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年,正在策马急奔。
他那张看似粗犷不驯,却掩不住尊贵气息的俊挺面容上,布满不寻常也不符年纪的杀气。
更让人觉得奇特的是,他那比一般同龄少年还要高健壮硕的身子上,穿戴著蒙著尘土污渍的武将战袍。
他身影匆匆,快马如流星,疾速奔过空旷郊野。
忽然间,少年奋力扯住缰绳,马儿立即嘶声狂啸直立,前蹄在半空狂烈踢踏。
少年在马背上一面保持身势,一面安抚马匹,锐利的双眼迅速地在四周来回扫视,猛地停在一处半人高的草丛堆。
少年冷笑,浑身散发出浓重杀气。
一年前,司国举旗入侵他们渊国边境,引发两国战争,他主动向皇帝请缨领军上战场。
凭著他以一挡百的非凡武艺,以及用兵如神的谋略智慧,可以说是出师皆捷。只要是他出马领军,司国几乎可以说是屡战屡败,被他节节逼驱到边境。
不料,当他企图以牙还牙,打算也带著军队入侵司国时,情势却开始转变。
输了几场仗后,他立即心生警觉,发现有异,这才查出司国奸细潜进了他的军营里。
那名正被他追捕的司国奸细,在这段日子里,偷偷潜伏在他的军队里,窃取不少重要军情,让他数次遇伏遭险,甚至损失了不少他视如手足、共同出生入死的将士兄弟。
不知那名奸细是否因最近他严实防堵军机外流,一直无法获取情报而乱了阵脚,狗急跳墙之下,竟然胆大到在军营里欲刺杀他。
现在好不容易被他揪了出来,他绝不让那奸细从他的眼皮底下脱逃!
他要亲自杀了他,告慰众兄弟!
当他身下那匹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战马停止嘶鸣躁动,他立即翻身而下,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窜往草丛里,挥砍击杀躲藏在草丛中的鼠辈。
“啊——”
那名奸细没料到他身手如此神速惊人,根本来不及抵挡,便惨叫著从草堆里滚出,一刀致命。
就在一瞬间,少年察觉草丛的更深处,还有另一处不寻常的动静。
难道有两个人?!
他心里一惊,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反应,迅速窜贴过去,准确地往那处动静杀去,决定不留活口。
岂料,当他举起刀向草丛里狂猛挥去之际,却赫然对上一对乌黑湿润的眼珠儿。
小女娃儿?
少年一时愣住,瞪大了眼,奋力将已经劈下的刀势往一旁斜去。
刀锋一偏,身旁半人高的浓密草枝瞬间被拦腰削倒了一大片,足见少年刚才那一挥,使出了多大力道,若是慢了一步,只怕那小女娃儿早就被剖成了两半。
坐在草堆里的小女娃儿,张著黑漉漉的大眼,白嫩嫩的小脸上毫无惧色,只是仰著小脑袋,好奇地和他对望,右颊上淌著几滴几近干涸的血渍。
他重重地喘息,将大刀用力插往地面杵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瞪著凭空出现的小女娃儿。
虽然他没伤著她,不过他却瞄到她身上那件月牙色小衣衫上,溅著好大片的血迹,看起来怵目惊心。
少年眉头一拧,上前弯腰抱起全身是血的小女娃儿,仔细检查她全身上下。
他发现,她身上除了一些被草缘割到的细小擦伤之外,没有任何一处会造成出血如此惊人的严重伤口。
瞧她被养得如此水嫩,加上身上那件质料上等、绣纹精致的小衣衫,他猜想她若不是贵族之后,也是大富人家之女。
只是,这样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流落荒野?
“你爹娘呢?”他问。
小女娃儿张著大眼,一迳儿地看著他,一句话也没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又问,还伸出食指逗了逗她的小下巴,但仍然没得到她的回答。
见状,少年眉头一皱。
这小娃儿遭逢巨变,亲人离散,竟然不哭也不说话,难道已经吓傻了?
“你几岁了?”
他叹了一口气,换了另一个问题。
他问的时候,不太期待她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陪她讲话,让她和他熟悉一些,有些安全感。
没想到,这次她歪了一下小脑袋,似乎被什么事困扰著,用力思索了一阵子后,终于慢悠悠地举起小手,缓缓地比个六。
他讶异地看著她的小手指。
“六岁呀……”
他沉吟著上下瞧她,判断她的年岁是否与她手指比出来的数字相符合。
正在思索时,少年身后蓦地奔来一队武骑。
“小王爷!”
武骑们翻身下马,纷纷朝他恭谨跪下。
“小王爷!您没事吧?”
带头的队长看见趴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司国奸细,立即紧张地问道。
公孙凛冷冷回头。“若要有事,还能站在这儿与你说话吗?”
