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汉想着,“我怎么看,都觉得静之是在帮刘兆顶罪。”
“这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
“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首,要顶罪吗?”
“还不是要帮刘兆脱身……”
沈明慧听着,突然有点不高兴,“马傲辰,你是真的喜欢刘静之吗?我觉得你很过分,你竟然都不懂刘静之的心意。”
“什么心意?”
沈明慧与女人站在同一阵线,不想讲。
可赵廷汉可不能继续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受苦,只得开口。“明慧,老马一定是喜欢静之的,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死都不肯把静之介绍给我认识,他就是怕静之看到我会爱上我。”
马傲辰狼狈,“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静之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突然什么都没说就跑去自首?”
“我哪会知道,她大概只是想离开我……”
“说你笨,你还真笨耶!她是不想拖累你!”赵廷汉叹口气,“她知道问忠帮的那些秘密账户早晚会曝光,到时候你们查到那些账户都在她的名下,然后又被发现她就住在你那边,那还得了?窝藏嫌犯,你这个检察官也不要当了!”
“你是说,她是为了我?”
“当然。”
马傲辰简直不敢相信,这段时间以来,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愤怒,愤怒静之先是为了逃离他而选择了自首,目的是为了帮刘兆脱罪,自己顶下了一切的罪名。
沈明慧接话,“而且你知道刘静之有多可怜吗?”
“她哪里可怜?”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处境很悲惨,却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沈明慧撇开头,“你先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她?凭你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针对刘静之而来,如果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才不想跟你说。”
沈明慧很生气,就算没法去现场,光看媒体报道她都可以知道马傲辰在法庭上说了哪些话——他的每一句都是针对着刘静之。
马傲辰无语,似乎在挣扎,想说却又因为面子而说不出口,他又想起父亲,就更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廷汉笑着,喊着女朋友,“他爱她,你看他的表情够明显了吧?”
沈明慧看着,也相信了,不禁叹口气,“你们男人都这样,可以很轻易的在感情之间做选择,可是女人不行啊!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她爱的男人,为什么要她做选择?她很痛苦,你都没有感觉吗?”
马傲辰沉默,耳朵却专心听着。
沈明慧边说,边收拾着桌上的混乱,“马叔遇害,你不需要为难,依照自己的职责,去办那个杀父仇人就好,反正这本来是你的工作;可刘静之呢?她可以这么轻松的做出选择吗?”
沈明慧停下动作,叹口气,“我甚至觉得刘静之这样做是想要两全,她承认她父亲的罪,尽了孝;她代替她父亲来承担你的报复,也不会对不起你。”
“是这样吗?”
沈明慧看着他,“马傲辰,你想清楚了,马叔去世,你很痛苦,可是是不是真的要这样背着这个枷锁过一辈子?马叔见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马傲辰听着,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声音,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他还在想,那是谁说过的话?
为什么沈明慧说的这段话,他好像曾经听过——听过另一个人说过!那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变得不太清楚,但他很确定他听过别人讲过类似的话。
沈明慧将东西都收拾走,不再说话。
赵廷汉看着,点点头,大加赞赏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话说的这么有道理。“老马啊!明慧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什么?”
“这些年,我们要报仇,你不断调查刘兆,我也卧底进入问忠帮过,现在刘兆确实落网了是不是?这样就算对得起马叔了。马叔是个警察,一辈子只想将罪犯绳之以法,我们现在已经将刘兆绳之以法了,你难道还有继续怀抱着怨恨,面对静之吗?”
“我……”
挥挥手,“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会听不进去,你现在心很乱,但是有空时想想明慧刚刚说的话,你是不是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马叔如果知道了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
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把状况理清,我们都知道静之不是主嫌,你必须赶快找出证据,证明静之只是想要顶罪,一来,我们不能让刘兆逃过;二来,也不能让静之这样傻傻的顶罪。”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还有,你得加快脚步调查,查到每一个段落,等证据够清楚,至少先将静之弄出来,看守所那个环境是会把人给逼疯的。”
他的心一紧,心痛更加明显。
这时赵廷汉也叹息,“我真的觉得静之很爱你,那天在法庭上,她的律师将过去的事全都抖出来,你看她当场就发飙了,她是真的想要扞卫你呢!”
含着泪、抱着头,“我知道……”他很心痛,那天在律师的咄咄逼人下,他竟然说出那些话,一定伤了她的心。
他口口声声称她为嫌犯,语句里尽是抨击,现在想起来他好后悔,只能说当时他真的气疯了。
“主任检察官应该没有真的叫你回避吧?”
