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刘静之尽量维持平和的情绪,维持冷静,现在身处何处,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
“这是讯问的问题吗?”刘静之苦笑,“我该怎么回答呢?”
“讯问?”马傲辰声音一扬,“你想被我讯问?那就来吧!”
“我以为在收押前,那位陈检察官就已问过了。”
马傲唇盯着她,“我是这整件案子的负责人,我认为有必要,就可以再问一次,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好吧!请问。”
马傲辰翻开卷宗,看着里面的笔录,“什么叫做‘我才是问忠帮的老大,帮里干的勾当我都很清楚’关于这一点,你可以解释清楚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没有这么难懂。”
马傲辰眼神一冷,声音一紧,“好,所以你是问忠帮老大,刘兆什么都不是,你是这个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
“所以他贩毒,你都知道?”
“我知道。”
“他洗钱,你也知道?”
“我知道。”
“那他杀人呢?杀害老虎帮老大,杀害好几个警察?”
她一震,勉强控制住自己,缓缓摇头,“如同检察官讯问时的回答,我只管帮帮里赚钱,其他要用什么手段,要除掉什么人,要怎么除掉,我都不清楚,就这个部分,我完全不知情。”
马傲唇稍微放松,至少她没连这个该死的部分都承认错误——她还没笨到承认错误是她杀了他的父亲!“你说问忠帮的不法所得,都存在你的海外帐户?”
“是。”
“这些帐户都是你开设的?在瑞士、列支教斯登、卢森堡、义大利等国家的帐户,都是你开设的,你什么时候去过这些国家?”
她一缩,努力自持,“有些地区开设户头,不一定需要到现场,只要有足够的证件,并签署委托书,同样可以开成。”
“好……算你厉害,那洗钱怎么说?”马傲辰拿出单据,“问忠帮洗钱的金额超过三亿美金,大部分都透过地下汇兑管道,你们有门路吗?你在登记有案的银行开设帐户,你是如何逃过艾格蒙联盟的监控,进行地下洗钱?”
“总有管道的,我是念财务金融的,你不要忘了。”
“好……那贩毒呢?问忠帮去年跟金三角大毒枭坤沙买毒,如果这些也与你有关,那你一定见过坤沙,坤沙从不卖毒给不出面的人,一定要见到买毒都才肯交易,请问你是在哪里见过他?坤沙的行踪一向成谜,你一定知道。”
“……”她说不出来,哑口无言。
马傲唇凝视着她,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胸口,他就知道她根本跟整件案件无关,别说是贩毒,就他来说,就连所谓海外帐户与洗钱,也都与他无关。
他站起身,将桌上所有卷宗与单据统统扔到桌子下,对着她拍桌大吼,眼里几乎喷着怒火,“你说谎!”
马傲唇指着她,愤怒到无以复加,“你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你只是要替你父亲脱罪,刘静之。”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只能用愤怒来发泄,原以为她至少会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知道他非得为父报复的心。
没想到她竟说谎,她也在精心布局,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她就算知道自己父亲犯罪事证罪证确凿,也要替他顶罪。
她说谎……
第5章(1)
侦讯室内灯光昏暗,四面空间几乎与外界阻绝,只剩下其中一面墙上高处凿了一个小窗,让外面的光线可以进入,形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室内唯一一张桌子上摆了一盏台灯,灯亮着,但光线微弱。
然而这室内唯一光线来源,却已经将正在桌子两端对峙的两人,照得清楚明白、无所遁逃。
马傲辰已经站起来了,从他起伏的胸膛,几乎从额上冒出的青筋,可以知道他的愤怒与痛苦。
而坐在另一侧的刘静之却仿佛不受影响,始终坐着;但若能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那双黯淡的眼里早已失去一切光彩。
这样对峙的一刻,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心痛,却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
只是她还是会感慨、会伤感……
与他的关系愈紧绷,她愈是会想起两人彼此过去的相处,感慨两人原来也曾经经历过那段甜蜜的时光,原来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恨她,曾经他也对她很温柔、很照顾;曾经他们也可以开心快乐的有说有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彼此对峙。
虽然现在他恨她,但她知道那是她罪有应得,理当承担父亲所种下的一切罪孽。
但是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条,那她也希望是由他亲手将她埋葬,这样,她才能瞑目。
马傲辰站着,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他的愤怒仿佛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情绪,看不清她正陷落深切的哀伤痛楚情绪中。
他只知道他有满腔的愤怒与不满,他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将自己与刘兆及问忠帮的犯罪绑在一起,使自己不能脱逃,甚至想要扛下这一切,想帮她父亲顶罪。
这样做对吗?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刘兆因为她的顶罪逃过一劫,再一次安然逃过司法追诉,走出监狱大门,出去不知又要为非作歹害死多少人?
