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没事就好,别哭了,我已经托柴老伯替我们雇辆马车,我们明儿个就到城里疗伤,先休息个几天再上路吧。”他说,拿出手绢为她擦泪。
翌日。
公孙然重金礼谢柴兴,然后搭着雇来的马车离开,赶到最近的城里,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下。
几日后,芙蓉的脚伤痊愈了,公孙然和店家结完帐,等芙蓉换好男装牵出马匹,公孙然拿了一把匕首给芙蓉,轻声交代着——
“待会儿我们会越过一处叫黑山沟的地方,这把匕首让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你身上可还有绿黛粉?”公孙然问。
“还有。”她回答。
“很好。待会儿要是真有人抢劫我们,你就朝那带头的人洒绿黛粉,然后往前狂奔,我们只要跑出这地界三里处就到松子岭,那便是陕东地界,咱有驻军在那防守。”公孙然交代。
“既然他们是一帮匪贼,咱们何不杀了他们,也算为百姓除害。”芙蓉很是不解。
“这个……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且这里地形险峻隐密,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朝廷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况且你爹还在苦等我们买回十万马匹回俸安成守边境,这帮小贼且留住他们的性命,来日再来收拾吧。”他头头是道的说了一长篇。
芙蓉则认为,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不会武功,怕无谓丢了性命,才有这番说辞,也就同意了。
解下她的汗巾,她要他将马骑到她身旁来,用汗巾绑住他的口鼻,边说:“为了避免你不小心吸入绿黛粉,这汗巾你系着,等我施放绿黛粉后一刻钟,你才可以解开。”
系上汗巾不能说话,他指指她,芙蓉马上会意。
“喔,我只要运气就能将绿黛粉的毒性排出体外,我不要紧的。”
说完,两人四目相视,芙蓉没来由的竟感到心头一震,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为了怕被他看出异状,她策马往前先走。
公孙然哪会看不出她是害臊呢,他笑笑,策马赶上。
一路上都没有行人,除了滚滚黄沙外,便是比人还高的草原,他们走了一个上午,接着进入一座林子。
芙蓉回头看着他,开心地嚷嚷:“太好了!前面有座林子可以让我们遮遮太阳,正好可以找个树荫吃点干粮打个盹,你说这样是不是太棒了?”
他可没她这么乐观。
他观察了这个林子的地形,心想应该有不少人在这里死于山贼刀下。
“我们不能在这里歇息。”他说。
“啊,为什么?”她哀嚎。
“我们不仅不能在这里歇息,还必须快速穿过。”他边说,眼睛还盯着林子的高处及日头的方向。
芙蓉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过这样紧张的神情,遂跟着紧张起来,不自觉拉紧缰绳,吆喝一声“驾!”匆匆穿越林子。
公孙然拉起芙蓉的汗巾紧跟在后面。
可就在他们即将穿越林子之时,一帮骑着马的蒙面高大汉子挡在出口处,芙蓉见状,大声喝斥:“前面何人,胆敢挡住你大爷去处?”
公孙然闻言,心里不由得好笑。
“这黑山沟是咱门兄弟营生的地方,两位如要通过这林子,须得留下银两,方能允许让你们通过。”十几人当中,有人将马骑了出来,对芙蓉呛声道。
芙蓉对着那名骑马出来的人间道:“你,是他们的头儿吗?”
“正是。”贼人道。
“那好,那我就留下买路财,你接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烟雾弥漫当中,两声“驾、驾”,公孙然和芙蓉迅速策马奔离黑山沟,直驱三里处的松子岭。
两人一到松子岭,见到曾岳已着一身军装率领当地军官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下官曾岳,叩见王爷、王妃千岁。”
“末将松子岭守将冯玉豹叩见王爷、王妃千岁。”
“都起来吧!”公孙然望了芙蓉一眼,示意她跟上。两人一起进了城门。
两人走到营前,将马交给马夫,曾岳和冯玉豹随行在后。
芙蓉随公孙然走进军帐,闻着军帐里混合着汗臭、泥土和皮革等种种说不出来的怪味,不觉皱起眉头。
“冯玉豹,兆宁王妃随本王出京多日,你先去打理一个舒适的房间让她住下。”
“启禀王爷,臣已遵照曾侍卫长吩咐,备妥王爷及王妃的行馆,臣这就带王爷看看去。”
不久,一行四人来到冯玉豹口中替王爷及王妃准备的行馆前。
芙蓉看着那间土砖砌成、看来有着厚厚灰尘的小房子,心里想着爹亲位在江南、栽满柳树的行馆。
怎么一样都是行馆,这房子却比她爹江南别馆的柴房还要小?
