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过是婢女,自然没有资格同桌,在她们面前,孙少奶奶是主,她们只是奴。”金嬷嬷特别地声明。
婉瑛点了下头。“我都记住了。”
就在这时,秦凤戈跨进了房门,见她妆扮华丽,更显得娇艳,一时之间也不禁看得痴了。
“将军,这么穿好看吗?”她还是有女人的虚荣心,想得到丈夫赞美。
他轻咳一声。“当然。”
“谢将军。”婉瑛福了个身。
秦凤戈搀起她的手腕。“不只好看,是很美。”
“多谢将军夸奖。”她笑红了脸说。
一旁的金嬷嬷有些杀风景地清了下嗓子。“孙少爷和孙少奶奶也该出发了,可不能太晚到,让长辈们久候。”
听到这番话,婉瑛不禁深吸了口气,抱持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态,跟随着秦凤戈踏出将军府大门,她先等奶娘抱着砚哥儿坐进软轿内,嘱咐砚哥儿要乖乖地坐好,才走向另一顶。
身为武将的秦凤戈依旧是骑着马在前面领路,护着身后的两顶软轿,两旁还有奴仆伺候,一行人便前往秦府。
婉瑛坐在轿内,心想若是每次出门都要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以后连要踏出大门一步,都不能随心所欲了,这倒是之前没想到的事。
因为两座府第距离不算太远,她轿子都还没坐热,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秦府早已敞开正门,等着秦凤戈带着续弦和嫡子来到。
站在正门外头,婉瑛神情透着一丝忐忑,直到耳畔传来男人的低声安抚,才让她露出笑靥。
“有我在。”他小声地说。
“我知道。”她是有靠山的,可不是孤军奋战。
秦凤戈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这才携着妻儿踏上门前的石阶,又在秦府管事和仆佣一路伺候下,走进内厅。
“孙儿给祖母请安……”他率先跟坐在主座上的老太君拱手揖礼,然后是分坐两旁的其他长辈。
而婉瑛也跟着一一见礼,在金嬷嬷的训练之下,动作毫不含糊,令人挑不出毛病来,直到请过安,才回头朝被奶娘牵着的孩子招手。
“砚哥儿,过来给曾奶奶磕头请安。”她说。
就快两岁的砚哥儿照着娘在家里教的,在老太君面前跪下磕头,也是头一次开口唤她。“曾、奶、奶……”虽然还有些生硬,不过咬字清楚。
老太君不禁又惊又喜。“砚哥儿会喊我曾奶奶了。”
“砚哥儿已经会叫人了……”
“确实是长大了……”
身旁的长辈们不禁开心地夸赞。
“快起来!到曾奶奶这儿来!”老太君伸手招他过去。
砚哥儿走到她跟前,马上就被搂进了怀中。
“我的砚哥儿真的长大了,你娘要是能亲眼看到,该有多高兴……”她抱着宝贝曾孙子又笑又叹。
“娘!”他回头指着身后的婉瑛,意思像是在说娘有看到了。
“曾奶奶说的是生你的那个亲娘,”老太君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当着婉瑛的面,特地提起过世的孙媳妇儿。“砚哥儿可别忘了她。”
如果她是想给婉瑛难堪的话,那可就用错方法了,因为砚哥儿的亲娘本来就另有其人,并不是自己,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何况婉瑛并没想那么多,反而认为老太君没有说错,继母和继子的感情再好,也不希望砚哥儿忘记自己的生母。
秦凤戈自然猜到祖母这么说的用意,适时解围。“这一点请祖母放心,每天早上,婉儿都会带着砚哥儿去跟他的生母上香,砚哥儿不会忘的。”
“是这样吗?那就好。”老太君终于把正眼调到婉瑛身上。“你才刚嫁进门就当了现成的娘,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可不知当娘的辛苦,砚哥儿还这么小就失去亲娘,我每次想起心就疼得紧,原想把他带在身边照料,他爹又不肯答应,如今就只能寄望你了。”
婉瑛躬身回了一句。“孙媳妇儿一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教养砚哥儿长大成人的。”
“要是不懂得怎么教养孩子,就要多问别人,可不要自作主张了。”老太君这话的警告意味很浓。
老太君担心宝贝曾孙被后母虐待,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婉瑛回了一声“是”,心想只要凭良心做事,早晚可以证明给大家看。
这时,府里的管事过来,跟老太君禀明可以入席了。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吃饭吧。”老太君率先起身,在婢女的搀扶下踏出内厅,往另一处厅堂走。
其他晚辈、小辈自然全都跟在她的后头,大家一面走、一面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全部加起来,也让婉瑛见识到秦府的主子们究竟有多少位,光要记住他们的脸孔就有些伤脑筋了。
“……老太君方才说的那些,别搁在心上。”金嬷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还有些多事的安慰她。
婉瑛不由得怔愕。“什么别搁在心上?”
