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是两军此次列阵对峙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斗,数十艘黑羽战船不顾一切地扑向包围圈,那些环绕在黑船附近的圣朝战船也在全力抵抗。
三二十艘战船交斗在一起,厮杀之声随着海浪起伏或上冲九天,或下落入海,因为黑羽军这边的进攻战船数量抢先,而前来支持的圣朝战船的确是被切断而无法驰援,渐渐地黑羽军占了上风,就在两军交战越演越烈时,在自己战船上指挥战斗的黑羽定海忽然间察觉到圣朝的船队在诡异的后退,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如果圣怀璧的确是在那条船上,那圣朝军应该是拚死都不会后退的,可是原本包围在黑船周围的那些圣朝战舰却在全速后退,而他切断的这部分圣朝船舰,虽然一直也在作战抵抗,却表现得并不激烈,似是和他有一样的目的。只为了绊住对方的手脚而已。
就在那些圣朝船队逐步向后倒退,黑羽方化的船舰穷追不舍的时候,黑羽定海暗暗一叹,“这一战只怕又要输了。”
小黑船孤零零的被留在海上,黑羽方化欣喜若狂,指挥手下,“将那条船给我团团包围!船上的人个个生擒!”
七八条黑羽战船环绕看小黑船发动进攻,就在此时,那条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黑船的船身四周忽然裂开无数的洞口,更有无数的火箭从那些洞口中射出,有如滑落天空的流星一般,射向包围在四周的黑羽战船上的士兵。同时,小黑船的四壁船板翻倒,至少有上千把明晃晃的刀锋横亘在黑羽军的眼前,别说是靠近它,就算是两船撞击一下,那些刀锋都足以将普通的船身捅出口子来。
紧接着,从小黑船内升起四个炮台,咚咚咚咚,四声连响,炮口打出的炮弹飞向黑羽战船,立刻有两条战船被击中,开始下沉。
黑羽方化大惊,喊道。“全军后撤。”但是那炮口夹杂看火箭,竟有十分可怕的进攻力,很快又有两条黑羽战船被射中。
黑羽定海的一名副将惊讶地说。“将军,圣朝几时有了这么厉害的火炮?”
他沉声道。“这火炮原本是中原的秘密武器,我们几次三番去求,都求不来,不知道圣朝是怎么求到的。”
拥有火炮,在战场上就如同拥有了可以以一当千的神兵利器,黑羽也有一些简单的火炮,但是威力不够,射程不足,始终不能大规模地装配到战船上。
圣朝如今拥有的火炮,显然也并非最厉害的那种,否则他们一定早早就动用上了。之所以到现在才动手,应该是他们对火炮的射程也没有把握,所以才故意引诱黑羽战船尽量靠近,最终才能成功得手。
好个圣怀璧,竟然将这么重大的军事机密隐瞒得滴水不漏……
之前那条小黑船只是障眼法,而黑羽方化果然上当了,但是,这一切远不是此战的终点……
这一战几乎打了整整一夜,天边晨曦微露的时候,圣朝的战船后撤了五里停下,不再进攻,连那条小黑船也向后回撤停止了进攻。
但是很明显,这一战是黑羽大败。
黑羽方化在船舰上气急败坏地宣召黑羽定海,劈头盖脸地问。“那条鬼船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平静地回答,“本将不知道。”
“不可能!如果你不知道,为何进攻时,你只一味地让自己的船负责防守?根本不参与进攻?”
这指责引得黑羽定海一笑,“元帅大概是忘了,进攻的命令是你下的,而本将负责断后的任务也是你分派的。元帅一心贪功冒进,生怕本将和你争功,所以才让本将负责截援,怎么现在反倒来指责本将了?”
“黑羽定海!你和圣朝皇帝联手勾结陷害我黑羽大军,如今竟反过来污嫉我?本帅岂能容你?来啊!将他给我拿下!军法处置!”
“谁敢?”他猛然大喝,凛凛威仪令黑羽方化的人也吓得在原地不敢动弹。
黑羽定海几步走到黑羽方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冷笑道。“本将尊王命奉你为帅,但可容不得你这样颠倒黑白!长乐侯处心积虑想扳倒本将,本将一忍再忍,但可不是任人践踏的蠢人。
“昨日之战,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三思孤行下令出击,纵然本将加以阻拦也不听。敌人以书信想离间我们,你趁机拿来大做文章,想给本将扣上叛国之罪。黑羽方化,你问问这海上的士兵,他们哪个不是跟着本将在风浪上翻滚过来的?你拿本将弟兄的性命去冒险,如今战败又想推到本将头上,还想把本将军法处置?来人!”
同样是一声呼喝,将这些日子胸口积郁憋闷了很久的众多将领喝得群情大振,齐齐回应,“末将在!”