“没有,事实上,律师的目的也不是要我回避,他们是想将我搜集到的证据,削弱证据能力。”
“所以你必须做到更完整、更周全,不能落人口实。”
他点头,知道阿汉说的都是重点,只是现在他必须先整理自己混乱的情绪,才能集中精神处理这些事。
赵廷汉拿起啤酒,看了看在厨房的沈明慧,“明慧不太喜欢我喝酒,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马傲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拿起啤酒,准备与好兄弟一起饮尽,但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他放下啤酒,接起电话,赵廷汉见状,凭着身为警察的直觉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之处,也放下了啤酒。
“我是马傲辰,有什么事吗?”
对方不知说出什么消息,让马傲辰的脸色在瞬间转为苍白,丢下电话立刻往外冲。
赵廷汉见状也追了上去,“老马,怎么回事?老马!”抓住他,逼他冷静下来。
“……”他喘息,全身发抖,“静之在看守所自杀……”
赵廷汉闻言,脸色也变得苍白,马傲辰甩开他,拿出钥匙想要开车,却连钥匙都抓不稳。
赵廷汉见状,立刻夺下钥匙,“你喝了酒,不要开车,我载你去。”
他点头,心乱至极的他只能接受好友的安排,心里则不断慌乱的祈祷,拜托,千万不能有事,不能……
第7章(1)
这一路上,赵廷汉开着车,马傲辰就坐在驾驶座旁的位子,他的眼神茫然,侧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还无法从接到消息的震惊里清醒过来。
酒早就已经醒了,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异常心痛,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想到静之一个人在看守所里孤独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这才迟钝的发现,原来她挣扎在这么痛苦的选择之中。
她无辜,为什么她没做什么坏事,却成为他们所有人中最痛苦的那一个?而现在,连他也在逼她……
脑海里一片空白,想起自己日前在法庭上针对她所说的那番话,马傲辰不能自已,泪水夺眶而出。
他用力擦去,却擦不尽泪水,咬着牙,试着不哭出声音,却传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陷掌肉中,却依旧取代不了心里那股强烈的痛苦。
赵廷汉看着前方的路,不用转头就可以感受到马傲辰的情绪,他不敢言语,第一次看到马傲辰这样,近乎崩溃。
“不要担心,刚才他们也没说静之现在到底怎样,一定没事。”他安慰着,却没有自信,毕竟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他。
马傲辰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廷汉叹息,现在只能尽到一个好朋友、好兄弟的责任,尽快将人送到医院,让他去见到他想见的人。
到了医院时,马傲辰已经收好情绪,擦干眼泪,纵使他还不知医院里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到底是生是死,但是他努力做好准备。
赵廷汉停好车,马傲辰先下了车,靠在车窗向赵廷汉说:“你送到这里就好,不要跟着进来。”
“我知道,你……撑住,不准崩溃,马叔的儿子是不会崩溃的!知道吗?撑住!”赵廷汉知道,因为他刚结束卧底,目前还要隐藏一段时间,以免被以前卧底时的一些仇人发现——现在医院里一定有很多媒体记者,他出面不太好,因此他只能送到这里。
马傲辰点点头,转身就离开。
赵廷汉隔着车窗看着他,心里一阵怜悯,更庆幸着自己的感情路走得顺利太多了。
马傲辰迅速走进医院,愈走进愈发现自己不住颤抖,他快步前进,进入了医院。
一进去,立刻看见里头挤满了许多的媒体记者,有记者眼尖发现他,立刻冲上前来将他团团包围。
“检察官,请问刘静之死了吗?”
“听说她在看守所自杀,这是真的吗?”
“请问她死了吗?如果她死了,案子要怎么继续办下去?”
“……”他一概以沉默来回答,这是他的习惯,更何况现在,他听到死那个字几乎就会立刻失控。
这时一群地检署的人员还有警察出来将记者隔开,护送马傲辰离开大厅,往禁止记者前往的三楼病房移动。
马傲辰一看见自己同事,立刻紧张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自杀了吗?”
“严格说来不算是自杀,抱歉,检座,通知你的人有点弄错,我想他当时可能是吓到了。”
开玩笑,收容在看守所的嫌犯倒在囚房内全身是血,任谁都会吓到,当时实在是太紧急了。
“到底什么意思?”