“……没什么。”老太君那番话背后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她掂掂斤两,别以为真是砚哥儿的娘,自己可还没有承认,不过见孙少奶奶根本就不明白,让金嬷嬷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心想她还真没半点心眼,该说好还是不好呢?既然这样,也不便去点破,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来到另一处面向湖泊的厅堂内,屋里已经摆了三桌大的、一桌小的,秦凤戈和秦凤疆是嫡孙,自然跟长辈们坐在主桌,另一桌是给庶出的儿孙们,第三桌则是给各房的几位小姐,至于最小的那一桌高度又矮上许多,自然是给曾孙辈来坐,嫡庶分得一清二楚,也可以看出各自在家中的地位。
身为孙媳妇的婉瑛和王氏,以及其他没见过的几位全都恭敬的站在主桌旁,先帮忙倒茶水,待奴才捧着食案过来,再由她们把摆在上面的菜肴一一端上桌,而婢女们全去伺候其他主子了。
当老太君挟了菜之后,晚辈们才开始动筷子。
大家都在吃饭,婉瑛觉得无聊,就开始一个一个认人,其中几张脸孔有印象,另外有好几张则是初次见到。
王氏悄悄地凑近。“大嫂,别东张西望的……”
“喔,谢谢。”她赶紧收回视线,却和另一名同样站着伺候的少妇四目相接,对方年纪和王氏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外型看来朴拙老实,已经先主动和婉瑛点头微笑。
婉瑛也马上示意,悄声问了王氏,这才知晓她就是白姨娘所生的庶子的正室,娘家姓郝,和自己是妯娌,而且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大嫂。”郝氏唤了她一声,露出憨直的笑脸。
她瞟了下对方的肚子,心想让怀孕初期的准妈妈站着总是不太好,不是说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因为胎儿还没稳定,可是得有个理由脱身才行。“二弟妹,你现在身子不舒服。”
郝氏不明就里。“大嫂,我没有不舒服。”
“你怀孕了,不要站着,就说你不舒服,想回房歇息。”婉瑛心想这是善意的谎言,总比出了事好。
“可是……”郝氏犹豫地看了下另一位妯娌,向来老实的她从没说过谎,而且也没生过病,实在装不出来。
一个小小身影突然跑向婉瑛。“娘!”
“奶娘不是在喂你吃饭吗?”婉瑛低头看着砚哥儿。“快回去坐好,记得要多嚼几次再吞下去。”
砚哥儿见娘站在那儿,不能一起坐下来,便拉着她的手,要走到自己那一桌。“娘,来……”
“娘不能过去!”婉瑛对他摇头。“砚哥儿先回去把饭吃完……”
他噘起小嘴,索性站在娘身边,也不吃了。
没想到连贤哥儿也鼓起勇气,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来到王氏身边,不想见到自己的娘只能站着看大家吃。
第18章(2)
秦凤戈早就希望改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是找不到时机开口,也就顺势提出自己的观点。“祖母,规矩固然重要,但也不差这一、两回,一家子团聚吃饭,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既然兄长说话了,秦凤恕终于可以发泄积压在心中的不满。
“老太君要她们学习怎么做个媳妇儿,将来才知晓如何当婆婆,这会儿都是自己人,真要那么讲究吗?”想到在这座府里,庶出的孙子连叫一声“祖母”,还得看受不受宠,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习武念书,希望能博一个功名,好好地扬眉吐气一番,这样还不够吗?秦凤恕也不想这么愤世嫉俗,可是想到连在家里都得不到尊重,说话也没有分量,祖母对他只有责备,从来不曾夸奖过半句,脾气自然不好了。
“一个家没有规矩,岂不大乱?”江氏自然站在婆婆那一边。“我和你二婶,还有凤哥儿过世的娘,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为了她们好。”
王氏焦急地看着夫婿。“相公,别再说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秦凤恕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那么二嫂怀了身孕,还要她站着伺候,难道就不怕有个闪失吗?”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郝氏的肚子,让她相当不好意思,接下来又瞪着不发一语的秦凤鸣,像是在指责他。
“凤鸣,怎么不早说呢?”秦守荣语带责备。
秦凤鸣起身回答二叔的话。“也是前天才知道的,还找不到机会开口,何况要孙媳妇站着伺候,既是府里的规矩,自然不便有任何意见。”
原来他就是郝氏的丈夫,这也是婉瑛第一次看清秦凤鸣的长相,五官和秦凤戈真的很像,简直像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只是予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
老太君开口关心地问:“大夫怎么说?”