“摘了他的帅盔,把他关在舱底!让他好好看看,这一战到底该怎么打!”
黑羽定海一声令下,他的手下们飞身扑上,有的将黑羽方化的亲信按倒在地,两三人围上黑羽方化,反剪其双手,很快就用绳索将这些人绑得结结实实。
他气得大喊,“还说你不是造反?黑羽定海!你等着回朝之后,我在陛下面前如何参你这一本!”
话音未落,黑羽定海的一个副将便撕了他的一截衣摆将他的嘴堵上了。
众人等了多日才出了这口恶气,此时人人脸上乐开了花,围看黑羽定海说道。“将军,属下们早就在等这一刻了,现在咱们怎么做?全凭将军做主!”
黑羽定海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反而笼罩看深深忧虑和哀伤,“我黑羽定海一生奉命行事,如今这么做的确是逆上作乱了,诸位跟着我,难免也会背上逆臣之名。”
众人却喊道。“逆就逆了!咱们回去自然会和大王禀明真相!”
“但大王……如今已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了。”
他轻轻一声长叹,叹得众将心里一酸。
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几年黑羽王对黑羽定海的情分早已不似当年的坚定宠信,所以这一战如果是胜了,他们还可以回去和黑羽王力保他的大将军之位,如果败了……谁也无法预知后果。
“将军,属下与您共进退。”一名副将斩钉截铁地说。
此言一出,立刻有数人挺身跟进,口中也喊道。“将军,若主非明君,咱们也不当这个窝囊将军了,我们集体辞官,大王他不会不认真考虑的。倘若大王执意宠信奸臣,咱们就一起反了吧!”
黑羽定海凝视看众人,拱手道。“诸位的好意本将心领,但这个‘反’字绝不能随便说出口!咱们黑羽人向来忠心事主,一朝三国中,都说我们黑羽人的意志坚不可摧,如今一战未完,我们若心存反意,便无浩然正气博取胜利。”
“大家各自回营,命令全军严阵以待。初战虽败,但我们未必会输,从此刻起,大军上下听我号令,未得军令擅自行动者,定斩不赦!”
第十二章 流传的歌谣(1)
黑羽兴昌听手下回报说,有一个男人去了镇海将军府找黑羽素兰,不禁狐疑起来,问道。“认得那人吗?”
“认得。那人说得一口黑羽官话,人长得挺俊,不过很眼生,肯定不是黑羽定海身边的人,也不是镇海将军府的人。”
“黑羽素兰见到那人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据说,她一脸盛怒地责怪那人来得太晚,抱怨了半天,好像那人是她私定终身的清邹,刚刚死了母亲才敢来见她。”
他冷笑道。“原来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也是个随便和人私定终身的轻浮丫头!我说她怎么拖到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肯嫁人,竟然是为了等个胆小的后生。那人是一个人来的吗?后面还有没有同伴?”
“没有。那人独自一人前来,入了府之后就没有再出来,附近也没有其他可疑的人靠近。”
“黑羽素兰刚死了娘,就敢留孤身男子在家?这丫头真是越发让我刮目相看了。”他翻看手边的公函,冷冷说着,“本侯最近公务繁忙,没空理她。反正黑羽定海现在在海上,鞭长莫及,纵然这是他们兄妹搞出的阴谋,也不怕?他们串朕到一块儿,给我盯死了那人,如果他们搞出什么风吹草动,坏了大计,就都别再活看见本侯!”
“是。”
黑羽兴昌皱着眉,“怎么方化今天的信还没有送来?”
“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侯爷不用着急。这几日战事不紧,也许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所以元帅那边才没有来信吧。”
他担心地说。“方化第一次带兵出征,黑羽定海肯定不会服他,我让他处处小心,但这孩子心高气傲,希望他不会和黑羽定海正面起冲突。他们人在海上,黑羽定海的人占优势,他若是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可就要把自己置于困地了。”
又想了半日,黑羽兴昌吩咐亲信,“以本侯的口气给方化写一封信,让他切记不要随便进攻。圣朝的军队不是吃素的,那个小圣皇尤其难对付,出头的事情他也不要做,宁可这一战不出风头,也不要和黑羽定海争功。”
他的亲信诧异地问。“侯爷,可是元帅走的时候,咱们为元帅制定的作战方针不是这样--”
他举手打断那人的话,“我知道,不过十几天过去了,圣朝军队按兵不动,我总觉得此事有诈。如果黑羽定海另有打算,方化未必玩得过他,最起码先让人平安回来。”
“……是。”
同一时刻,黑羽素兰趴在桌边看着令狐问君正在编写的一首童谣,好奇地问。“这么一首诗不诗、歌不歌的东西,有什么用?”
