,让他离开。
看著那一幕,孙琬若的心里惊讶极了。想不到那个山大王似的男人,并不像外表那么凶恶嘛!
“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他是土匪勒!”一旁也目睹了一切的大婶,说出了孙琬若的心声。
“就是啊,说不定‘虎牙寨’里的土匪看起来都没他那么凶恶哩!”另一位大娘也点头附和。
她们的嗓门不小,不只离她们较近的孙琬若听见了,就连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魏力飏也听见了。
他转过头来,目光狠狠一瞪,立刻吓得那几个三姑六婆落荒而逃。
“琬若?怎么了?快进客栈啊!”孙可全的催促声传来。
“噢,来了。”
孙琬若应了声,目光忍不住又瞥了过去,就见那魁梧的男人已经离开,她便也转身踏进客栈。
魏力飏伫立在魏家大门外,紧咬的牙根和纠结的眉心显示了他有多么不愿再度来到这里。
原本他对此处的印象已经相当模糊,然而此刻伫立在大门外,这辈子最不愿意忆起的那一日,却无法遏制地在脑海中重演。
魏力飏咬了咬牙,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黑眸闪动著愤怒、痛苦、恨意……各种情绪交织的复杂光芒。
当年,以他仅仅七岁的年纪,尚无法理解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但是从喊了七年的亲爹口中听见“杂种”、“永远不想再看见你”这些无情咒骂的字眼,却在他的心中刻下了难以抹灭的伤痕。
自从被奴仆带离魏家的那一天起,这十八年来,他从不曾想过要回来,甚至还在心中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踏进魏家大门半步。
今日他打破誓言,并不是因为原谅了当年将他逐出家门的“那个人”--即使他已从何媚娟的口中得知,当年的一切只是精心策划的计谋,他依旧难以原谅当年狠心欲任由他自生自灭的家伙。
他今天到这里来,跟“那个人”完全无关,而是要来祭拜他娘,那个无辜又可怜的女子。
当年娘相当疼爱他,还记得“那个人”下令要奴仆将他带到无人山谷扔弃时,娘哭得肝肠寸断,如今真相大白,娘多年来背负的不贞罪名也终于沉冤得雪,他既然身为人子,自然应当前来上个香。
只是……伫立在魏家大门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让魏力飏的神情阴郁,有些裹足不前。
犹豫之际,大门突然开了,正好要出门的何媚娟一看见他,先是一阵惊讶,随即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
“力飏?!太好了,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
“闭嘴!”魏力飏厉声叱喝,没耐性听这女人的废话。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她用刻薄的嘴脸、尖酸的语气,不断地在“那个人”身边煽风点火、火上加油,拚命指责他娘不守你道、淫荡无耻,口口声声说只有她自己的儿子才是“那个人”的亲骨肉。
不仅如此,他还记得当“那个人”愤怒地命人将他这个“杂种”扔出去时,她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神色,像是巴不得他快点从这世上消失似的。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他根本不必给她半点好脸色!
况且,此刻从她的脸上,实在瞧不出半点因为“那个人”的死而悲痛的情绪,显然她的心里只关心自身的利益,这样她竟还能厚颜地说她“良心发现”?
真是笑话!
当著一旁丫鬟的面前被晚辈叱喝,让何媚娟的颜面挂不住,差点忍不住发飙,但她很快地压抑住情绪,甚至还勉强挤出了笑脸。
“力飏,你是来祭拜你爹的吧?我这就带你--”
“谁要祭拜那个家伙?”魏力飏不屑地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是来祭拜我娘的,她的牌位呢?”
何媚娟的笑容一僵,心中暗恼,却仍故作友善地说:“我带你去吧。”
“不必了!”魏力飏毫不领情,说道:“你不是要出去吗?随便差个人带路就行了。”
何媚娟咬了咬牙,再度暗暗吞下怨气,喊了名丫鬟来带路,而原本要出门的她,看著魏力飏的背影,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身往奴仆们的房间方向走去。
第2章(1)
在丫鬟的领路下,魏力飏来到他娘萧丽雪的牌位前。
他神情肃穆地上了香,凝望娘的牌位,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若不是被设计陷害,若不是爹这么轻信谎言,娘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至死都无法洗刷清白。
一想到娘所受的委屈与伤害,魏力飏的眼底就掠过深刻的愤怒与沉痛。
魏家实在太亏待他们母子了,这个地方也实在没什么好待著的,因此,他决定将娘的牌位带回山寨,好好地供奉。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苍老激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少爷?咳咳……真的是少爷吗?”