她走进屋里,发现只有一间前厅、一间厨房和两间房间。
心里纳闷到极点。
“冯将军,你一向都住哪儿呢?”她转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冯玉豹。
“启禀王妃,据传最近塞外大旱,马源锐减,是以偷马贼猖獗,臣等都住军帐,俾利防守。”冯玉豹答。
“马贼会到军营里来偷马吗?”她张大眼睛问,真要如此,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虽不致偷咱军营里的马,但这半年来确有贼人混充商旅入城洗劫百姓几回。”冯玉豹答。
“我明白了。”芙蓉点头。冯将军住在那么臭的军帐里还要保卫城民,与他相比,这房子已经好太多了。
“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公孙然说道。
等冯玉豹走后,公孙然迳自坐在椅子上,脸上不见一丝情绪。
曾岳命门外小兵送上一壶热茶,拿起杯子替主子斟上,然后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芙蓉坐在公孙然一旁,打量了他约莫一刻钟,桌上那杯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由热变冷,他还是动也不动。
这些日子来,两人打京城出发,尽管无人伺候,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但亏他学识渊博、反应灵敏,让她在无聊的旅途上开了不少眼界;只是从来见他都是自信满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没见过他似这般闷不吭声,没来由的,她竟有点担心起来。
他会不会是病了?
他要真是病了,她恐怕难辞其咎。
这会儿不见他拿把扇子在那意气风发地高谈阔沦,她心里忽而觉得好沉好重,好似也快病了一般。
不成,她得想个法子!
她站起身走出门外再转身,对杵在公孙然身旁、像根石柱般动也不动的曾岳招手。
曾岳见状,脚步轻慢的走了出来。对芙蓉两手一拱。“王妃有何指意?”
“你家王爷怎么了?该不会是病了吧?”她问。
曾岳一脸困惑的回头看王爷一眼。
“启禀王妃,依下官看,王爷似乎没病。”
“没病怎会一言不发呢?”芙蓉不解。
“看王爷那神情,应该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想事情时他都这样一动也不动?”
“是的。”
“喔,那就好,我还以为他来到这蛮荒地带,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中了邪呢。”
“呃,应该不是那回事。”曾臣有点意外,不知他家王爷为何在王妃眼里会这般孱弱?
“还有,曾岳啊,有件事我始终弄不明白。据我所知,你家王爷擅长的是在宫里做些风花雪月的事,皇上下令让既不会武功又不曾带过兵的六王爷来查马贼的事,要是搞砸了可怎么办才好?不都说皇上很疼爱六王爷,可却又下这旨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皇兄英明睿智,岂是你、我这般凡夫俗子所能臆测于万一的。”公孙然不知何时已露出招牌笑容、摇着绢扇,翩然站在她身后说。
曾岳对他颔首,欠身离去。
芙蓉见他已恢复正常神色,很是开心,却又不想让他知道,遂刻意板着脸。
他气定神闲的站在她身旁。
她等了半天,他依然没开口。
他,真要站在这儿看着那灰扑扑的天空吗?
好吧,那她也不要开口,看谁耗得久。
她抬眼,见几只雁飞往西边去,中间几朵白云集结成花儿模样,忽而变成树,一会儿变成狗再变成熊、变成烟雾缓缓散去,她站得两脚酸极了。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你究竟这么站着是干嘛来着?”她终于转身问。
“你不是有满腹的疑问想问?本王候着呢。”他微笑轻摇绢扇,丝毫不见疲态。
“我想知道的,曾岳都告诉我了。原来你那古怪的模样叫沉思,不是中邪呀。”
“怕我真要中了邪,你心里会不好受吧?”他细长的眼睛斜睐着她,瞧得她心慌。
他竟完全明白她的心思!这教她很不自在,也不知该如何因应。
遂一掌用力往他劈去,就在快劈到他脸上时,他竟闪也不闪!怕伤了他,她遂紧急收住原要使出的力道,那一掌就险险停在他额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惊呼:“你为什么不闪开?你晓不晓得我这一掌有可能劈死你!”
她这时才想到,他没闪开可能是因为他不会武功。
看着她又气又又恼的模样,他纵声大笑。
“本王绝不闪你,不管是刀、剑还是拳头。”
“为什么?”难不成他不怕死吗?
他用扇子轻轻点着她的头。“因为本王知道,你绝对舍不得对本王下毒手。”
闻言,她愣了一会儿。
“舍不得?”她会吗?
“不用怀疑,你会,你一定会!”说完,笑着潇洒地把扇子一收,走回屋里。
她迷惑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是怎么知道她不会对他痛下毒手们?她在出手时可一点也不犹豫,可为什么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那凌厉一掌,她自己也不明白;难道真如他所说,是因为舍不得吗?