她笑道。“当然有用。这是一首给孩子唱的歌谣。今晚我悄悄出府,想办法找些孩子来学唱这些歌谣,让他们三五天之内就唱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你要教人歌谣也不用那么麻烦,咱们府后就有一个学堂,你忘了吗?那学堂的老师方先生就是我和我哥的识字启蒙老师,和咱们家一向有交情,前几日还来拜祭过我娘亲呢。”
“那好,就把这歌谣交给方先生,让他教给学堂上的孩子们。”令狐问君写完了,将笔一放,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一双乌黑明亮的眼在烛灯的映射下似是两簇小小的火苗。“这歌谣可能就是我们扳倒黑羽兴昌的致命一击。”
两天后,黑羽王宫中。
黑羽王正在午睡,忽听得自己年纪最小的儿子--七皇子齐北在自己的窗根儿下叨叨念念看什么。
齐北今年只有八岁,是黑羽王很钟爱的一个儿子,因为他每天午睡后都会单独考校齐北的功课,所以齐北总是早早的就到他午睡的书房门前等候。
可是今天齐北口中念念有词的似乎不是他知道的什么古诗古文,细细去听,倒像是首童谣一一
“天地玄黄,黑羽苍苍。国有明君,四海扶匡。家家丰衣,足食米仓,夜不闭户,文武安邦。叨天之恩,黑羽福长,百姓齐颂,贤臣兴昌。”
黑羽王起初还听得嘴角有几分笑意,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猛然坐起,厉声喝道。“齐北!你进来!”
他吓了一跳,不知道父王已经起身,又听父王很生气似的,便低着头,垂手走进,跪在屋中央,“儿臣叩见父王,不知父王已经睡起,儿臣……”
“谁教你这首诗的?”黑羽王阴沉看脸问。
齐北还有些茫茫然,“啊?父王是说儿臣刚才念的那一首……那不是什么人教儿臣的,是儿臣听文苑的一个小太监在那里踢毽子的时候一边背一边数数,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背会了。”
“你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吗?”黑羽王问。
他呆呆地说。“这……这不是在夸父王英明,说我们黑羽国泰民安……”
“混账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黑羽王陡然发怒,向来对小儿子温和的态度不但大变,犹如雷霆乍响,而且顺势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枝毛笔丢了过去,一下子就砸到了齐北的脸上。那毛笔没千透,墨汁甩了他一脸。
齐北也不敢擦,只是眼眶红红地看着父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黑羽王激烈地喘息了片刻,命令道。“将那个教你这狗屁歌谣的小太监找来!朕要严惩他!”
那名因为背了首歌谣就被黑羽王抓到御前的小太监,可是第一次和大王这么近距离说话,第一次说话就面临被杀的可能,他浑身抖如筛糠,连请安的话都说不清楚。
“朕问你,七皇子学的那首歌谣是你编的?”黑羽王站在屋中,声似寒冰。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奴、奴才是跟着御膳房的崔公公去外面买菜的时候,在路上听到些小孩子在唱,随口学来的。奴才不知道,不知道这歌谣罪犯滔天……”
黑羽王皱紧双眉,“跟着路边小孩子学的?在哪里?哪条路上?什么小孩子?”
“就是王宫后面隔着五条街那个集市,大概是叫……通化街,小孩子都是在街上跑来跑去的,大概是那集市周围商贩家的孩子……”
他冷哼道。“朕这就派人去查,如果真是街上小孩子们唱的歌谣,朕就饶你一命,否则朕要扒了你的皮,治你一个藐视君王,教唆皇子之罪!”
小太监吓得眼前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黑羽王说到做到,立刻派人去查,结果很快得到消息,通化街的确有个集市,集市周围也的确有一些商贩的孩子不时在街边嬉戏玩耍,他们都会唱这首歌谣,但是问及是跟谁学的,一个个就东拉西扯的说不清。
“而且不只是这些小孩子,属下在四九门转了个遍,问了许多人,不仅是都城内的小孩,连很多大人都听过这首歌谣,说是这几日不知怎地就流传开了……”
七皇子齐北的母亲德妃得知儿子被大王训斥,吓得急忙赶来,而此时齐北已经在书房门前站了半日了。
一见儿子的小脸苍白,身子轻抖,眼看就是站得太久,身体受不住了,她哭跪在书房门前,泣声说。“臣妾来迟,臣妾教子无方,请大王重责,只是齐北年纪还小,身子难耐久立,请大王允许臣妾代子受罚。”
黑羽王在屋内扬声道。“你们母子都进来。”
德妃赶快拉着儿子往里走,齐北因为站的时间太长,两条腿都站僵了,咕咚一下子跪倒,她忙给儿子揉了揉腿,他才得以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
进了书房,他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黑羽王叹气地说。“朕知道齐北心里委屈,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为了这样一首歌谣发这么大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