魏力飏回头一看,就见一名将近六十的白发老人,一脸激动地望著他。
“你是?”
“我……咳咳……我是福伯呀!咳咳……少爷不认得老仆了吗?”
福伯?
魏力飏一怔,黑眸立刻浮现激动的光芒。
“福伯!原来是你!”
当年福伯奉命要将他带到无人的山谷去,就是因为心中不忍,悄悄将他送进了“虎牙寨”,否则他只怕没命活到现在。
福伯一边虚弱地咳著,一边走了过来,看著多年不见的少主人,情绪激动得老泪纵横。
“真是老天有眼,让真相大白……咳咳……老仆一知道少爷是老爷的亲骨肉之后,就赶紧把当年将少爷送进虎牙寨的事情说出来……咳咳……”
由于他心里一直关心著小少爷,偶尔会暗中探听“虎牙寨”的消息,因此知道几年前老寨主过世后,“虎牙寨”就由魏力飏当家。
“福伯,您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里躺著?”
福伯摇了摇头。“老仆一听说少爷回来了,哪还躺得住?咳咳……少爷,您回来当家吧,老爷临终前知道当年的误会,心中百般懊悔……咳咳……已经决定把魏家的家业交给少爷来掌管了……”
魏力飏哼了声,说道:“我才不稀罕那个人的一切!我在‘虎牙寨’待得好好的,没打算离开。”
“可是……能够认祖归宗,也好过继续当土匪呀……咳咳……少……咳咳……少爷……咳咳咳……”福伯的情绪一激动,咳嗽的情况也加剧。
“福伯,不舒服就快点躺下歇息吧!”
“唉,老仆的身子,老仆自己知道……咳咳……能够在最后这些时日见著少爷,老仆已经很满足了……咳咳……少爷,老仆还有个愿望,不知道少爷能否答应……咳咳咳……”
“福伯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定不推辞。”魏力飏爽快地承诺,毕竟福伯有如他的救命恩人,恩情深重。
“老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咳咳……少爷能够返回魏家……”
“什么?这……”魏力飏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福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当初若不是老仆实在没有其它更适合的地方……也不会将少爷送进土匪窝去……咳咳……少爷刚才答应了老仆,可不能反悔啊……咳咳……”
魏力飏正感到为难之际,何媚娟突然不请自来,说道:“力飏,你就留下吧,相信你娘也会希望你认祖归宗的。”
一看见这女人,魏力飏的脸上立刻浮现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悦。
这女人不是要出去吗?怎么会跑来这里?莫非是她将他到魏家的事情告诉福伯,还要福伯帮著劝他留下?
“少爷,您刚才答应了老仆……可别……咳咳咳……咳咳咳咳……”福伯像是深怕他会拒绝,而情绪一焦急,又咳个不停。
看著福伯这模样,想到当年福伯的恩情以及刚才自己的承诺,魏力飏尽管心里不是很情愿,却也没办法拒绝。
“好吧,我答应就是了。”至于“虎牙寨”,也只好暂时托给寨中几个能干的弟兄照顾,等他仔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那真是太好了……咳咳……答应了……可别待个两天就走啊……”福伯不放心地叮咛。
魏力飏一边轻拍福伯的背帮他老人家顺顺气,一边瞪了一旁的何媚娟一眼,从她脸上那掩不住的满意神色,他更加肯定是这个女人耍弄心机,利用了福伯。
“放心,福伯,我答应你留下,只不过我生性粗野,就怕你们看不惯。这样吧,倘若家中有任何人忍受不了我的存在,希望我别继续待在魏家,那我就立刻返回山寨去,这总行了吧?”他说著,眼底掠过一抹精光。
哼!想要他乖乖就范?想得太美了!
只要让何媚娟忍无可忍地希望他离开,那就不能怪他违背承诺了。
至于该怎么让自己被赶走……身为一个“土匪恶霸”,还怕找不出法子吗?
上午,辰时刚过不久,孙琬若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正欲前往表舅住处。
她和爹娘抵达泷阳城已经两日了,表舅已透过友人,替爹安排了一份古董商行的差事。
由于有长久在泷阳城住下的打算,表舅也已迅速差人找了间舒适的屋子让他们住下,甚至还派了几名奴仆过来供差遣使唤,对他们实在是仁至义尽。
这会儿,表舅差人传话,说是表舅妈正要选些布疋裁制新衣,想要她帮著出一些意见,她当然立刻动身前往。
就在她即将抵达表舅住处的时候,突然瞥见路旁有一只幼犬低低呜咽,像是受了伤。
“哎呀,小家伙,你怎么了?”