一旁另一位检察官说:“马检察官,刘静之应该是自残,她拿着看守所提供给她吃饭用的叉子,不断戳刺自己的手臂。”
一群人上了楼梯,步行在走廊上,脚步匆忙,眼前可以看见一间病房。
“所以她……没事了?”
“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应该算是没事。”
马傲辰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心里不断想着,太好了,太好了,上天怜悯,没事就好……
马傲辰放松心情,基于职业本能开始追究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看守所怎么可以提供叉子呢?这些不都是禁止的吗?”
“检座,这有疏失,我们会派人调查。”
一群人走到病房前,停下脚步,这时另外有一名警察拿出一个装证据的袋子交给马傲辰察看。“检座,这是嫌犯用来自残的叉子。”
马傲辰一看,不禁整个人惊住——叉子上沾满血迹,整只叉子几乎已经弯曲,前方叉锋处断掉了几根,也有几根弯曲了,显见使用者之用力。
他几乎是震惊的,不敢相信静之会这样伤害自己,近乎心痛,知道她在两难之下,宁可以伤害身体的方式来减轻心里的痛楚。
他差点站不稳身子,脑袋里一片晕眩,但在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阿汉说得没有错,既然知道她跟这些事无关,就应该早点办个水落石出,让静之出来,继续羁押在里面会让人发疯的。
“检座,现在怎么办?继续羁押吗?”
“先保外就医,向法院申请停止羁押,静之既然受了伤,就让她在这里就医,派人在这里严密看守,不要让人来骚扰她。”
众人有点讶异,但不太敢说话,因为马傲辰竟然喊嫌犯的名字,而且还喊得这么亲切,记得上次在法庭上,刘静之失控时,马傲辰也是这样叫她。
但是没有人敢问,事实上,也没有人怀疑马傲辰会有什么私心,这段时间以来,他拼了命的追查问忠帮犯罪事证,显然也没有收手的打算。
“然后去请精神科医师来,静之的精神状况现在不太稳定,请医生来帮忙诊断,先让她的精神状况恢复正常。”
静之在看守所里待了好几周,再加上心里的煎熬,现在终于出现了这样的举动,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静之回到那里去,带着身体与心里的伤,回到那个昏天暗地的地方,只会让她再一次有机会伤害自己。
“还有,把资料准备好,这几天我会到看守所去讯问刘兆。”马傲辰边说边转过身,准备走进病房。
“为什么不把他借提到地检署讯问呢?”
“不!我要亲自过去讯问,快去准备吧!”马傲辰打开病房门,“我进去看看静之,你们都不要进来。”
于是所有人都在门外等候,大部分的人随后就去办事了,门口只剩下几名警察看守着。
而门内,成了另一个世界——
马傲辰站在门口,竟然还有点不敢走上前去,虽然如此,他已经可以清楚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儿。
静之就躺在病床上安静的睡着,他走到病床旁,可以清楚看见她的手臂上包满纱布,另一手则打着点滴,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脸色几乎都不曾红润过。
她一直生活在压力中,生活在痛苦中,生活在他的逼迫中,现在看来,她好脆弱、好虚弱、好像随时会倒下。
不!她真的已经倒下了……
静之的脚被脚镣铐在病床尾部的栏杆上,他皱着眉,很想叫人立刻将脚镣拿掉,却在开口时,怕自己太大声吵到深睡的静之。
马傲辰拉了把椅子来,就这样坐在病床旁,深受轻轻握起刘静之的手,她的手好冰冷,他掌心的温度仿佛也因她而熄灭。
他还不太敢相信,站起身,像个傻子一样去试探她的鼻息,想确定她依然安好。
方才接到消息时那种恐惧太过强烈,直到现在还无法平息,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静之没事……
他感受到从她鼻间散发出的温热鼻息,这才觉得踏实,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继续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就这样看着她,凝视着她,发现他怎能这样将她的一切视若无睹?他怎能这样不顾她的心情,就这样将她与刘兆连在一起?
是啊!她说得没错,他也只是个虚伪的人,口口声声跟她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跟她父亲是不同的人,可是却是他亲手将她逼上绝路,将她与刘兆紧紧绑在一起。
他的眼眶再度湿透,泪水再度滑落,他一直以为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他失去了父亲,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可是他忘记静之却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她的父亲,失去了从小到大生长的家庭,失去了一切名誉与社会地位,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彻底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