她对他下不了手是真,他毕竟救过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舍不得?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这般莫名其妙地结成了夫妻,虽说不能怪他,可这件事在京里时仍教她想来就为之气结;可这会儿想来,便又似乎不那么讨厌。
不过几日而己,她为什么会变得有些不同?这不是很诡异吗?
可是,更诡异的是这松子岭的气候。白天里明明很热,可入了夜,竟奇异地下起雪来。
冯玉豹命人在王爷行馆里的每个房间都放上火盆。
可前厅里冷风呼呼地吹,芙蓉将门窗全闩上,还是觉得有冷风不知从哪儿吹进来。
就她一个人在厅里实在又冷又无聊。
她遂走进房里。公孙然躺在床上就着一盏灯看着书,曾岳依然似雕像般的杵在一旁。
她忽而对着手掌哈气,忽而蹲下来烤火,一会儿练练拳,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雪。
公孙然抬眼看她一眼,嘴角一勾。“既然冷,何不上床一起裹着棉被暖和些?”
闻言,芙蓉瞪大眼睛,心里一番天人交战。
她何尝不想躲在厚厚的棉被里,可她早先既然抱定了要和他作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又怎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可她实在很冷。
不行!她还是得想想法子。
“王爷,这屋里有两间房,咱何不一人一间房,住起来也宽敞舒适些不是?”她笑容谄媚,和颜悦色说道。
公孙然笑着说,“好是好,可那间房是冯玉豹备给本王的贴身侍卫住的,王妃既然喜欢,那本王这就叫曾侍卫长去清理他的东西,让给王妃便是。”
啊,那怎么行!
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忍心叫忠心耿耿的曾岳无处可睡。
“曾岳。”公孙然唤。
“哎,王爷!”芙蓉抢在曾岳回应前先唤住公孙然。
公孙然眼里带笑,看着她。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芙蓉急说。
“曾岳啊,还不快谢过王妃,她体恤你工作辛劳,不敢抢了你那间小房间。”公孙然低头看着书,边说。
“谢王妃。”曾岳正经八百的向芙蓉道谢。
“免了,都这么晚了,你回房去睡吧。”芙蓉交代。
曾岳迟疑的看着王爷。
公孙然笑着把手一挥,让他退下。
芙蓉继续在房里走来走去,接着又蹲下来烤手。
“我说爱妃啊,你打算这么走来走去要走到什么时候?”公孙然将书搁在一旁,闲适地斜躺着,睨着她笑问。
“不要这样叫我。”她听得很不习惯。
“那本王该怎么叫你?”他原本的浅笑开始在脸上扩散。
“在大家面前叫我王妃,可没人的时候你叫我芙蓉就好了。”
“喔,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呀。”他装出一脸恍然的表情。
她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口气不对劲。
“那好吧,王妃,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寝吧。”他忍住笑说。
“咱们?”她惊疑的念着这两字。
“既然你是本王的王妃,和本王同床共枕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何露出那般惊讶的眼神?”
“我、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不习惯和别人睡,而且、而且我的睡相很差……”她越急越想不出好理由。
谁知他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本王可以不计较。”
他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表现他的宽宏大量,她该怎么办?
“呃,我不困,你先睡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公孙然走下榻来,牵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你这又是何苦呢?瞧瞧,手都冻僵了。就算不困,两个人靠在一起也暖和些,我保证不会对你怎么样,就像过去一样,我们就聊聊天。”说完,不由分说的拉她上床。
她深信是因为他的手温暖到让她不愿将手抽离,要不就是因为他说话时那太过温柔的语气,让她不知怎地便任他摆布。
她随他上了底下埋了火盆的床,任着他将棉被披盖在两人身上,不久,一股热气顿时由身旁的他传到她身上来,她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靠她靠得如此近,近到她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无法控制的脸红起来,不知不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暖和些了吗?”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嗯。”这时她才想起该将手伸出来。
他不依,迳自将她的手放平,把起脉来;她的脉象却教他心头一惊,怎她小小年纪,体内竟会聚积一股这般浓重的寒气?
他陷入深思。
她却恰然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闻着闻着,忽然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她偏着头想着,呵,对了,是小翠姐姐,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你身上搽了什么粉吗?怎么这么好闻啊?”她仰头,一脸天真的问。
“没搽什么啊。”他一个大男人搽什么粉!
“你身上有种类似檀香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说。
“想起谁?”他深感有趣的低头问道。
“我在杭州时认识的一位姐姐,她叫小翠,身上的味道跟你好像。”
“喔。”
“你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不知道。你跟本王说说。”
“那就得从杭州那个负心汉丘明堂说起……”她娓娓道来自己在杭州和小翠认识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