“属下来迟!请小王爷降罪!”队长马上伏首。
“算了,全部起身。来,这个女娃儿先给你抱著。”他不由分说地将小奶娃儿塞进武骑队长的怀里。
“她是……”
武骑队长张大嘴,愣愣地瞪著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团软物。
“嗯……”
少年迅速思考了一阵子后,忽地咧嘴一笑,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我的女儿。”
闻言,武骑们一个个张口结舌,登时傻眼。
“可是……小、小王爷您尚未婚娶……这个……”
队长一边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孩儿,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话。
“我义父当年也是未婚未娶,便收我为子,难道你也认为我义父此举不妥吗?”少年瞟他一眼。
“属下不敢!”
队长惶恐地立即跪下,身后的属下们也跟著再度跪成一片。
要命,小王爷的义父,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叔,谁敢放肆评论?届时别说舌头留不住,恐怕脑袋都要搬了家啊!武骑队长额际流下一滴汗来。
“给我起来!我说过好几次了,现在不是在朝堂上,不要动不动就跪我!”
少年眉一皱,迅速露出怒色。
“是!”
想起少年这个与一般皇族作风完全相异的奇怪规矩,队长赶紧带著部下起身。
“有谁能在战场上永胜不败的?如果有一天我在战场上战死了,就算来不及娶妻,至少也还有一个传人。”
“但是,这娃儿身分未明……”队长还是替他感到好犹豫。
少年的锐利眼神淡扫过去。
啊!他忘了小王爷从小就被身分未明的谣传纠缠著……
“属、属下是说,就算要找传人,也要找个男娃儿啊……”
队长很识时务,连忙改口。
“我偏爱女娃娃,不行吗?”
少年回道,语气带著强烈的不驯意味。
“不……呃……行!行!属下多话了!”
队长赶紧低下头,额际已冒出更大滴的汗来。
见他不敢啰嗦,少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抬眼一看,就见小女娃儿似乎累了,小脑袋歪在武骑队长的肩膀上打瞌睡,一点儿也不在乎软嫩的小脸颊被袍肩上的战甲给磕红了。
少年皱皱眉,忽然觉得不顺眼,又伸手将小娃儿给抱了回来,让她倚在他身上睡著。
露出渴睡及疲累表情的小女娃儿性子挺好,竟然也不抗议哭闹,就乖乖地顺势伏在他怀里,重新入睡。
抱著这样软嫩嫩的温驯小生物,少年的心底突地生出一股异样柔软的满足感。
“小女娃儿,你爹娘不见了,干脆认我为爹,做我的女儿,怎么样?”他笑著轻拍她的脸蛋。
小女娃儿勉强张了张眼瞧他,旋即又闭上眼,酣酣入眠,依偎在他胸口,小手紧紧抓著他的衣袍。
“你不说话也不哭,就当你同意了喔!”
少年笑道,没发觉身后一干武骑们面面相觑。
……少年的行为,根本是要女娃儿强迫中奖啊!
少年满意地朗声笑起来,抱著小娃儿翻身上马,将身后披风拉过来,严实地裹住小娃儿后,驾著马儿缓步慢跑,转回军营。
少年猜想,等他回朝时,接见他的皇帝看到他抱著一个“女儿”回来,大概会吓到下巴脱臼,合不起来吧?
思及此,他不禁愉快地笑咧了嘴。
武骑们立即策马跟在少年身后,滚滚黄沙漫天飞扬,掩去了众人身影……
第1章(1)
十年后
“不吹了、不吹了!”
公孙凛拧著两道浓眉,脸色很坏地将价值连城的碧玉箫往窗边长榻上一扔,一点儿也不怕摔坏,高壮结实的身子,毫无形象地重重向后仰躺在榻上。
玉箫“咚、咚”几声,一路滚到墙边,最后“锵”的一声撞到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听到撞玉声,他转过头去眯眼瞧著,心里万分希望那根玉箫能让他这一扔就扔成两半。
只可惜,玉箫命大,滚了两圈后,依然完好地躺在榻上。
见状,他的薄唇不自觉地逸出惋惜的叹息。
“怎么了?”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将娇美眸子转向他,轻启朱唇问道。
她的手上也拿著一管与公孙凛刚才吹的玉箫同一式雕纹、身形却较为细短的玉箫。
“吹累了,嘴巴酸!”
他闭著眼睛,口气恶劣地回答,神情像足了闹脾气的孩子。
公孙瑀将玉箫捡回来,捧到他面前。
“愿赌服输。你输了我三盘棋,说好答应要为我学会一首箫曲的。”
公孙凛猛地睁眼,立即撑起上半身,凶恶地怒瞪她,想要用足以让十万大军听命顺服的强势气魄,逼退她的坚持。
可惜,她一点儿也不怕他,依然固执地捧著玉箫,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他前方,用她那乌黑沉静的明眸望著他。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后,如往常一般,最后是他落败,不敌她那双无辜到极点的水汪汪大眼眸。
他先转开眼,用力抓抓头,而后认输地低咒一声。
“好了,别耍赖了。”
她看得忍不住发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
他瞄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重新坐直腰杆,一脸认命地从她手中拿过玉箫。
想他十多年来纵横沙场,经历过不知道有多少场的谋阵诡仗,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方小小的棋盘上,比输一个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娇滴滴小女娃儿!