“前天下午,孙儿亲自带她到六安堂给纪大夫把过脉,因为若请大夫到府里,万一不是,恐怕会让大家白高兴一场,所以想等确定了再说,而纪大夫说她身子硬朗,只要别拿重物,动了胎气就好。”秦凤鸣说到妻子有喜的事,脸上多了将为人父的喜悦之色。
“娘,今天就别太严苛了,饿着了还没出生的曾孙子可不好,就连砚哥儿、贤哥儿也都不吃饭了。”秦守荣也开口说情。
老太君眼看再坚持己见,活像都是自己的错似的,态度也跟着软化了。“好了、好了,以后一家人吃饭,就不必再这么讲究规矩,都去坐着吧。”
“是。”婉瑛和王氏等人回道。
王氏和郝氏自然是坐到丈夫身边去了。
而砚哥儿最是开心,拉着婉瑛就往自己坐的小桌走。“娘,一起吃……”
“好,娘跟你一起吃。”她反而更乐意跟这些年纪最小的孩子们同桌吃饭,也不在乎坐小板凳。
一名十岁的男孩从另一桌走过来,朝婉瑛拱了拱手。“大堂嫂,我是康进,谢谢你送的纸风车,我很喜欢。”
会叫她一声“大堂嫂”,表示跟秦凤戈是堂兄弟,就不知是哪一房的儿子,婉瑛还弄不清楚,心想回去以后得偷偷列一张家族表,方便记牢。
“你喜欢就好,要是想自己动手做,我可以教你。”婉瑛也不藏私。
康进不禁面露喜色。“多谢大堂嫂,我会另找时间请教的。”
其他几个也拿到纸风车的孩子全围过来,纷纷表示想学,这下可让砚哥儿紧张了,连忙抱住娘,就怕被其他人抢走。
听见笑声,包括主桌,还有其他两桌的人全都往小桌这一头看了过来,不禁心想这位刚进门一个月的续弦还真受到孩子们的欢迎。
而秦凤戈则是低头吃饭,不曾在大家面前为她说过半句好话,也是希望婉儿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得到大家的心,这样才有意义。
相信有朝一日,秦家的人都会忘记她的出身不好,真心地接纳。
待用过饭,老太君和几位长辈先行离席,秦凤戈也被叫去了,婉瑛便留在原位和其他平辈聊天,大家总算能自在地交谈。
“大嫂。”直到这一刻,秦凤鸣和秦凤恕这一对庶出的兄弟,才算正式地和婉瑛打照面。
婉瑛记起金嬷嬷的教导,所谓长嫂如母,在气势上可不能矮个一截。“两位小叔不用客气,倒是直到刚刚才知道二弟妹有喜的事,真是恭喜了。”
“多谢大嫂。”秦凤鸣淡淡地说。
“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女人怀孕最需要的是相公的关心,小叔应该早点把怀孕的事说出来,不该让二弟妹站着,也好待在房里歇着,万一不小心被跑来跑去的孩子撞倒了,那该怎么办?”她真是觉得大多数的古代男人都只把女人当作生孩子的工具,一点都不在乎她们的死活,反正可以多纳几个小妾进门,不怕没有儿子。
秦凤鸣难得露出惊讶之色。“呃,是,大嫂。”
“大嫂,这不是相公的错……”郝氏为丈夫说情。
她还是很坚持。“怀孕的女人最大,二弟妹也不要太纵容丈夫,要让男人知道孩子得来不易,他才会更加珍惜你。”
“想不到咱们大哥再娶的这位大嫂还会教训人,跟已经过世的大嫂个性完全不一样。”秦凤恕哈哈地笑说。
王氏急着朝丈夫使个眼色。“相公……”没有女人喜欢被拿来比较的。
“是我失言,大嫂不要见怪。”他这才意识到说错话,连忙赔罪。
“没关系,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婉瑛曾听金嬷嬷提起砚哥儿的亲娘是一位柔顺温婉的女子,跟自己确实不同。“所以小叔以后若犯了错,我这个大嫂可是会当面教训的。”
秦凤恕觉得这位新嫂子作风豪爽,说话也直来直往,颇为欣赏。“要是真的做错,大嫂尽管教训。”
“还有二弟妹现在怀了身孕,不要仗着身体好就粗心大意,六安堂的纪大夫虽是女子,可一点都不输给男大夫,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她。”何况还有区大夫在,婉瑛自然相信他们夫妻的医术。
郝氏露出憨厚的笑容。“是。”
“多谢大嫂。”秦凤鸣不禁多看婉瑛两眼。
这时,秦凤戈在祖母房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回来了。
“祖母说她要小睡片刻,让咱们先回去。”他弯身抱起砚哥儿说。
婉瑛便开口向其他人告辞,心想今天没受到任何为难,算是平安顺利的度过,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等到步出秦府大门,才坐进轿内,她身子一歪,全身虚脱地斜倚着,加上前一天晚上又没睡好,很快地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金嬷嬷在轿帘外头喊了两声,都没听到回应,掀起帘子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