他很愤怒,他痛恨这个女人真是冥顽不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竟然一味的想帮父亲脱身,眼里完全没有正义,只有愚孝。
马傲辰奋力一拍桌,想要借此声响将她给震醒;刘静之看着他,不移开视线,承接他的一切怒意与指责。
可他还是努力呼吸着,压抑着怒气,不让自己一开口就是恶言,更不想让场面更加紧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看着他,“认罪,将我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检方坦白。”
“你所做过的事情……”马傲辰喃喃念着,突然间,他笑了,笑声里尽是哀戚。
刘静之则是继续凝视着他,不发一语,她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步他要怎么做,只能屏息等待。
他依旧站着,全身僵硬,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下一句话,“所以,我父亲也算是你杀的?”
刘静之颤抖,摇头,“我说过了,杀人这些事,我都不知情,不是!马叔不是我杀的……不是……”
她的声音先是提高,随后又放软,并且带着泣音。
就这件事——杀害马叔这件事——她不可能认,因为她不可能犯下这种残酷又血腥的罪恶,杀害曾经对她那么好,就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的马叔。
马傲辰大吼,“那你为什么要帮你父亲顶罪?为什么?”
摇头,泪水流下,“我没有,除了杀人以外,其他的不法勾当确实都是我做的,我没有替谁顶罪孽,真要说,我是替我自己认罪。”
“放屁!”马傲辰指着她,“你只是想要你父亲脱身而已,你不想要他被关进牢里……”
“……”刘静之无言以对,不想再说。
证据俱全,她多说无益,都走到这里了,顶罪是死,不顶罪也是死,她没有退路了。
马傲辰离开座位,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眼眶净是泪水,“你好会演戏……你好虚伪……”
“傲辰……”
“你当年在我爸灵堂前,跪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都是假的吗?”马傲辰紧紧箝制住她,“那些都是假的吗?”
“不是……不是……”她不停哭泣,全身发抖。
“你是在演戏吗?我父亲死了,你跑到灵堂前说对不起,你让我以为你是真心想替你父亲说声抱歉,你是在演戏吗?”
“我没有……”
马傲辰摇晃着她,“你是在演给谁看?演给我看吗?还是演给我爸看?你怎么这么会骗?连死人都想骗?”
她几乎发狂,用力推开他,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我没有!我是真心想到马叔,想跟你道歉,我没有骗,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刘兆顶罪?他杀了我爸,不该负责吗?他多年来干下多少坏事,不该被抓去关吗?你一边说抱歉,一边还想帮他脱罪,你不是演戏是什么?”
刘静之泪水直流,毫无止歇,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是我父亲啊!?我能怎么办……你想替你父亲报仇,我难道不会想保住我父亲吗?”
“刘兆是杀人凶手!”
“但他还是我的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马傲辰看着她,失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刘静之则是不停哭泣,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爸就好了?”马傲辰的声音沙哑,“我爸死了以后,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完全不在乎吗?”
刘静之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该怎么办?她本以为,自首后她就不用烦恼了,她是生是死,由他来选择;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逼她做选择——她就是不知该怎么选择,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啊!
不要再逼她了……
“刘静之!你跟你爸一样可恶……你们果然是父女?”
刘静之闭上眼睛,不断流泪,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可以将她刺昏,现在的她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我还有路走吗?”刘静之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是谁说过,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我真的有吗?”
马傲辰一听,整个人震住,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被一股沉重的哀伤给包围。第一次,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他竟然同情她,竟然为她感到可怜。
可是可怜不代表她可以这样做,撇开他想要报仇,她将自己卷入这整起事件,捏造供词,想替刘兆脱罪,这绝对会被识破,到时候她是不可能轻易的脱身,甚至连牢狱之灾也难免。
马傲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所有文件资料,坐回座位,重新打开卷宗,“我再做一次讯问,你照实说,不要再说你有犯罪,不要再说那些都是你干的,你想顶罪,也应该安排好一切,而不是这样漏洞百出,任谁都不会相信。”
刘静之闭着眼睛,含着泪水,默默无语。
马傲辰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有关这些海外户头的开设部份,究竟是谁要求开设的,是你,还是刘兆?”