下棋总下输女娃儿的事,实在是有些丢脸,所以连皇上那里都被他堵得严严实实的,这件事从来没让皇上知道过。
“练完这首曲子就放过我?”他不甘愿地问道。
“嗯。”
她点点头,大方地同意。
他拿起箫放到唇边,还没吹一个音,想了想又放下来,忽然挪靠向她,习惯性地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肩头。
“瑀儿,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当他搂住她时,瑀儿的脸蛋瞬间发红,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娇羞神态。
“商量什么?”她轻声问道。
他完全不知道,她正苦苦压抑著不受控制、突地乱跳的心口,强自镇静地转头看向离她有些太近的俊脸,努力忽略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地轻拂过她脸颊的麻痒感。
他靠向她,正要开口时,鼻间忽然闻到一缕清甜的香气,让他瞬间恍神,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这孩子身上的奶香气,何时变成了这么好闻的花香味?
再细细瞧她,她的眼眉五官,何时变得如此精致动人了?
她的脸颊肌肤,又是何时变得如此白里透红、细如白瓷?
甚至,连那一抹小时候看起来好可爱的小小樱唇,也变得那样的光泽柔润,只要是男人,都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眼前的她,与她六岁的容貌重叠起来,仿佛相似,但却又变得那么的迥然不同……
他这才猛然惊觉,当年他捡回来的娇嫩小女娃儿,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长大,出落成娉婷婉约、会勾人心弦的似水姑娘了。
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意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骚动……
像是被雷殛似的,他浑身一震,立即缩回手,并且向后退了好大一步。
向后退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这样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回避举动太过明显怪异,只好不自在地假咳一声。
果然,她露出了一抹不解中带著受伤的神色。
他才看了一眼,心里就十分歉疚难受,好想上前抱她、安抚她,但想到刚刚才发现到小女娃儿已经偷偷长大的震惊事实,又让他却了步,不敢靠近她。
刚才他……他的思绪实在是太龌龊了,竟然对著自己的义女想入非非!
但是,这些话又不好对她解释,只怕越描越黑,所以,最后他干脆咬著牙,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两拳。
“你怎么了?干么打自己?不要吓人呀!”她有些惊吓地上前捉住他的手。
“没事、没事!我没事!”
他眼明手快地慌忙闪身,飞快避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落了空,让她怔了一下。
接著,她缓缓地收回手,垂眸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凝重,十分怪异。
他深深吸口气,努力用平常的语气重新开口。
“瑀儿,我、我刚才是想说,我一向习惯上阵杀敌,用不著学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与其要我背诗吹箫,不如你找一套想学的拳谱或是剑谱,换我教你,如何?”
他赶紧抓回几乎要忘记的话题,刻意地拉开嘴,十分虚假地对她大大咧笑著。
瑀儿静默了一阵子,才缓缓抬起头来,直直望著他好一会儿,慢慢对他扬起娇柔的笑意。
她这一笑,让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戳到似的,又麻又震。
“怎么样?”他的嘴笑到都快僵了。
“可以,等你再胜我三盘棋局。”她轻轻颔首说道。
公孙凛一听,僵笑再也维持不住,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明白公孙瑀表面上看似随和、没意见,其实是摆明了不想放过他,甚至隐隐埋了些赌气的成分在内。
要他赢三盘棋,不如直接叫他自废武功还比较快一些!
他没事捡了个太过聪明的娃儿回来养,真的是自找麻烦啊……
“喔,说到背诗,你上回还欠我五首呢!”
瑀儿眨著美目,极其无辜地向他翻旧帐。
“呃……这个……”
公孙凛苦恼地拧眉,眼神开始游移。
“怎么?没背?”美目一扬。
“……欸,那些诗肉麻死了!什么情呀爱呀、相思无尽的,谁受得了啊?尤其那首什么‘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别说什么相思长、相思短的,扯了一堆相思,让人傻眼的是最后一句话,相思了半天,结果突然来上一句‘还如当初不相识’!啧,识都识了,还想反悔吗?如果不相识的话,那又哪来的相思啊?一路伤春悲秋的,真是教人受不了……”
她静静地听他唠叨一大篇,等他闭嘴了,她才慢慢开口。
“看样子,你已经背熟了嘛!既然背熟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美眸瞅他一眼。
“我……我……”
他脸色难看地支吾著,被她那一眼瞧得好心虚。
吼~~他哪有办法对著她吟那些风花雪月的情诗?
对著她念出那些诗句,简直像是在对她诉情似的,让他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