她关心地走过去,蹲到狗儿的身旁想要审视它的情况,但它却像是突然受了惊吓,一跛一跛地跑掉了。
“哎呀,怎么跑了?”一旁的丫鬟想要帮忙拦住狗儿,但它虽然受了点伤,动作仍相当快速,一转眼已不见踪影。
孙琬若正欲起身时,突然发现自己被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而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男人的皮靴。
她愣了愣,顺著尺寸惊人的大脚往上望去,看见了一个相当高大魁梧的男人。
定楮一看,这个宛如山大王似的高大男子,不就是几天前她曾在客栈外见过的那男人吗?
说不上为什么,再度巧遇这个男人,她的心里挺高兴的,或许是明白他虽然有著剽悍慑人的外貌,但却有著一颗善良而宽厚的心,所以让她在心里对他留下了相当良好也十分深刻的印象。
“孙姑娘?”魏力飏开口,略带疑问的语气仿佛正在确认她的身份。
孙琬若心中微诧,没想到这男人知道她是谁。
“不知阁下是哪位?有何贵事?”
魏力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突然出手一把将她拉起,牢牢地扣在身前。
孙琬若惊呼一声,被他唐突失礼的举动给吓著了。这男人应该并非坏人,不是吗?怎么却……
他想做什么?
孙琬若的脑中一片混乱,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一旁的丫鬟已开口喊道--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小姐!”
魏力飏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说道:“我是城北魏家的魏力飏,看上了你家小姐,要带她回去,择日成亲。”
“什么?!”
孙琬若惊诧地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强抢民女”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努力想保持冷静,甚至正打算抬出表舅“县太爷”的身份来吓退这男人,但他却突然出手点住她的穴道。
下一瞬间,她已失去意识,整个人瘫软地晕在魏力飏的怀里。
“你家小姐我带走了。”魏力飏对吓得腿软的丫鬟扔下这句话之后,就抱著孙琬若离开。
呵,强抢民女,这下子还怕何媚娟不吓得想尽办法要将他轰出魏家,以免受到牵连吗?
魏力飏得意地勾起嘴角,低头瞥了眼他的“战利品”。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怀中女子有著一张沉鱼落雁的容颜,那让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停驻在她的脸上,那雪嫩的肌肤、细致的五官,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美。
也对,是该拥有这样的姿色,“抢”起来才有说服力。
他望著孙琬若的花容月貌,心里暗暗佩服当初建议他“强抢”孙琬若的那个友人,连这个层面都想到了。
毕竟,若是胡乱下手,不小心抢了个貌似无盐的女子,恐怕很快就会被怀疑他其实另有目的。
“抱歉了,孙姑娘,只要计划顺利,你很快就能离开了。”他对昏迷不醒的人儿低语后,便抱著她,施展轻功返回魏家。
一想到即将掀起的骚动,他的眼底不禁闪动著迫不及待的光芒。
他已经等不及要被魏家人忍无可忍地请出魏家大门了!
第2章(2)
孙琬若缓缓睁开双眼,从昏迷中苏醒。
一察觉自己置身在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她轻喘一声,立即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她防备地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在,那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尽管如此,她的情绪并未因此松懈下来,不仅心中忐忑不安,脑中更是充满了疑惑。
她还记得在她昏迷之前,那男人自称是城北魏家的魏力飏,但他们并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抓她?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看上了她,所以打算强娶她为妻?
但……那天见他扶起那个撞到他又吓得大哭的男孩时,她明明感觉他不像是个蛮横凶恶的人呀!
除此之外,那天他应该没有看见她才对,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她”,想要强娶她为妻的?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浮上脑海,而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她吓得赶紧坐起来,左右张望,却没瞧见任何能拿来防身的东西,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魏力飏推门而入,朝床上瞥了一眼。
见她的神情紧绷不安,他并没有靠近,只站在门边说道:“你就等著过几天和我拜堂成亲吧!只要你乖乖的,别想擅自逃跑,我就不会伤害你。”他尽可能语气和缓地安抚她的情绪。
坦白说,自从决定“强抢民女”之后,对于要强掳的对象,他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因为他虽是故意要让何媚娟忍受不了他的存在,好让他可以在不违背承诺的情况下返回山寨,却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