刘静之摇摇头,“我不会再重复了,跟前面几次我接受讯问时的回答一样,都是我做的。”
马傲唇不敢相信,她竟然依旧不改心意。
他愤怒加上担忧的情绪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只能握紧拳头,努力深呼吸,他心痛,感到失望透顶,更必须承认,头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供词不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可这女人不懂,她是铁了心要帮刘兆脱身。
突然,她张开眼睛,“傲辰,不要再问了,你办我吧!把我送进牢里,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两边都不会对不起。”
他听不懂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听见她那近似放弃的口吻。
他不能接受,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似乎想要将她摇醒,“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顶罪把一切都扛起来,你真的以为法官会相信?到时候你会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在他声音逐渐扬起,愈来愈大声时,突然有人冲了进来,马傲辰皱起眉头,不满被人闯入。
冲进来的是管理人员,还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那两人立刻来到刘静之身边,将马傲辰隔开。
“马傲辰检察官,我们身为刘静之小姐的辩护律师,严正抗议你在律师不在场时私下进行讯问,我们要向法院提出抗议,同时也要向地检署提出申诉……”
马傲辰懒得理他们,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闭着眼睛,将自己关进另一个世界里,与外界隔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现在换马傲辰为难了——是继续办下去,还是要救她?谁能给他答案。
马傲辰骑着车,载着刘静之要回到他在外面租的房子,不过他保密,没告诉她要去哪里。
刘静之在车子后座东看西看,就是猜不出目的地定哪里。
她猜不出来,她是个大路痴,走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从傲唇吹着口哨,心情愉悦的样子,她可以猜出,大概是要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过了十多分钟,他们来到一间公寓楼下,那是间屋龄颇高的公寓,她下了车,马傲辰停好车,就带着她走进建筑物里。
“傲辰,这里是哪里啊?”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
刘静之很讶异,“你住在这里,这是你家吗?”
“不是,这里是我租的,我没跟我爸住在一起,他住在警察宿舍,我自己住在这里。”
“哦……”她左看右看,觉得很有趣。
“这里空间有点小,环境也不太舒服,忍耐一下。”马傲辰这样说着。
刘静之灿烂笑着,“不会啦!我觉得不错,很安静,至少不会吵吵闹闹的。”
马傲辰笑着,突然牵起她的手走上楼梯;她则略微脸红着,跟着他上楼,来到他的家。
站在屋外,莫名的已经可以听见屋内嘈杂的声音。
马傲辰笑了,刘静之则有点紧张,以为里头有小偷,担心的抓紧了马傲辰的手。
马傲辰安抚她,顺道开启没锁的大门走进去,一进屋内,来不及喊出声音,已经闻到浓厚的烧焦味,他瞬间皱起眉头。
“傲辰,什么味道啊?”
“拜托,他到底是在干嘛?”马傲辰率先走进屋内。
刘静之心里狐疑,但也跟进,她看着屋内的摆设很简单,这是间只有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客厅与饭厅合一的小公寓。听傲辰说,有时候马叔也会来这里住,其实这里算是马叔跟傲辰一起租的,只是傲辰每天都住在这里。
难不成造成这个味道的源头是马叔?
刘静之赶紧跟着马傲辰来到厨房,果然看见马叔在厨房里,不过看不太清楚,因为厨房内烟雾弥漫。
“拜托,我在煮菜,你把火烧熄,我要怎么做饭?”
马傲辰翻白眼,“是喔!你在煮饭,真看不出来耶!我还以为你在烧纸钱。”
“咕!你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还不是因为你说要在家里吃饭,我才会赶过来做饭。”
“好啦,好啦!你是好老爸啦!”
刘静之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对父子式的相处很有趣,不自觉就这样笑了出来。
马叔也发现她了,“静之也来了喔!小马,你现在到哪里都带着她,还不赶快给人家一个名分啊?”马叔最喜欢的大概就是戏弄自己的儿子。
“什么名分?”他装傻。
“还装傻?是男人就要大方一点,不然……嘿嘿!我真的会把静之介绍给阿汉哦!”
“你……你敢!”牵住刘静之的手,死都不放。
“你这小子,听阿汉说,你最近都不见他,是不是真的怕静之被阿汉抢走啊?”马叔嘲笑着自己的儿子了,“不然你干嘛不介绍静之给阿汉认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